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府上可有回信儿递来?”裴桑枝神色一敛,正声问道。
拾翠垂首恭谨道:“禀姑娘,一切已安排妥当。”
“烟火为信。”
“待烟火信号升空,大理寺便会以追捕逃凶为由,声称眼见凶犯潜入永宁侯府,届时将请求入府搜查缉拿。”
“今夜,这出大戏,定能唱得尽善尽美,让整个上京城为之侧目。”
“姑娘……”说到此,拾翠顿了顿,声音和缓了些许:“国公爷说,姑娘受累了,这出戏他很欢喜。”
裴桑枝闻言,眉眼缱绻了些许。
“该发信号了。”
今夜,要折进去的,从不只是裴谨澄一人。
除非,永宁侯的权势当真能只手遮天。
可惜啊,他不过是个半吊子,连半瓶水都晃不出个响来。
所以,到头来,他谁也护不住。
白发人送黑发人,送一个也是送,送一双还是送。
虱子多了不怕痒,永宁侯总会习惯的。
“走。”
“父亲母亲痛失给予厚望的爱子,四哥的下人又如此言辞恳切的前来求救,不去劝慰一番,实在不妥。”
裴桑枝裹着狐裘走出听梧院时,一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在永宁侯府上空。
明灵院。
永宁侯闻声抬首,看着天际绽开的烟花,映得夜空明暗不一,眉头微蹙,低声自语:“不知是谁家如此不知分寸,就是天大的喜事,也不该在夜半三更燃放烟花......”
庄氏:“侯爷莫闹。”
“这左邻右舍住的可都是簪缨世族、富贵人家,保不齐是哪家公子哥儿夜饮过量,一时醉眼迷离,失了体统。”
永宁侯神色微动,不置可否,目光扫向侍立一旁的仆从,沉声喝道:“还不速去看看,三公子与四公子为何迟迟未至!”
前去请裴临慕、裴临允护院表示,太难了。
真的太难了。
裴临慕拉得虚脱,在茅房里根本直不起身来。
隔着一扇斑驳的木门,护院们面如土色,生无可恋。
死死捂住口鼻,就听见门内传来阵阵“噗嗤噗嗤”的粘稠声响,间或夹杂着“哗啦哗啦”的液体倾泻声。
堵住耳朵,就会有一股腐臭难闻的气味便从门缝中钻出,熏得人头晕目眩。
这几个汉子龇牙咧嘴,恨不得能多长出几只手来,好将五官都堵严实了。
“三公子身子可爽利些了?侯爷正在明灵院相候。”
“万望公子速往,莫教侯爷久等才是。”
裴临慕面色涨红,有气无力:“再等等,再等等。”
他尝试着颤巍巍的伸手去提起裤子,指尖刚触到门闩,腹中便又掀起一阵翻江倒海。伴随着清晰的“咕噜”声,只得颓然松开手,踉跄着重新蹲了回去。
羞耻又尴尬,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护院立于门外,低声道:“三公子,侯爷又差人来催了。若是三公子身子实在不适,小的们先去向侯爷复命可好?”
裴临慕:这到底是什么要命的一夜啊。
“再等等,马上好。”
不同于裴临慕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裴临允则是明目张胆地耍起无赖。
只见他每挪两步,便如同一条蠕动的蚯蚓般在地上连打几个滚,继而没脸没皮地抱住护院的小腿,拖着长音哼哼唧唧道:“哎哟哟,不行了不行了,本公子这就要晕过去了......”
不为别的,只为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护院焦头烂额。
堂堂的侯门贵公子,怎么如此的没羞没臊,没皮没脸。
“四公子!”
再一次险些被扯掉裤子后,一名护院终于按捺不住怒火,厉声喝道:“侯爷此刻正在气头上,您这般磨磨蹭蹭、拖拖拉拉,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阴沉着脸,又补了一句:“若再惹得侯爷大怒,对您可没有半分好处。”
裴临允讪讪地缩回手,一撩衣摆蹲坐在青石板上,慢条斯理地拍打锦袍下摆沾的尘土,偏还要摆出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胡搅蛮缠:“此言差矣。”
“你去请本公子时,没瞧见满地的酒坛子?醉汉走路原就是这般东倒西歪的,摔个三五回……”
说着还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护院额角青筋暴起,咬牙切齿:“下的看您清醒的很!”
这厮怎不干脆摔进阎王殿去!
裴临允讪讪的缩回手,蹲坐在青石板上,拍了拍锦袍上沾的土,一本正经的胡搅蛮缠:“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
“你去请本公子的时候,也瞧见了地上的酒坛子,喝多了酒的人走路晃晃悠悠,时不时摔一跤,不很正常吗?”
护院咬牙切齿。
摔这么多跤,怎么没摔死你!
裴临允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忽地哀嚎一声,整个人如断了线的木偶般直直栽倒在地,口中含糊不清地呻吟着:“头晕……天旋地转的……”
“醉了,醉了。”
“当真是不胜酒力。”
护院略一沉吟,估算着路上耽搁的时辰,眉头紧锁。片刻后把心一横,斩钉截铁道:“来几个人搭把手,抬着四公子直接去明灵院面见侯爷!”
裴临允闻言,也不装了,腾的一下窜起来。
“抬什么抬!”
“像五马分尸,不仅可怕,还不体面。”
“本公子是堂堂永宁侯府嫡出的四公子,要脸。”
说着,又推搡了开口提议的护院一把:“让开,本公子认得路,自己走。”
他尽力了。
但愿他的心腹小厮,争气些,能成功见到桑枝。
也但愿桑枝能再心软一次,救救他。
他真的没想过要了裴谨澄的命啊!
谁知道裴谨澄的身子骨儿竟这般不济,不过是些寻常的巴豆、大黄,竟生生要了他的性命。
这么虚,还有脸乱伦!
这边,裴临允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匆匆整理衣冠便老老实实的朝明灵院走着。
那边,裴临慕也终于熬过了那阵翻江倒海的泻意,苍白着脸直起身来。
二人,在明灵院外的花径上不期而遇了。
裴临允猛地捂住口鼻,连退数步,夸张地蹦跳起来:“三哥!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
“怎么这么臭!”
他捏着鼻子,声音都变了调:“该不会是……掉进茅坑里了吧?”
说罢还嫌恶地扇了扇面前的空气,语气中的嫌弃几乎要凝成实质。
裴临慕的脸色瞬间阴沉如墨。
“若是让我查到,哪个天杀的在酒里下了巴豆,我活剐了他。”
裴临允顿时安静如鸡。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裴临慕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三哥,你可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温良恭俭、胸襟似海。”
“那些喊打喊杀的粗鄙勾当,不是你这读书人该沾染的。”
裴临慕咬牙切齿:“读书人也是人,不是泥塑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