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和元直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幅悬挂于墙壁之上的荆襄舆图。
舆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河流、城池关隘、道路阡陌,无不清晰可见。
然而此刻,这片我们曾寄予厚望的土地,却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布满陷阱的棋盘,而我们,就是那被逼入死角的棋子。
“元直,你看。”
我伸出手指,点在了新野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南滑动,最终停留在长江边的江陵,
“从新野到江陵,直线距离不过数百里。
若是轻装简行,快马加鞭,数日可达。但……”
我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若真如主公所愿,携新野文武官吏、军民百姓同往,这条路,便不啻于黄泉之路。”
徐庶的眉头紧锁,显然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接过我的话头,声音低沉而有力:
“子明所言极是。
主公仁德之名远播,深得人心。
襄阳既降,荆州士民不愿屈身事曹者,必视主公为唯一依归。
一旦我等宣布南撤,可以预见,必将有大量官吏、士人,乃至普通百姓,扶老携幼,变卖家产,追随我军。
这其中,固然有忠义之士,但更多的是对曹军暴行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他们一旦加入,我军的行进速度,将慢如蜗牛。”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
“新野至江陵,沿途多为平原丘陵,道路虽不算崎岖,却也绝非坦途。
数万甚至十数万人的队伍,拖家带口,辎重无数,每日能行进几何?
恐怕连三十里都难以为继。
而曹操的虎豹骑呢?”
他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了地图的北方,
“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轻装疾驰,日行百里不在话下。只需两三日,便可衔尾追至!
届时,我军首尾难顾,百姓惊慌失措,一旦被敌骑冲散,后果不堪设想!”
徐庶的分析鞭辟入里,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我的心上。
他所描述的景象,与我记忆中那模糊的、关于长坂坡的惨烈画面,竟是如此惊人地相似。
虽然我无法完全记清历史的每一个细节,但那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那种英雄末路、妻离子散的悲怆,却如同烙印般刻在我的意识深处。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继续补充道:
“元直所虑,正是其一。
其二,便是曹操的预判。
以曹孟德之奸诈多谋,他岂会不知江陵的重要性?”
我的手指指向江陵,
“江陵乃荆州重镇,府库充实,粮草堆积如山,更有水军基地,可顺江东下。
一旦被主公占据,便有了喘息之地,甚至可能与江东孙权联合,成犄角之势。
曹操岂能容忍?”
“他必然会料到,我们南撤的首选目标,就是江陵!”
我加重了语气,
“因此,他绝不会仅仅派遣虎豹骑从后追击。
我敢断言,曹操此刻,定已分派精锐部队,星夜兼程,沿汉水南下,或抄小路穿插,务求在我军抵达江陵之前,占据险要,设下埋伏,截断我们的去路!”
我的目光扫过地图上从新野到江陵之间的几处关键节点
——淯水、当阳、长坂……这些地名,仿佛带着某种宿命般的冰冷气息。
“试想一下,”
我继续推演着那可怕的场景,
“我军前有强敌堵截,后有精骑追杀,侧翼亦可能有伏兵骚扰。
而我们,却被数万行动迟缓的百姓拖累,进退失据,粮草不济,人心惶惶……
纵使主公有天纵之才,关张赵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如何?
届时,莫说保全我们的核心力量,就连主公自身的安危,恐怕都难以保证!”
历史上的长坂坡之战,不正是如此吗?
刘备几乎全军覆没,若非赵云七进七出,糜夫人投井,恐怕连阿斗都保不住。
虽然在这个时空,因为我的存在,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但我绝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让类似的悲剧重演,尤其是在我已经预见到风险的情况下!
“前车之鉴,不可不察啊!”
我沉痛地说道,
“纵观史册,多少英雄豪杰,便是因为在撤退途中优柔寡断,或是被妇人之仁所累,最终身死名裂,为天下笑?
我们绝不能重蹈覆辙!”
徐庶默默地听着,脸色愈发苍白。
他自然明白我话中的深意。
虽然“仁德”是刘备赖以立身的旗帜,但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过于拘泥于此,便是对所有追随者最大的不负责任。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子明之言,振聋发聩!单线撤往江陵,确实是十死无生之局!我们必须另寻他路!”
“正是此理!”我重重地点头,心中的一块大石稍稍落下。
能够与元直达成这个最关键的共识,是我们制定后续计划的基础。
“那么,”我看向他,眼神锐利如刀,“既然明路已死,我们就必须走……暗路!”
密室之中,烛火摇曳,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
墙壁上的舆图,仿佛活了过来,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不再是简单的地理标识,而是充满了无数可能性的生死迷宫。
而我和元直,必须在这迷宫之中,找到那条唯一能够通往生门的,隐秘而曲折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