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自己都有些感动了。
她可真善解人意,以德报怨,对仇人都能这般苦口婆心,循循善诱。
若庄氏感动,那再正常不过。
若庄氏不敢动,那就是铁石心肠、六亲不认。
“侯爷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的。”庄氏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死心道。
裴桑枝眸色幽深,语重心长道:“母亲莫非忘了,庆平侯前两年才添了个庶子?那孩子比庆平侯世子的儿子还要年幼几岁呢。”
“庆平侯年近花甲尚能得子,父亲正值壮年,又有什么不能的?”
“即便兄长们都不在了,父亲只需纳几房年轻貌美的妾室。待生下男丁,再将生母抬作平妻,这不就又有了承袭家业的嫡子吗?”
“母亲当年,不也是从平妻之位一步步走过来的?”
“这条路啊,可是前程似锦呢。”
“到最后,只有母亲一人孤苦伶仃。”
“兄长们的存在,于母亲而言是独一无二的,但对父亲来说,却是可以随意替代的。”
“只要父亲愿意,再得十个八个子嗣不在话下。”
庄氏心神大震,久久没有言语。
她……
她竟真的因裴桑枝的话动摇了。
侯爷素来权衡利弊,精于算计。凡事皆以利害为先。于他而言,只要香火得续,血脉得传,至于承继之人是谁,倒也无甚要紧。
重要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
重要的是侯府的兴旺昌盛、钟鸣鼎食。
这就是侯爷。
如今,在侯爷眼中,裴桑枝俨然是一颗熠熠生辉的金疙瘩,侯爷自会竭尽全力地袒护她,恨不得将她奉若神明,高高供奉在神坛之上。
这样的现实,容不得她不忌惮。
“你的兄长们是我的倚仗,难道就不是你的倚仗了?”
“即便他日你有了庶出弟弟,又怎能及得上这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桑枝,莫要执迷不悟,在这等事上犯糊涂。”
裴桑枝的耐心有告罄的趋势。
“母亲,这种荒诞的话还是莫要再说了,平白惹人笑话。”
“他们到底是我的倚仗还是裴春草的倚仗,您心里比谁都清楚。”
“实在不愿再与您多费唇舌。若您执意不肯应允,不出一个月,定叫您尝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一次,又一次。”
“您若是不信我有这样的能耐,那就拭目以待。”
见庄氏仍踌躇不定,裴桑枝眸光一冷,当即拂袖转身,将那盛着三万两银票的木匣往怀中一拢,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迈去。
“慢着!”庄氏陡然拔高了声调,声音里透着几分慌乱。
说话间,庄氏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些日子裴桑枝翻云覆雨的手段,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此刻哪敢拿用儿子们的命去赌。
裴桑枝脚步微滞,却始终不曾回首,只淡淡道:“母亲还有何指教?”
庄氏挫败道:“空口无凭,你拿什么让我信你?”
裴桑枝回首:“倒也真没什么真凭实据,母亲想听的话,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起誓,今日之后,如若再对兄长们下手,便死无葬身之地,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如此,母亲可还满意?”
庄氏冷笑一声,眼底尽是讥诮:“死后的事?谁又能管得着那阴曹地府的事。“
她忽而敛了笑意,厉声道:“我要你用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起誓,用你日后儿孙的血脉发誓!”
稍顿了顿,又阴测测补上一句:“还有,我要你助谨澄重获侯爷青睐。”
“谨澄的禁足解除之日,就是我主动向侯爷提起将你记在萧氏名下之时。”
“呵,嫌我丢人现眼,那萧氏又何曾有什么好名声可言了。”
“裴桑枝,你会后悔的。”
裴桑枝笑意盈盈:“这就不劳母亲挂心了。”
“母亲所提的要求,我同意了。”
“三日为限……”
“至多三日,我定会让明灵院院门上的那把碍事的锁消失。”
这可不是她要坑害裴谨澄,而是庄氏亲自递了把刀。
不算违背誓言。
裴桑枝嗓音清越,语气里笃定与自信,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寸寸挑开庄氏强装的镇定,令她心底那股不安愈发汹涌起来。
真的该早早的弄死裴桑枝!
裴桑枝前脚刚走,庄氏便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怒火,猛然将案几上的茶盏尽数扫落,青瓷碎裂之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来人!”
“把胡嬷嬷叫回来!”
“萱草不过是染了个小小的风寒,又死不了人。”
“还有,再差人去盯着五姑娘,瞧瞧她离开折兰院去了何处!”
这种被人威胁,又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庄氏扬声吩咐道。
那厢。
裴桑枝直接捧着三万两银票又去见了永宁侯。
永宁侯心有余悸:“你……”
“你又又又来做什么!”
裴桑枝笑得情真意切:“女儿特来感谢父亲。”
“正如父亲所言,母亲心里......”她轻轻摩挲着檀木匣子,“终究是疼我的。”
“咯嗒一声,匣盖打开,裴桑枝指尖抚过银票,笑靥如花:“女儿不过讨要两万七千两,母亲怜我这些年受苦,竟多给了三千两呢。”
“若非父亲为我指明这条路,女儿怕是至今还在误会母亲的良苦用心呢。”
永宁侯难以置信地追问:“庄氏当真给了你三万两?”
“她……是心甘情愿的?”
莫非,他的那些苦口婆心的道理,庄氏终于听进去了?
这简直……
这简直堪称奇迹。
不容易。
太不容易了。
裴桑枝一本正经地颔首:“当然是心甘情愿的。”
“既然,母亲愿意尝试着对我好,我也会试着接纳母亲的。”
永宁侯闻言,不禁百感交集。
裴桑枝:“父亲,女儿很满足。”
既得了铺子和银票,又在庄氏的心口扎了根毒刺。
这根毒刺会越扎越深。
她要让庄氏自作孽不可活。
她要让永宁侯彻底放弃庄氏。
相依相伴二十余载的夫妻反目成仇,定是一场好戏。
届时,该死的都死了。
永宁侯也盼不来新的子嗣。
那她就成了永宁侯府的独苗苗。
饭要一口一口吃,棋要一步一步下。
永宁侯神色一松,眉宇间的复杂渐渐化开:“如此甚好。“
“日后得闲,你便多去折兰院走动走动,陪她说说话。”
“人心都是肉长的,日久见真情。”
“为父相信,假以时日,你们母女定能尽释前嫌,重拾母女情分。”
裴桑枝微微欠身,温声道:“父亲教诲极是,女儿心中所想亦是如此。”
“如此,便不打扰父亲清静了。”
说罢,又规矩地福了一礼:“女儿先行告退。”
永宁侯摆了摆手,语气虽缓和却透着几分告诫:“今日你既得了铺子,又收了这许多银票,往后便该安分些,莫要再让为父为你劳神费心了。”
裴桑枝:“女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