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嘉靖,阴沉着脸看着徐孝先,不知为何脑子里居然想起了裕王朱载坖。
每次被自己训斥、责罚后,都会表现的更为唯唯诺诺几分。
这让嘉靖不由想试试,若是这自己的训斥跟责罚,发生在徐孝先的身上,那么徐孝先会像裕王多一些,还是景王朱载圳多一些。
虽然徐孝先的年龄比裕王、景王大上几岁,但在嘉靖眼里基本上可以算作同龄人。
自太子朱载壡薨后,如今朝堂之上又有臣子开始劝谏他立储。
而嘉靖在裕王跟景王二人之间却是有些犹豫不决。
加上道士陶仲文在太子朱载壡薨后,劝谏他“二龙不相见”。
因此近两年的时间,嘉靖也就是逢年过节才短暂见见裕王跟景王两个皇子。
其余时间,父子三人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流互动。
因而此刻看着面前的徐孝先,加上元日将近,以及两位皇子即将搬出皇宫,这让嘉靖竟是有些想念景王跟裕王了。
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复杂的嘉靖,更没有了继续问徐孝先马墉一案的其他事宜。
匆匆打开徐孝先递上来的上疏,随即就在后面批了准字。
“外面天气如何?”
嘉靖对黄锦问道。
“皇上,今儿外面天很好,暖和着呢。”
嘉靖点了点头,看了看徐孝先,起身道:“随朕走走。”
徐孝先愣了下,嘉靖则已经从书案后起身。
中等消瘦的身材,一身宝蓝色的道袍,未戴冠,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皮毛大氅,便往外行去。
这还是徐孝先第一次打量着嘉靖整个人,前几次嘉靖都是在书案后坐着,不曾完全示出全部庐山真面目。
发愣之际,嘉靖已经越过他往外走,黄锦轻扯了下徐孝先的衣袖,低声示意其跟上。
而后又对着一名宫女招了招手,三人一同跟着嘉靖走出了仁寿宫。
太阳即将西沉,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
丝丝微风拂过,冷空气中的寒意仿佛也变得温和平静了很多。
嘉靖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身后肩头扛猫的徐孝先,点点头道:“跟上。”
徐孝先急忙上前两步,自是不敢跟嘉靖并肩而行,落后半个身位小心翼翼的扛着肥猫霜眉。
黄锦与宫女刻意放缓脚步,与前面的嘉靖、徐孝先拉开一段距离。
“朕刚刚忘问了,北镇抚司这一次共计查抄了多少银子?”
“回皇上,林林总总都加上,包括一些按照市值的折价,最后能凑个三百一十万两银子。”
徐孝先在上疏中有陈述,但嘉靖都没往后翻看。
“不错,这一次差事儿办得朕很是满意。正是用钱的时候,也算是帮朕的忙了。”
嘉靖搓了搓手,而后左手便下意识的把玩着徐孝先送给他的羊脂玉。
“北镇抚司也辛苦了,就留下十万两用作往后查探草原军情的花费。至于其他,过了元日后再说。”
随即嘉靖扭头看了一眼徐孝先,此时霜眉从徐孝先肩膀上跳了下来,正在东看看西闻闻。
而后警告徐孝先道:“那三百万两没有朕的旨意不得乱动,过了元日……朕打算加上这笔钱来修筑外城,以防再发生今年这般俺答扰京的乱子。”
徐孝先本不想多说,但还是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不过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都咽回去了。
毕竟,这种朝堂政事,还轮不到他一个替嘉靖跑腿办事儿的来说话。
但嘉靖则是笑了笑,看着他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什么吧,朕也想看看,像你们这般年纪的,对于一些朝堂政事的看法是否幼稚。”
徐孝先自然不知,嘉靖是下意识的拿他来当景王、裕王来考校了。
“这个……。”
徐孝先看了看身后,只见黄锦跟一个道袍宫女远远的落在后面,犹豫道:“臣……臣能说吗?”
“你怕朕吗?”
嘉靖答非所问道。
“回皇上,臣自然怕皇上。”
“怕?怕你让你嫂子替你写上疏?”
嘉靖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可知道,就这一点儿,就是欺君之罪了!朕要是罢免了你都是轻的,没砍了你都算是朕格外开恩了!”
“是,臣下次一定注意。”
徐孝先说道。
“下次?没下次了!”
嘉靖继续冷哼道:“降为百户吧,继续代掌北镇抚司。”
“啊?”
徐孝先大惊失色,自己这千户才干了多久?
这就干回去了?
“这件事没得商量,就这么定了,要是不给你惩戒,往后你还不得蹬鼻子上脸?”
“那能不能缓几天?等过了元日再降臣为百户?”
徐孝先跟嘉靖打起了商量来。
嘉靖皱眉,站在亭阁台阶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徐孝先:“理由是什么?”
徐孝先一脸谄媚:“皇上,是这样的,臣这千户马上就满一月了,而且还又赶上了元日这等重要的节日,千户……跟百户的俸禄还有布匹等差着不少呢。
所以……皇上您开恩,让臣把这个月千户的俸禄拿到手了,然后再降为百户如何?”
嘉靖看着真是在算计那点儿俸禄的徐孝先,不由被气笑了。
不由想到,若是景王被自己训斥,或许会认罪也认罚,但决计不会像眼前这个混账一样,跟自己讨价还价!
而至于裕王……嘉靖心里不由一沉。
若是自己像训斥徐孝先这般训斥一番他,恐怕裕王得好几日缓不过来。
甚至连见自己一面,没个十天半个月的缓冲时间都不成的。
“想这个月领千户的俸禄?”
嘉靖看着徐孝先连连点头的样子,望着湛蓝的天空长叹一口气,道:“想也别想,朕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这样吧,俸禄的差别待遇,朕私下里补给你就是了。
不过你先跟朕说说,朕修筑外城城墙,你有什么建议?
刚刚朕看你张嘴,好像有什么要说的?”
嘉靖都有些纳闷,刚刚本来就是问这小子这个问题的,怎么就让他把话题拐到了千户降百户一事儿上了?
算了,不必纠结,总之是他自找的。
也是该惩戒一番了,要不然这一次杭州行立下如此功劳,还带回来三百万两银子。
说不得……就有人要眼红、嫉妒了。
而且嘉靖看着徐孝先,会没来由的想着景王跟裕王会如何应对的训斥跟惩戒。
所以嘉靖也想看看,做了将近一个月千户的徐孝先,是不是真是一个没有权力欲的合格臣子。
“那算了,臣也不是真缺那一点儿银子,只是觉得遗憾可惜而已。”
徐孝先老实道。
如同辛苦码字两个多月,眼看着快要满三个月了,忽然因为重要的事情给耽搁了。
心里自然会遗憾可惜。
除了觉得对不起读者外,也会觉得近三月的努力突然断更,有些对不起自己之前的辛苦。
“先说说你对朕打算修筑外城墙的看法吧。”
嘉靖懒得在降徐孝先千户为百户的问题上纠缠,尤其是看着那一双可怜的眼睛,嘉靖觉得再纠缠下去,可能自己都要忍不住给他投月票了。
“皇上想听臣的实话么?”
徐孝先想了想,你降我千户为百户,那么我也不能让你痛快了!
“自然是想要听实话。”
嘉靖沉声道。
徐孝先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居高临下的嘉靖,道:“臣以为……修筑城墙只能安定京师内外两城的人心,却是无法挽回朝廷的颜面。
高大宏伟且坚实的城墙,可以因战争而生,但……绝不能因怯战而砌。
何况如今修筑城墙,百姓只会认为朝廷不想战,而且……除了京师之外,北直隶的百姓会如何想?
九边重镇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成祖皇帝迁都北京,民间百姓自豪:天子守国门。
所以依臣来看,若是朝廷有钱修筑城墙,倒不如把钱花在刀刃上,招募一支能征善战的骑兵,以进攻做最好的防守。”
嘉靖没说话,见徐孝先说完后平静的看着他。
随即扭身走进了亭阁内。
望着远处没有一块儿冰的湖面,徐孝先站在亭阁外低着头。
会不会说的太狠了?
“你知道招募一支大军得花多少钱吗?你知道打一场仗得花多少钱吗?”
嘉靖看着亭阁外的徐孝先,再问道:“你知道一场战争得死多少人吗?你知道今年俺答扰京一战,我大明损失多少将士吗?
就连你徐孝先,不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侥幸未死的?
要不然你能站在这里跟朕说话?”
“天子守国门?”
嘉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道:“你当朕不想?俺答扰京,便有臣子劝谏朕迁都南京,待驱虏后再班师回朝。
朕拒绝了!
朕相信京师能守得住……当然,也苦了京师外面的百姓。
若不然,你以为朕为何让你查沈丛明、马墉等人,你以为朕不看你上疏就准了,也是怠政吗?
愚蠢!
有勇无谋的愚蠢!
谋定而后动的道理,往后有的你学。”
“对了,沈丛明、马墉一案都是你主办的,那些收没的田产,你打算如何处置?”
莫名又挨了顿训斥的徐孝先,抬头看向亭阁内的嘉靖。
“那您要看臣的上疏么?这件事情臣也准备了上疏……。”
“直接说吧,朕没功夫看你的上疏,字跟狗爬似的,谁认得?”
嘉靖毒舌道。
徐孝先心里不服气,自己写的字,只要不超过三天,自己指定认得。
至于三天后……可以结合上下文的意思,实在不行就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