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
归墟祭坛，这座矗立于天阳宗禁地深处的古老建筑，在凌晨时分更显得阴森诡谲。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稀疏地洒落在祭坛冰冷的石阶上，勉强勾勒出其狰狞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与陈腐气息，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凌晨一行四人，此刻正如同鬼魅般潜行在祭坛外围的阴影之中。
他们都换上了一身天阳宗外围弟子的灰布道袍，宽大的兜帽遮掩了大部分面容。
莫青川走在最前，他那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步都踏得无声无息。
姜若雪紧随其后，身形轻盈如猫，手中紧紧攥着几枚特制的烟雾弹。
韩无咎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目光不时飘向祭坛中心那高耸入云的幽冥石柱，眉头紧锁。
凌晨殿后，他的神情最为凝重。
腰间悬挂的，正是那柄承载着父亲遗志的断剑“惊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对众人传音道：“孙长老绘制的‘幻形符’已经按照预定位置布设完毕，一旦事有不谐，立刻催动符箓，我们从预定路线撤离。”
“明白。”莫青川和姜若雪几乎同时回应。
“若雪，按计划行事。”凌晨的目光转向姜若雪。
姜若雪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卷用特殊蜡封好的帛书。
她观察了一下巡逻守卫的动向，趁着两队守卫交错而过的瞬间，身形一晃，如同一缕青烟般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朝着祭坛后方紫云真人寝殿的方向潜去。
那里，是祭坛守卫力量相对薄弱，却又最能引起骚动的地方。
她要将那封伪造的、声称有外敌欲对紫云真人不利的密令，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其寝殿，以此调开一部分核心守卫的注意力，为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争取宝贵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凌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擂鼓般的跳动声。
就在他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祭坛后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几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守卫行色匆匆地朝着紫云真人的寝殿方向赶去，隐约还能听到“速去禀报真人”、“加强戒备”之类的低语。
成了！
凌晨眼中精光一闪：“莫师兄，韩师兄，准备行动！”
三人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如同三道离弦之箭，敏捷地避开几处明哨暗哨，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祭坛的核心区域。
归墟祭坛的中心，是一片巨大的圆形广场。
广场中央，那根幽冥石柱直插天际，表面镌刻着无数繁复而古老的符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暗光芒。
此刻，祭坛四周已经站满了天阳宗的弟子和长老，他们神情肃穆，气氛庄严而压抑。
高台之上，天阳宗宗主紫云真人一袭紫袍，面容威严，双目开阖间隐有电光闪烁。
“吉时已到！”随着一名长老高亢的宣告，祭典正式开始。
紫云真人缓步走到幽冥石柱前，声音洪亮如钟：“诸位同门，今日，我天阳宗将迎来历史性的时刻！百年来，我宗励精图治，却始终未能重现昔日辉煌。今日，我将借助‘幽冥之眼’的无上伟力，重塑天阳宗在修真界的至尊地位！”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台下的弟子们闻言，眼中纷纷露出狂热之色。
就在紫云真人准备施法，引导幽冥石柱力量的瞬间，凌晨动了。
他按照楚离事先告知的方位，悄然来到祭坛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一块石板的纹路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飞快掐诀，口中默念着楚离传授的那段晦涩拗口的密咒。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猛地一掌拍在那块石板之上。
刹那间，石板光芒大作，一道虚幻的光幕凭空浮现。
光幕之中，影像闪烁，一段尘封的往事如同画卷般徐徐展开——画面中，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正是凌晨的父亲凌惊霄，他正竭尽全力，以自身精血和修为为引，试图封印一颗散发着无尽邪恶气息的巨大眼球——幽冥之眼！
而就在凌惊霄即将功成之际，他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骤然出现，赫然是年轻时的凌万里！
凌万里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凌惊霄的后心！
“啊！”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
“那……那是凌师叔祖？”
“凌万里长老……他怎么会……”
影像清晰无比，凌万里那张因嫉妒与贪婪而扭曲的面容，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中。
紫云真人脸色铁青，他没想到会在此刻发生如此变故。
他厉声喝道：“妖言惑众！此乃奸人伪造的幻象，意图扰乱祭典，给我拿下！”
然而，不等他身边的护法长老有所动作，凌晨的后手已然发动。
“动手！”凌晨低喝一声。
与此同时，祭坛下方，早已潜伏至此的莫青川猛地扳动了一个深藏于地底的古老机关。
只听“咔嚓嚓”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响，整个归墟祭坛剧烈地摇晃起来！
脚下的大地传来剧烈的震颤，仿佛地底有巨兽苏醒，发出沉闷的咆哮。
祭坛边缘的几座石雕应声开裂，簌簌落下碎石与尘埃。
更可怕的是，那根幽冥石柱周围的封印结构，竟也出现了数道明显的裂痕，丝丝缕缕精纯至极的阴煞之气如同黑色的毒蛇般从中逸散而出，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修为稍弱的弟子甚至感到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不好！封印松动了！”一名长老失声惊呼。
紫云真人脸色骤变，他再也顾不上去追究影像的真伪，也顾不上去抓捕凌晨，急忙双手结印，调动全身灵力，试图稳住那不断崩塌的封印结构。
磅礴的法力自他体内涌出，化作一道道紫色的光带，缠绕向幽冥石柱，试图弥合那些裂痕。
然而，机关的破坏是从内部结构开始的，阴煞之气的泄露更是加剧了封印的瓦解，他的努力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勉强延缓崩溃的速度，却无法阻止封印松动的事实。
场面瞬间陷入一片混乱。惊呼声、怒喝声、法术碰撞声此起彼伏。
凌晨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混乱，身形如电，悄然接近一名正手忙脚乱试图维持秩序的天阳宗长老。
那长老修为不弱，但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下，感知也受到了极大影响。
凌晨指尖微弹，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逆魂香”残片，无声无息地植入了那名长老道袍的衣领夹缝之中。
此香无色无味，一旦被些许灵力催发，便会引人心神错乱，生出诸多幻象，在关键时刻引爆，足以让本就混乱的局面彻底失控。
做完这一切，凌晨隐晦地对人群中某个角落的姜若雪打了个手势。
姜若雪心领神会，她按兵不动，继续潜伏，等待着给予祭坛中枢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韩无咎站在人群边缘，目睹了影像中的背叛，感受着祭坛的震动与恐慌，他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
凌万里在他心中，一直是如师如父般敬重的存在。
可那影像……那影像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来到正准备进一步行动的凌晨身边，声音沙哑地低声问道：“凌晨……如果……如果凌万里他……他真的是叛徒……你，你还会认他是你的叔父吗？”
凌晨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在火光与幽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亲情，不能成为罪恶的遮羞布。”
一句话，斩钉截铁，也仿佛斩断了韩无咎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他颓然地低下头，内心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就在此刻，祭坛的震动稍歇，但崩塌仍在继续。
浓郁的阴煞之气几乎要将整个归墟祭坛吞噬。
紫云真人状若疯魔，拼尽全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局面。
突然，一道悠远而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呵呵，真是热闹啊。”
众人骇然四顾，却见一道青衫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祭坛一处倾塌的石柱废墟之上。
那人身形修长，面容俊朗，正是数次神秘出现的陆无尘。
他负手而立，俯瞰着下方一片狼藉的祭坛和混乱的人群，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却又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凌晨身上，轻声道：“你父亲当年曾说过，‘真正的封印，从来不在外面，而在人心’。”
话音未落，陆无尘的身影便如同一缕青烟，突兀地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那句玄奥的话语，以及那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在凌晨心头萦绕不散，也为这混乱的夜晚，再添一重迷雾。
脚下的震动，似乎预示着更大的变故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