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永宁侯府后,裴桑枝登上马车,待车帘垂落,方轻声问道:“故人?”
“不知要见的是哪位故人?”
荣妄倚在软枕上,笑道:“算不得故人。”
“文不成武不就,却心高气傲的杨二郎。”
裴桑枝错愕:“你与杨二郎有旧。”
荣妄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玩不到一处去。”
“他瞧不上我这无法无天的纨绔作派,我亦瞧不上他那一无所成,却偏要摆出目下无尘的傲慢清高。”
“不过是在各家宴席上打过照面罢了,”荣妄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私下里,可没什么交情可言。”
“对了,他还在雅集宴席上当众赋了首酸诗,字里行间尽是对我含沙射影的讥讽。这事传到庆平侯耳中,当即命人将他拿了去,结结实实行了通家法。”
“从那之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没有他。”
裴桑枝蹙蹙眉:“那这次又是为何去见他。”
荣妄随意道:“他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到了我面前。”
“我思忖着,既要让庆平侯府自顾不暇,总得让杨二郎在杨世子面前有几分抗衡之力。”
“否则,庆平侯必定会弃卒保车,毫不犹豫地舍弃杨二郎,全力保全杨世子。”
“之前,是你指点我,我才能在庆平侯府寻到突破口,能有如今局势,你当居首功,理应随我一道去见见他,正好听听他想说什么。”
“你放心,他自身难保,不敢在外攀扯,污你清名的。”
云霄楼。
醉月轩。
荣妄与裴桑枝刚踏入房门,杨二郎便神色惶然地扑了上来,眼中布满惊惧:“荣国公,我感觉,我夫人......她、她欲取我性命!”
杨二郎颤抖的声音里透着彻骨惊慌,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战栗。
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裴桑枝和荣妄顿时怔住了。
这……
这真的不是在说胡话吗?
荣妄倏然伸手,横臂拦住杨二郎的去路,生怕他一时眼瞎,唐突了裴桑枝。
“别发疯别卖傻,有话好好说。”
杨二郎猛地刹住脚步,抬眼望了过来。
看见荣妄时,满眼的惊喜和期冀,那是对生的渴望。
视线再扫向裴桑枝时,又变成了疑惑,脱口而出的是:“不应该是无涯和无花跟在你左右吗?”
“怎的换成了女侍卫。”
“你对你的护卫,都这么阔绰吗?”
杨二郎看着裴桑枝发髻上的珠钗,精美华贵的衣裙,忍不住感叹称奇。
荣妄眉头微蹙,沉声道:“这位是永宁侯府的裴五姑娘。”
“休得无礼!”
杨二郎瞳孔骤缩,满脸惊愕:“坊间传闻竟是真的?”
“你......”
“你......”
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若非碍于裴桑枝在场,杨二郎几乎要脱口而出这句无礼至极的质问。
这都出双入对上了。
他还以为,尽是些空穴来风的无稽之言。
裴桑枝:“杨二公子。”
杨二郎神情僵硬:“裴……”
“裴五姑娘。”
“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惊讶……”
越解释越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向傲慢清高的杨二郎,实在违心的说不下去了。
但,谁让他有求于人呢。
裴桑枝眼波微转,佯作未觉杨二郎那声惊呼中暗藏的弦外之音,只唇角噙着浅笑,从容自若道:“无碍。”
“今日之前,杨二公子与我素未谋面。“
“不知者无罪。”
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任谁站在姿容绝世、风华绝代的荣妄面前,都难免黯然失色,沦为陪衬。
这么一朵开的正艳的花,落在她手,她该欣喜才是。
杨二郎讪讪地笑了笑:“终归是我失礼了。”
“还望裴五姑娘见谅。”
不过,转念一想,荣妄除了那张脸过分好看了些,出身过分高了些,其他尽是些缺点。
这般带刺的毒花,谁人敢近?谁人敢采?
也就是裴五姑娘初来乍到,没有听闻过荣国公的风评,没有见识过荣国公的所作所为,才会被这副的皮囊所蒙蔽。
细究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更吃亏些。
荣妄抬手示意,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坐。”
“直入正题吧。”
他心下还盘算着早些打发了杨二郎,好与桑枝一同用膳。
别问他为什么刚在宫里用了膳,就又饿了……
他那是饿吗?
他就是想同桑枝一道用膳罢了,哪需什么缘由。
所以,杨二郎若是个明白人,就该三言两语交代清楚,识相地速速离去。
事实证明,杨二郎既不是个明白人,更不识相。
只见杨二郎的小脸“唰”地一下又白了,哆嗦着道:“我感觉,我夫人想杀我。”
“这些日子来,她总借着想再要个孩子的由头,半哄半逼地让我喝下各种稀奇古怪的偏方汤药。”
荣妄不为所动:“这话,你该去跟你娘说。”
杨二郎轻叹一声,道:“我夫人原是家母的娘家侄女,自幼便深得家母怜爱。她寻来的那些偏方,都是先经家母过目首肯的。家母还特意请了城里有名的几位大夫验看,都说那些方子确是难得的养生良方。”
“有母亲撑腰,夫人行事愈发理直气壮,连推拒的余地都不给我留。”
“可自打一碗接一碗地灌下那些汤药,我这身子反倒一日不如一日。夜里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合眼又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有时连气都喘不上来。”
“蹊跷的是,白日里请大夫诊脉,却总说无甚大碍,是我忧思过重。”
“母亲便数落我无事生非,说我心存抗拒才编出这些谎话。夫人更是日日以泪洗面,怨我辜负她一片苦心。”
“可这身子骨的好坏,终究只有自己最明白啊。”
“我怕,我再喝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
“荣妄。”杨二郎猛然攥住荣妄的衣袖,声音急切道:“自知往日多有得罪,那些口不择言的冒犯之语,如今想来实在羞愧难当。但......还望你能不计前嫌,替我秘密延请徐长澜诊脉。”
“我愿以这些年积攒的全部珍藏相酬。”
传闻中,徐长澜在医道上有当年裴惊鹤之才。
而徐长澜是荣妄的知交好友。
说话间,还不忘乞求的望向裴桑枝:“裴五姑娘,求你发发慈悲,帮我说说情。”
“我……”
“我若是侥幸逃过这一劫,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
“做狗也行。”
什么傲慢。
什么清高。
他只想活着。
裴桑枝嘴角微微抽搐:“杨二公子,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为何是你在喝养生的汤药吗?”
杨二郎:可真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