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年七月初一,奉天殿檐角的竹制风铃在暴雨中轻响,朱厚照的手指叩击着御案上的《倭患十策》,指节下的《皇明祖训》抄本被烛火映得透亮,「片板不得下海」的墨字与案头神锐铳的木质枪托重叠,恍若一道被火器灼穿的裂痕。阶下群僚的朝服沾着雨气,杨廷和的补子孔雀翎羽蔫垂,与李承勋甲胄上的布质锚链纹形成微妙对峙。
「先报经济数据。」朱厚照掷出《岁入黄册》,明黄缎面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户部尚书韩文踏出班列,手中笏板刻着「太仓库岁入」四字:「陛下,正德十年太仓库岁入白银八百八十万两,较去年激增八十万两。其中山西铁税三百二十万两,匠班银折征二百六十万两,占岁入三成,南洋商税二百二十万两。」他展开清单,「技术专利费合计六十万两,占岁入七分。」
「匠班银折征复归三成?」杨廷和甩动衣袖,露出袖口绣着的《周礼·考工记》残纹,「陛下!匠班银折征三成,等同默许匠户以银代役,四民秩序若崩,农工商胥相淆,士风日下矣!昔太祖定匠籍黄册,今脱籍千五百户,他日恐有「匠人不为王用」之患!」
「四民秩序当随国势而变。」朱厚照打断道,「工部,说说铁产量。」
工部尚书王琼捧起《工器生产录》:「启禀陛下,山西铁厂精铁年产量达六十万斤,较五年前增三十万两。焦煤土炼法改良后杂质率降至二成五,铸铳用铜料纯度达百分之八十。」他指向殿外,「新造神锐铳万八千支,已列装辽东卫所与水师。」
「铁器出口如何?」朱厚照转动神锐铳,铁质枪管与袖口补丁交相辉映。
李承勋展开《海外贸易册》:「仅向琉球、满剌加出口改良铁犁、水车等农耕器具,年收专利费八万两。南洋硫矿三年累计输入八万斤,可支撑神锐铳量产至正德十二年。」
「非独铁器外流!」杨廷和急叩笏板,玉质饰件撞在御阶上迸出脆响,「今匠官与举人同阶,他日恐有「以算学乱科举」之患,士大夫十年寒窗,反不如匠人拨弄算珠!昔沈括着《梦溪笔谈》,尚称「工者役于技」,今竟使匠与士同列,祖宗礼法安在?」
朱厚照忽然抓起算珠链甩在《倭患十策》上,二十八颗珠子恰好压住九州岛方位:「杨首辅可知,松浦家的火器用的是私铸杂铁?自宁王工坊被查抄后,边镇铁器走私锐减,然倭寇仍能以硫矿换粮,此等漏洞,礼制能补?」他转向韩文,「再说农业。」
「代田法推广至汉地十省,」韩文翻开《农政图册》,「延安府盐碱地改良七千顷,亩产十四斗,较传统耕作增百分之一百。引进「神火丁香」种植八百顷,年产值二十五万两,占南洋出口额六分之一。」
吏部尚书杨一清趁机进言:「陛下,匠官随军制度隐患未除。去年辽东试用骨制算具校准火铳,仍有锈蚀误差,太医院尚未根治。」
「神锐铳准星以牛骨嵌铜箍,外裹生漆防潮。」朱厚照打断道,「算具校准十得七八,炸膛之弊十去其九。」他指向殿外暴雨,「传旨:李承勋为东征提督,率辽东卫所兵一万五千、福船五十艘,一个月内出征!」
「陛下!」杨廷和急道,「七十万两白银!太仓库岁入虽增,然瓦剌叩关需马价银百万,江南织造需料银八十万,若再耗于海东无用之地……陛下岂不闻宣宗朝罢郑和宝船,正为藏富于民?」
「宗室禄米已折银发放。」朱厚照抽出《宗室岁禄折银册》,「宁王世子朱拱栟以屯田提举身份领俸,专司辽东屯田事宜,不得干预兵事,年省禄米十五万石。」他转向杨一清,「吏部需选知农事的文臣监军,非匠官不得议铳。」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阶下群僚凝固的面孔。李承勋握拳应命时,袖口验铁符晃出残影——那是明廷为边民特制的土法验铁工具,仅能辨别生熟铁。
礼部尚书王守仁越班而上,翻开《农桑辑要》:「陛下,臣请以「耕战一体」之名檄令朝鲜、琉球协防。」
「准奏!」朱厚照击节赞叹,「着陈大锤为水师屯田官,战船增设储粮舱,神锐铳配足三个月弹药。」他望向殿外渐歇的暴雨,「匠人需在五日内完成改造,违令者谪戍辽东。」
杨廷和望着殿柱上「亲亲之谊」的鎏金匾额,忽然噤声。他从袖中抽出《宗藩条例》抄本,欲言又止:「洪武二十八年祖训:「宗室不得典兵预政」,今以屯田之名遣宗室监边镇,若诸藩借匠户私蓄甲兵……」
朱厚照目光一凛,却未接话,起身走向殿外。暴雨初歇,阳光穿透云层,照亮奉天殿檐角新铸的竹制风铃。那风铃与传统铜铃迥异,轻响中带着竹节特有的脆意,恰似这个时代新旧交织的声响。
朝会散场时,李承勋凑近朱厚照,低声道:「陛下,神锐铳的准星易受海风侵蚀……」
「无需多言。」朱厚照望着远处的神机营演武场,那里传来算珠与火铳的合鸣,「匠官与士大夫,如车之双轮。但记住——」他转身盯着李承勋的眼睛,「山西铁税三百二十万两,半数来自匠官冶铁;神锐铳列装,使辽东卫所战损减六成——此等实效,礼制能乎?」
散朝后杨廷和走在最后,望着檐角的风铃,听着那与传统迥异的声响,摸出袖中的《明会典》。书页间「匠官品级表」上的「屯田提举」让他忽然想起朱厚照在《工器汇典》序言里写的「器以载道,非道载器」。或许,这个时代的道,早已不是他熟悉的礼制,而是那些在匠户手中拨弄的算盘,和那闪烁着冷光的神锐铳。
暴雨后的天空裂开缝隙,阳光落在李承勋远去的背影上。他腰间的「工器协同」银印与朱厚照御赐的算珠链交相辉映,在金砖上投下复杂的光影——那是算珠与火铳的合鸣,是礼法与工器的博弈,更是一个帝国在传统与革新之间踏出的艰难一步。
三日后,泉州港。
陈大锤站在「破浪号」甲板,骨制刻刀在船舷刻下「丰」字纹。远处卫所兵演练「鸳鸯阵」,神锐铳与算珠计数声交织。他摸出袖中木算盘,拨出「乾卦三爻」节奏——朱厚照亲授密语,意为「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
日本五岛列岛锻冶场,松浦兴信盯着新铸的铁炉,杂质闪烁如星。一名工匠呈上粗制火铳,枪管歪扭不堪:「大人,汉人的准星实难仿制。」松浦兴信踢翻火炉,火星溅在墙上的「大明农具」木牌上——那是两年前从南洋抢得的旧犁部件,如今已锈迹斑斑。
海风卷着暴雨余威,拍打「破浪号」船舷。陈大锤望向海天交界处,那里正涌起新的风暴。大明的算珠与神锐铳,即将在东海书写「以农制夷」的新篇章——而这场战争的背后,是八百八十万两白银的岁入支撑,是六十万斤精铁的产能底气,更是一个帝国以技术锁喉海疆的隐晦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