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全脚步微顿,面色微沉,语气疏离道:“裴侯爷有何指教?”
永宁侯暗自腹诽,这小阉狗是不是学过川剧变脸?在裴桑枝跟前就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平易近人。
到了他这儿,倒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
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的东西,连看人下菜碟都能看走眼?
永宁侯心下暗恨,面上却堆起谄媚笑容,忙不迭将拇指上那枚水头极足的翡翠扳指褪下,双手奉上,笑道:“区区薄礼,还望小李公公赏脸笑纳。”
李顺全斜睨一眼,嘴角笑意若有似无,不咸不淡道:“这般稀罕物件,瞧着必是侯爷的心头至爱,咱家怎好夺人所好呢。”
永宁侯暗自咬牙,心口一阵绞痛。
这小阉狗胃口倒是不小!
他戴的这枚翡翠扳指通体碧透,乃是上等珍品,放在市面上少说也值百金,便是寻常贵族都难得一见,却还填不满李顺全的胃口。
强压下心头怒火,永宁侯抬手解下系在腰带上的玉佩,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意:“这是本侯的一点心意,小李公公可莫要再推辞了。”
李顺全扯扯嘴角,笑道:“原来是侯爷的心意啊,倒是咱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方才还道侯爷是要贿赂咱家,妄图窥探圣意呢。”
“是咱家误会侯爷了。”
边说边不动声色地将翡翠扳指和玉佩拢入袖中,指尖在温润的玉面上轻轻摩挲。
永宁侯的宝贝,不收白不收。
横竖能让永宁侯破财,陛下知道了只怕还要夸他机灵,夸他事办得漂亮。
不得圣心的玩意儿,不知道洗心革面,夹起尾巴好好做人,偏偏还汲汲营营兴风作浪。
难怪这么多年,陛下始终没有安排一个手握实权的位子给永宁侯呢。
永宁侯欲哭无泪。
他原想着重金贿赂李顺全便能成事,谁知对方三言两语间,就将他的算盘珠子尽数打散,连个响声都没落下。
“怎么会呢。”永宁侯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小李公公可是陛下跟前极为得脸的红人,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本侯这些粗鄙玩意儿能入您的法眼,让您赏玩片刻,那真是本侯修来的福分。”
李顺全眼珠子骨碌一转,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永宁侯这般作态,当真是将清玉大公主与裴驸马的颜面都丢尽了。
“侯爷说笑了。”
“侯爷才是真正的羡煞旁人,一路有贵人相助,顺风顺水。”
“这命相,可遇不可求。”
说到此,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上句:“依咱家看,往后啊,只怕还有更大的造化等着侯爷呢。”
李顺全将话说得滴水不漏,字字句句都挠在永宁侯心尖上,却又叫人抓不住把柄。
永宁侯闻言,大喜过望,顿觉翡翠扳指和玉佩送的实在值当。
他就说,这世间哪有不爱黄白之物的凡夫俗子?
即便真有这等清高之人,也断不会是那断了命根子的阉宦!
“小李公公的意思是......”永宁侯微微躬身,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的试探。
李顺全垂眸轻笑:“这等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侯爷可不要坏了规矩。”
而后,他忽而抬眼望向庭院盛放的梅花似是无意般叹道:“这世人都道生儿好,却不知生女亦是福分。”
“侯爷,你说是不是。”
永宁侯眸光微颤,明白了其中深意,喉结滚动间斟酌着措辞,说道:“陛下圣明烛照,实乃千古仁君。微臣本侯原以为小女昔日往事不堪入目,恐污圣听,不想陛下竟如此宽仁厚德,对小女这般垂怜体恤,实在令本侯感佩万分。”
“本侯蒙陛下天恩,如沐日月之辉。日后,自当夙夜匪懈,竭忠尽智以报君恩。哪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亦在所不辞。”
“惟愿陛下万岁万万岁,谢氏江山永固,大乾河清海晏。”
李顺全嘴角猛地一抽。
永宁侯的这番话,他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分明记得,永宁侯自入仕以来,不过在各部闲职上虚度光阴辗转度日,如今更是连那点可怜的差事都被陛下褫夺,如此光景,竟也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永宁侯敢说,他自己都不敢听。
若是说给陛下和干爹听,陛下和干爹怕是也只会当反讽的笑话听。
“侯爷,咱家还要回宫向万岁爷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也请侯爷留步。”
再不走,他担心自己忍无可忍,一口唾沫直接啐向永宁侯。
永宁侯含笑:“小李公公慢走。”
永宁侯伫立庭院,目送小李公公的身影渐行渐远。待那抹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面上堆砌的殷勤笑意骤然消散,长舒一口浊气,抬手揉了揉僵硬的颧骨。随后挤出一抹笑容,转身边向前厅走去,边一脸慈爱道:“桑枝啊……”
骂早了……
倘若早知陛下遣李顺全前来是为赏赐裴桑枝,他断不会在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出那些难听话。
到头来,他非但没能讨到半分便宜,反被白白被那壶茶浇了个透心凉,又被裴桑枝指着鼻尖好一顿痛骂。眼下,他反倒要腆着脸去赔不是,低声下气地求她原谅。
他做的是爹吗?
不,他当的是孙子。
甚至,连孙子都不如。
裴桑枝端坐于主位之上,神色自若地垂眸扫过元和帝赏赐的绫罗绸缎与珠翠头面,而后徐徐抬眼,将目光落在永宁侯身上。
她这个亲生父亲啊,在能屈能伸上,真是行家。
细细想来,着实令人费解。
当年永宁侯府太夫人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竟在弥留之际强令裴驸马过继其为嗣,以承袭侯府香火。
论才学,不过庸碌之辈;论德行,更是不堪一提。倒是那些阴私算计、诡谲伎俩,薄情寡义颇有些独到之处。
对了,还有些心狠。
如果这些算优点的话,永宁侯也算是天纵奇才吧。
裴桑枝敛敛眉,漫不经心道:“怎么,父亲莫非要将陛下的恩赏也请进祠堂,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与列祖列宗同享香火,好让永宁侯府的后世子孙都瞻仰这份传传家吗?”
说着说着,裴桑枝又故作懊恼:“只是,这些绫罗绸缎若长久供奉,怕是经不起虫蛀,失了光华;那些珠翠头面搁得久了,式样也该过时了。”
“不过,若是父亲执意如此的话,我倒也不会再推辞拒绝。”
“毕竟,为人子女者,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违拗亲生父亲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