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无人机航拍的照片传回了指挥中心。
照片上,黄沙在地面上勾勒出一道道蜿蜒的曲线,如同大地的脉络。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年轻的工程师惊呼道。
“快,把这张照片和管线应力模拟图对比一下!”郑卫东激动地说道。
两张图放在一起,所有人都惊呆了。
黄沙的纹路走向,竟然与地下管线的应力模拟图惊人地吻合!
“暂停注浆作业!在争议区域加装人工观测窗!”郑卫东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上级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并对郑卫东提出了质询。
郑卫东没有辩解,只是递交了一份“双轨监测对比报告”。
报告上,详细地记录了人工智能系统和“地面反馈法”的监测数据。
“人工智能系统可以捕捉突变,而‘地面反馈法’可以预判渐变趋势。”郑卫东平静地说道,“两者结合,才能真正保障管廊的安全。”
试点成功后,住建厅拟在全市推广“动静结合巡检模式”。
于佳佳却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模式存在着巨大的风险。
如果只是将“听土法”简化为操作规程,那么,其中的精髓将会彻底流失。
“真正的技术,不在于工具,而在于人。”于佳佳深知这一点。
于是,她联合周正礼、李素芬等人,共同创办了一个特殊的培训机构——粗碗讲习所。
讲习所的课程,不教技术,只带学员压豆腐、扫巷子、守锅炉。
在重复的动作中,体会“手底下的活气”。
“只有真正沉下心来,才能听到大地的声音。”于佳佳常常这样对学员们说。
姚小波扛着摄像机,穿梭在学员们中间,记录着他们的一点一滴。
他决定将这一切都拍下来,制作一部纪录片,名字就叫——《坛底还在发热》。
结业那天晚上,学员们没有聚在一起庆祝,而是自发地走到各自辖区的井盖边,同时轻击三下。
咚……咚……咚……咚……咚……沉闷的回响如同血管搏动,在新区的夜晚低调蔓延。
监控大屏上,原本各自为政的十七个传感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动琴弦,在同一时刻,奏出了一段微弱却和谐的乐章。
陈砚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盯着那跳动的绿色波纹,仿佛看见了无数老工匠的身影,在黑暗中弯腰倾听。
这哪里是数据?
这分明是刻在骨子里的经验,是融在血液里的传承!
他们这群人,居然真的做到了,不是复制技术,而是在这个效率至上的时代,硬生生续上了城市底层的“文脉”。
“妈的,起猛了,看见赛博朋克版‘烽火戏诸侯’了?”姚小波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睡眼凑了过来。
凌晨三点,陈砚田的手机突兀地响了一声。
一条短信,只有一个坐标。
他心里一动,立刻抄起外套冲了出去。
坐标指向的是新区在建管廊的一个通风口。
夜色如墨,周围空无一人。
陈砚田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到通风口旁孤零零地放着一只粗陶罐。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罐盖,一股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秘籍宝典,只有半块带着岁月痕迹的老地砖,上面还压着一张皱巴巴的字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交给下一段路。
陈砚田盯着那半块地砖,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仿佛看到赵工佝偻着背,在城市的阴影里,默默地传递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技术,更是一种信任,一种托付。
他握紧了那半块地砖,像是握住了整个城市的脉搏。
回到车里,陈砚田看着那只粗陶罐,久久无语。
陈砚田一夜未眠。
凌晨四点,他顶着两个熊猫眼,将那半块带着泥腥味的老地砖,送进了市建科的秘密实验室。
这地方戒备森严,据说连苍蝇飞进去都要登记,平时研究的都是些高大上的玩意儿,什么新材料、新能源,跟赵工这块“土坷垃”简直格格不入。
结果却出乎意料。
“这玩意儿……有点意思啊。”头发花白的材料学专家,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成分分析显示,这砖体里含有微量的天然石英晶体,而且结构致密得不正常,有点像……微型压电陶瓷。”
“压电陶瓷?”陈砚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它能产生压电效应?”
“没错。”专家点了点头,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虽然产生的电压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的频率很低,非常稳定,而且……对地应力变化非常敏感。”
陈砚田的心脏猛地一跳。
“还有更奇怪的。”专家继续说道,“我们查阅了市档案馆的资料,这种砖只在1970年代丙三段泵站周边使用过,而且是短时间、小范围使用,后来就停产了,市面上几乎不可能再找到。”
“丙三段泵站……”陈砚田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新区那片正在如火如荼建设的地下管廊。
他猛然意识到,赵工撒黄沙、点拐杖,绝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仪式,而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唤醒”这些沉睡在地下的“信标”!
“妈的,这老头儿,深藏不露啊!”陈砚田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随即又觉得不对,连忙捂住了嘴。
在这些老专家面前,还是要保持一下知识分子的体面。
他拿着检测报告,一路狂奔到郑卫东的办公室。
郑卫东正对着电脑,愁眉苦脸地盯着一堆数据。
“老郑,出大事了!”陈砚田顾不上喘气,直接把报告拍在了桌子上。
“什么事儿啊,这么火急火燎的?”郑卫东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
最近管廊b7区的沉降问题让他焦头烂额,连续三天出现周期性的沉降波动,AI系统判定为地质疏松,建议立即注浆加固。
“你看看这个!”陈砚田指着报告上的数据,“这砖头,能感应地应力变化!”
郑卫东接过报告,仔细地看了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你是说……b7区的沉降波动,可能不是地质问题,而是……”
“是赵工在搞事情!”陈砚田斩钉截铁地说道。
郑卫东沉默了。
他调出了姚小波拍摄的纪录片片段,一帧一帧地播放。
画面中,赵工佝偻着背,拄着拐杖,沿着b7区的外围缓缓行走,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用拐杖轻轻敲击地面,然后撒上一把黄沙。
“每次沉降波动前夜,他都去过那里……”郑卫东喃喃自语,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于佳佳的电话。
“于老板,有个事儿想跟你咨询一下……”
电话那头,于佳佳的声音依旧冷静而果断:“郑总工请讲。”
“如果我说,b7区的沉降波动,不是AI系统误判,而是某种……回应呢?”
“回应?”于佳佳的声音微微一顿,随即说道,“郑总工,您相信地脉律动吗?”
郑卫东苦笑一声:“我一个搞工程的,信什么地脉律动啊!但现在的情况是,AI系统给出的方案有风险,但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明白了。”于佳佳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我让吴小雨重新绘制一份b7区的‘痛觉地图’,再标注上近十年所有的人工震动源,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痛觉地图?”郑卫东一脸茫然,“那是什么玩意儿?”
“郑总工稍安勿躁,等地图出来您就知道了。”于佳佳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两天后,一份绘制精密的“痛觉地图”摆在了郑卫东的办公桌上。
地铁班次、锅炉启停、菜市场剁肉的节奏……密密麻麻的红色标注,如同城市的血管,清晰地呈现在地图上。
郑卫东仔细地研究着地图,很快便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b7区的沉降波,竟然与城市的生活节律同步“呼吸”!
“这……这怎么可能?”郑卫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说道。
就在他震惊之时,b7区监测数据突然出现剧烈波动!
应力值直线飙升,瞬间突破临界线,AI系统发出了刺耳的红色警报!
“警告!警告!b7区地基应力超限,建议立即注浆封堵!”
上级的命令也随之而来,限令两个小时内完成注浆加固。
郑卫东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对讲机,沉声说道:“所有人员注意,立即前往b7区,准备注浆!”
与此同时,于佳佳也赶到了现场。
“郑总工,请您暂缓施工!”她拦住了准备启动注浆机的工人,语气急切地说道,“让我的人进行一次‘地面确认’!”
“地面确认?”项目组负责人嗤笑一声,“于老板,现在是争分夺秒,不是搞玄学的时候!工程安全是天大的事,不能拿它来赌一个老头的手感!”
“我不是让您赌,我是让您验证。”于佳佳毫不退让,寸步不让,“如果您不相信赵工,可以相信科学。”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姚小波灵机一动,扛来了一台便携式振动谱仪。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不如咱们来个现场直播,对比一下赵工的拐杖三击,和仪器的读数,怎么样?”
“这小子,鬼点子还挺多。”郑卫东心里暗骂一声,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点了点头,同意了姚小波的提议。
赵工拄着拐杖,缓缓走到b7区的一处通风口前。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举起拐杖,轻轻敲击地面。
第一击……
第二击……
第三击……
随着第三击落下,振动谱仪的屏幕上,出现了一条奇异的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