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正阳说,从来就没有东宫被困骊山道的时候,云琛半张着嘴,怔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
她靠着冰冷的墙面缓缓坐下,久久说不出话。
她只是不精于算计,但并不代表她愚钝。
恰恰相反,她太过聪慧,所以只需苏正阳一句点拨,她便瞬间明白所有。
东炎皇帝驾崩内乱是真,但真正去往东炎增援的只有两万人。
剩下的六万京军只是为这个借口,被调离到距京都三百里之处待命而已,并未离开楠国。
三百里,刚好一日的路程,足够南璃君自导自演一场被困骊山道的大戏。
南璃君坐在骊山道高阔庄严的祈福大殿上,心满意足地看着那些忠心耿耿、甘愿用生命换她平安的大臣们——
文武百官风尘仆仆、挥汗如雨地奔来,很多人都是从睡梦中惊醒的,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
所有人明知前方是屠刀,却义无反顾朝着屠刀而来。
有亲兵的带着亲兵,没亲兵的带着护卫,实在没有护卫的,索性带着家仆扛着锄头。
稀稀拉拉的三两人群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逐渐在黑夜里汇集成一支滑稽又壮大的队伍。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严肃,带着即将为东宫献身、为国家赴死的忠义决绝。
然而,当百官急急奔至骊山道时,却见南璃君安然无恙地稳坐高台,周围除了女官和侍卫们,并无一个外敌。
南璃君对着众人嫣然一笑,用那张璀璨华光的脸,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众卿辛苦了。”
接着,大女官知罗上前宣读东宫令,以金银无数犒赏今夜到场的所有人。
人人官加一等,赏钱财无数,褒扬他们经受住了这场考验之戏,是名副其实的忠臣。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曹放和孟剑云是武将,有快马座骑,行路比其他人要快,站在“勤王救驾”队伍的最前,只比一身崭新铠甲玉树临风的颜十九来得稍晚一些。
望着南璃君为成功考验、并收获了一大群忠臣而洋洋得意的表情,曹放和孟剑云宛若两个狼狈的败将,耸拉着肩膀站在那里,银白的老髻在风中无声颤抖。
云望也在人群里,衣冠不整,奔波得满头大汗。
他放眼望去,霍乾念不在,云琛也不在,不禁心中一沉。
满场沉默,只有南璃君轻松愉快的声音在说:
“瞧,我楠国有如此多忠良,何愁不强?”
既有忠,便有奸。
既有明知会死却依然奔赴骊山道的忠臣,就有云琛那样趁乱抢兵符,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
……
苏正阳几乎将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所谓的通令官范禽。
他将这个消息带回牢房,对云琛道:
“你大约是被人算计了。”
有人想借南璃君考验文武百官之局,狠狠算计云琛——
不,是狠狠算计霍乾念一把。
幸而霍乾念服用巴蛇沁玉象骨灰昏迷,竟然极其巧合地躲过一劫。
想到这里,云琛忍不住微微一笑。
苏正阳惊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所有人都去骊山道了,只有你入宫抢兵符!你现在是被抓现行的‘反贼’!怎么笑得出来?”
从他告诉云琛东宫并没有被困骊山道之后,云琛就一直靠墙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听到苏正阳比自己还着急,云琛终于开口,只短短一句话,就让苏正阳明白,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他觉得有趣就可以靠近的。
而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接近的高远圣洁。
云琛轻轻笑起:
“甚好,一切皆太平。”
京都太平,没有叛军入侵,意味着百姓们不用受遭受战乱,尚能安居乐业;
文武百官不必豁出性命,仍旧能各自发光发热;
东宫安然无恙,那维系着楠国不乱的天平仍然伫立。
哪怕被算计,被狼狈考验。
哪怕热血已慢慢冷却。
云琛却说,甚好,一切皆太平。
此时,一道黎明的光线划破黑夜,轻轻照拂在云琛的脸上。
虽然细微,却是黑夜怎么都无法吞噬的朝白。
那是黑暗无法浸染,亦无法湮灭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