“双轨并行”的计策骨架已定,我和元直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张简陋却承载着生死棋局的草图上。
现在,我们需要填充血肉,将这个大胆的构想,转化为切实可行的、精确到每一个环节的行动方案。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如何设计和运作那条至关重要的“明线”
——那条注定要吸引敌人目光、承受巨大压力的诱饵之路。
“明线,既是盾牌,也是迷雾。”
我手指点在代表“明线”的那条粗壮箭头上,沉声说道,
“要让它足够显眼,足够有吸引力,才能让曹操这条猛虎心无旁骛地扑上来。”
徐庶微微颔首,接口道:
“子明的意思是,明线必须尽可能地‘真实’,要让曹操相信,这确实是主公唯一的退路,也是我们全部的希望所在?”
“正是此意。”
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要做到‘真实’,首先在人员构成上,就不能有丝毫破绽。
主公必须在明线队伍之中,这既是稳定军心民心的关键,也是吸引曹操的最大砝码。
有刘玄德这面旗帜在,曹操必然会投入重兵围堵。”
“主公身边,关将军、张将军必须随行。”
我继续补充道,
“二位将军乃主公左膀右臂,威震华夏,他们的存在,既能保护主公安全,也能进一步增加明线队伍的分量,让曹操不敢小觑,从而投入更多精力。”
“还有子龙将军。”
徐庶补充道,“子龙将军勇冠三军,且素来负责主公亲卫,他若不在主公身边,反而容易引人生疑。”
“没错。”
我表示同意,
“主公、关、张、赵四人,构成了明线最核心的将领阵容。
再加上大部分忠心耿耿的文官、绝大多数的普通士兵,以及……那些自愿追随主公的百姓。”
提到百姓,我和徐庶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复杂。
这是刘备的“仁德”所在,也是这次撤退最大的拖累。
但在“明线”计划中,这些百姓的存在,反而成了一种“优势”。
“百姓跟随,虽然极大拖慢了行军速度,增加了后勤压力,但也恰恰是迷惑曹操的最佳烟幕。”
我冷静地分析道,
“如此庞大臃肿、行进缓慢的队伍,完全符合曹操对刘备‘妇人之仁’的认知。
他会认为,刘备果然还是那个样子,为了虚名而自陷绝境。
这会让他更加轻视我们,更加相信这支队伍就是我们的全部。”
徐庶叹了口气:
“利用百姓作为诱饵,虽是无奈之举,却也……最为有效。只是苦了这些无辜黎民。”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保全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关乎未来的‘种子’。”
我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
“至于路线选择,就按照我们之前商议的,公开宣布,全军向江陵撤退。
江陵有刘荆州积攒的粮草军械,还有水军基础,以江陵为目标,合情合理,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这条路线,虽然看似是生路,实则危机四伏。”
徐庶指着地图上从新野到江陵的路线,
“沿途缺乏坚城可守,道路也算不上隐蔽,曹军的精锐骑兵一旦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效果。”
我冷酷地说道,
“明线就是要走这条看似合理却充满危险的道路。
如此,曹操才会更加确信我们的窘境,才会放心大胆地投入主力追击。
如果明线走得太过顺利,反而会引起他的怀疑。”
“那么,孔明先生呢?”徐庶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孔明先生智计过人,他在此次撤退中,应当扮演何种角色?”
我沉吟片刻,道:
“孔明先生初出茅庐,虽然智谋卓绝,但在军中威望尚浅,尤其是在关、张二位将军面前。
此次撤退,正是他展现能力、协调各方、安抚人心的好机会。
所以,孔明先生的公开身份,必须随明线行动。”
“一来,可以协助主公处理繁杂的军政事务,尤其是在安抚百姓、协调各部方面,他的才智可以发挥巨大作用。”
“二来,有他在主公身边,也能在关键时刻为主公出谋划策,尽量减少明线可能遭受的损失。
毕竟,明线虽然是饵,但我们也不希望它被彻底吞噬,能多保存一分元气总是好的。”
“三来,也是为了掩护我们。”
我的声音再次压低,
“有孔明先生这位‘卧龙’在明线坐镇,足以吸引大部分注意力。
谁会想到,我们真正的杀手锏,却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
徐庶表示赞同:
“如此安排甚好。
孔明先生在明,你我在暗(指陆昭虽可能与暗线汇合,但徐庶仍需在明暗之间协调),再加上我……或许也需要在明线适时出现,共同构成一个看似完整的智囊团队,足以让曹操放下戒心。”
“关键在于,如何将这个计划‘告知’主公和孔明先生,并让他们深信不疑,同时又不泄露我们的底牌。”
我将话题引向了最核心、也是最考验演技的部分。
“我们不能直接提出‘双轨并行’。”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主公宅心仁厚,绝不会同意这种牺牲部分人保全另一部分人的计划。
孔明先生虽然聪慧,但他毕竟刚加入不久,我们也不能完全信任他,更不能将玄镜台和格物工坊这些核心机密向他和盘托出。”
“所以,我们必须采用一种‘引导’的方式。”
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我们需要向主公和孔明先生‘建议’撤往江陵,但要着重强调其中的风险,尤其是曹军骑兵的威胁。”
“我们可以分析,大部队携带百姓辎重,行动必然迟缓,极易被曹军精锐追上。
为了确保核心人员和重要物资的安全,‘有必要’进行一定程度的分流。”
我刻意加重了“有必要”三个字。
徐庶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眼睛一亮:
“子明的意思是,我们以‘保护家眷’、‘护送重要辎重’、‘分派精锐先行探路或殿后’等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将我们真正想转移的人员和物资,从大部队中‘合理地’分离出去?”
“正是如此!”
我打了个响指,
“比如说,可以说我的家眷、蔡大家她们不耐鞍马劳顿,需要一支精锐护送,走更安全的小路;
可以说格物工坊那些‘奇技淫巧’的器械笨重,需要专门队伍转运;
可以说糜氏的商队需要提前南下筹措粮草……理由可以有很多,关键是要听起来合情合理,符合当时的具体情况。”
“我们可以向主公和孔明先生强调,这样做是为了减轻主力部队的负担,提高行军速度,同时也是为了确保‘万一主力受挫,也能为复兴留下一些根基’。”
我模仿着可能对刘备说的语气,
“主公仁德,必然会优先考虑保护家眷和百姓。而孔明先生以大局为重,也会认同这种‘分散风险’的做法。”
“如此一来,暗线的分流,在他们眼中,就成了明线撤退计划中一个‘必要的补充措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明线撤退这个大目标,而不是一个独立运行、甚至优先级更高的秘密计划。”
徐庶补充道,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样,既能达到我们分流的目的,又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对。”
我点头,
“在这个过程中,元直你的角色至关重要。
你深受主公信任,又与孔明先生关系良好,由你来提出这些‘建议’,或者在我提出时进行附和、补充,效果会更好。
我们需要演一场天衣无缝的戏,让主公和孔明先生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们的框架内,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只是……”
徐庶的眉头再次微蹙,
“如此一来,主公和孔明先生所承受的压力和风险,将会是巨大的。
尤其是主公,他将直面曹操最精锐的追兵,九死一生……”
“这是无法避免的。”
我的声音再次变得冷硬,
“要想金蝉脱壳,就必须有一个足够逼真的‘蝉蜕’。
主公的仁德旗帜,就是我们最好的‘蝉蜕’。
而且,有关、张、赵、或许还有孔明在侧,再加上我们暗中可能提供的一些有限支持(例如玄镜台的情报预警),明线并非全无生机。
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力提高他们生存的几率,同时确保我们的暗线,万无一失。”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仿佛已经能看到那条蜿蜒南下的、尘土飞扬的撤退之路,看到无数百姓扶老携幼的蹒跚身影,看到曹军铁骑卷起的漫天烟尘。
“明路为饵,金蝉脱壳。”
我轻声重复着这八个字,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元直,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算计,是对敌人心理的算计,也是……
对我们自己人部分意愿的引导和利用。
这很残酷,也很危险,但为了活下去,为了最终的胜利,我们别无选择。”
徐庶也站起身,走到我的身边,同样望向窗外。
他的眼神复杂,但最终化为一片坚定。
“子明,庶明白。国士待我,必国士报之。为了大业,纵使背负骂名,亦在所不惜!”
寒风从窗缝中钻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我们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长、扭曲,仿佛两个潜藏在阴影中的棋手,正在落下一枚决定无数命运的棋子。
明线的操作细节,连同那巧妙包裹着残酷内核的沟通策略,已经清晰地勾勒出来。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这枚沉重的“诱饵”,稳稳地抛向那即将到来的血色棋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