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接了。”宴夫人摆了摆手,“她既乐意与永宁侯府的裴五姑娘相处,便由着她去。裴五那孩子,性情是端正的。”
“只是裴五姑娘在养济院有正经差事,嫣儿常去叨扰,终究不妥。你备两份厚礼,一份送往永宁侯府,全了礼数,算是补偿裴五姑娘;另一份送往荣国公府。”
“若荣国公府推辞,你便言明,此乃我个人一点心意,与老爷无关,请他们务必收下。”
旧谊便是旧谊,不可轻易斩断了去。
尤其是,山不转水转,事不能做的太绝,才会有后路。
养济院。
兴冲冲前来寻找裴桑枝的宴嫣却扑了个空。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怯生生地来到永宁侯府门外,开始了守株待兔。
兄长既说她可以放心与裴五姑娘相交,不必担忧日后反目,她便自顾自地理解为,兄长定是与裴五姑娘结盟了!
虽说每次见裴五姑娘,她的私房钱总要瘦上一圈。但这可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就是乐意给裴五姑娘花银子!
裴驸马正一手拄拐,一手拎着鎏金鸟笼,吊儿郎当地遛着画眉。他刚踱出府门不远,便眼尖地瞧见了那个在墙角“鬼鬼祟祟”的宴嫣。
“哪里来的小贼!”裴驸马学着唱戏的腔调,抑扬顿挫地暴呵一声。
话音还未落下,跟在他身后的侍卫,就一个上前,将宴嫣擒住了。
宴嫣脸上血色唰地褪去,变得惨白。
她平日就畏惧与人接触,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惊惶万分,脑子一片僵滞,唇瓣翕动,竟连半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
裴驸马略一抬手,示意侍卫退开。他上下打量了宴嫣两眼,眉头微蹙:“你是宴寻的什么人?”
宴嫣惊魂未定地急促喘息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呐地答道:“见、见过裴驸马……宴……宴寻是晚辈祖父的名讳。”
“晚辈宴嫣。”
裴驸马:“宴嫣?”
“你就是宴大统领那个百姓口口相传的那个“宴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无人识的嫡女?”
他在佛宁寺清修多年,下山后也远离了各种宴饮应酬,对于许多故人晚辈,早已印象模糊。
如今,也只能凭着那眉眼间依稀熟悉的神韵,暗自揣度对方的身份。
宴嫣闻言,一下子怔在原地,窘迫地不知该点头承认,还是该摇头否认。
她确是父亲的嫡女不假,却从未想过,那句“养在深闺无人识”的传言,会落在自己头上。
见宴嫣沉默不语,裴驸马暗自唏嘘。
若非亲眼得见,他实在难以想象,话匣子般的宴寻,其血脉后辈竟会是这般胆怯寡言的模样。
但,既是故人的孙女儿,自然不是他以为的小毛贼。
“你来永宁侯府所为何事?”裴驸马直接问道,“是替你父亲代为传话,还是来寻人的?”
宴嫣乖乖巧巧道:“寻人。”
“晚辈来寻裴五姑娘。”
裴驸马朗声一笑,话语中带着几分惊喜:“你识得我家桑枝?”
宴嫣颔首,连忙解释:“晚辈与裴五姑娘一见如故。今日原是去养济院寻她,不料她不在,晚辈才斗胆前来贵府门外等候。”
“冒昧打扰,是晚辈失礼了。”
裴驸马的眼睛陡然一亮。
自桑枝认祖归宗以来,这么久过去,她身边总算有了个能说上话的同龄好友。
这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
“既是桑枝的好友,这是哪里话!”裴驸马爽朗一笑,“天寒地冻的,在府外等着像什么话,快快随我进府里去等。”
在裴驸马热络的语气中,宴嫣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神色也舒缓下来。
她轻声细语道:“驸马爷,晚辈为桑枝备了份薄礼,还需去马车上一取。”
眼见宴嫣一趟趟地从马车上搬下大大小小的礼盒,裴驸马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扭头问侍卫:“若我没记错,她刚才说的,是备了份“薄礼”?这阵仗……可不像啊。”
侍卫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回道:“回驸马爷,据属下看,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宴姑娘家底丰厚,要么就是她幼时算术未曾学好。”
这话旁人听了只会当作戏言。
偏裴驸马竟认真思索起来,随即煞有介事地颔首道:“此言不虚,宴寻背靠荣后这座大靠山,家底自是殷实。”
当年,荣后是名副其实的财神娘娘。
好巧不巧,侍卫的玩笑话一字不落地进了宴嫣的耳朵。
她忍不住细声细气地反驳:“我、我的算数……是学得很好的。”
侍卫:……
……
待客的花厅里。
在下人奉茶后,宴嫣捧着茶盏小口啜饮,眼神几度变幻,内心显然挣扎不已。犹豫良久,终是放下茶盏,斟酌着词句轻声道:“驸马爷,晚辈听闻前些时日贵府的裴四公子为证清白,以死明志……”
裴驸马嘴角的笑容一僵。
幸亏他和裴临允没什么祖孙情,否则宴嫣这话,听在耳中无异于往伤口上撒盐。
不是挑衅,更胜挑衅。
“有话不妨直说。”
裴驸马很是好奇,就裴桑枝那张能把死人说成是活的嘴,怎么就交了个糯米团子似的,还嘴笨舌拙地做朋友。
这搭配着实新鲜。
宴嫣脸上绯红,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豁出去道:“驸马爷……晚辈冒昧,您府上……可缺孙媳?”
裴驸马惊得嘴巴缓缓张开,半晌合不拢。
这……
这小姑娘,也未免太冒昧了吧!
裴驸马咽了口口水,强自镇定,解释道:“如今,本驸马膝下只有个孙女儿,孙子们都死光了,你是不是久不出府,消息滞后了?”
永宁侯府可不只是死了个裴四公子……
裴惊鹤、裴谨澄、裴临慕……都死了。
宴嫣:“晚辈知道。”
“但,晚辈毛遂自荐,愿嫁与裴四公子,为他执幡尽、守节一生。”
裴驸马惊得脱口而出:“荒谬绝伦!”
堂堂宴家嫡女,竟要嫁给一个死人?还要守一辈子活寡?
这话宴嫣敢说,他都不敢细听。
“何事荒谬?”
裴桑枝刚从宫中出来,又去荣国公府陪老夫人叙了话,回府便听闻宴嫣到访。她利落地更衣后便赶来花厅,一进门就将裴驸马那句震惊之语听入耳中。
裴驸马看到裴桑枝,像是看到了救星,满脸都写着,你这个手帕交,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裴桑枝:不是不好使,是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