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坐在吱呀作响的木床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上磨得有些发白的碎花图案。
窗外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穿过半开的纱窗漫进房间,拂动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
她微微侧头,目光越过楼下错落的红瓦屋顶,越过那片被渔船划出细碎波纹的浅海,最终落在远处与天际线相接的深蓝水域。
那片海像一块被上天遗忘的巨大蓝宝石,深邃得能吞噬所有光线,却又在阳光下泛着粼粼的光,温柔而又霸道。
这已经是她来到这座海滨小城的第十天了,可每次看向这片大海,她还是会被这份纯粹的深蓝征服,心底的烦躁与郁结,似乎都会被海浪一遍遍冲刷,暂时变得轻盈起来。
可这份宁静终究是短暂的。
当海浪声渐渐淡去,方欣的脸庞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眼睛,笑起来时嘴角浅浅的梨涡,还有说起“自己的生意”时,那份故作镇定却藏不住心虚的模样。
苏晨轻轻吸了吸鼻子,鼻腔里还残留着海风的咸味,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转过头,看向坐在对面椅子上的秦淮仁,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无奈,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自我拉扯。
“秦淮仁,我真的想把方欣给忘掉,但是,我做不到,因为,我觉得对不起方欣。”
苏晨用自己的指尖用力攥了攥床单,伤心哽咽道:“我知道,从我们查到的那些线索来看,她绝对是布局人的棋子。你看她莫名其妙出现在我们的生意圈,刚好在我们需要合作伙伴的时候递出橄榄枝,又在关键节点上出现纰漏,把我们引向赵炳森那个方向,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像是有人精心编排好的剧本。”
说到这里,苏晨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带着哭腔说道:“可是,不可否认她是个善良的人。有一次我们一起去山区考察项目,遇到路边乞讨的老人,她兜里明明没带多少钱,却把所有现金都给了老人,还特意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面包和水。还有那次,我感冒发烧,她冒着大雨跑了三条街,给我买退烧药和姜茶,守在我床边照顾了一整夜,这一切,都历历在目,我怎么能忘掉方欣呢!”
“我一直在努力帮助她。”
苏晨的眼眶渐渐红了,继续说道:“我想着,我和方欣都是女人,在这个男人占主导的生意场里打拼都不容易。要是方欣肯接受我给出的帮助,哪怕只是听我一句劝,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踏踏实实地找份工作,或者跟着我一起在农贸市场干个体户,那我心里真的会好受一些。可是,她就是做着有钱人的美梦,不愿意醒来。”
苏晨想起来了,每次自己主动提出给方欣介绍一份稳定的工作或是带她在市场上一起干个体户,对方却立刻变了脸色,语气生硬地说“我不需要,我自己的公司马上就要盈利了”,那份固执与倔强,让苏晨既心疼又无奈。
秦淮仁看着眼前忧愁满面的苏晨,眼底也泛起了一丝伤感。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微凉的白开水,声音低沉而沙哑,劝慰道:“是啊,苏晨,方欣绝对是一枚棋子。不过,她也真是够古怪的,那个脾气性格,明明自己是穷人,却非要冒充有钱人。”
说到这里,秦淮仁放下了水杯,手指在杯沿轻轻敲击着,像是在回忆那些过往的片段。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了一身看起来很名贵的套装,手上戴着一块高仿的名牌手表,说话的时候刻意端着架子,一口一个‘我朋友的公司’‘我最近投资的项目’。后来我私下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租住在城郊的老旧民房里,每个月的房租都要东拼西凑。”
“我不止一次说过她,不要装有钱,穷大方。”
秦淮仁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又说道:“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她非要抢着买单,结果掏钱包的时候磨磨蹭蹭,最后还是我结了账。事后我跟她说,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做人实实在在的不好吗?她却矢口否认,硬说自己那天刚好没带够现金,还跟我细数她名下有多少‘资产’,说得有板有眼,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一样。”
秦淮仁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说道:“现在的她,穷得连饭都要吃不起了,还在那里打肿脸充胖子。前几天张志军跟我说,他看到方欣在菜市场跟摊主讨价还价,一块钱的青菜都要争执半天,转身却出现在在高档餐厅,又跟着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高消费了一笔。有钱还是没钱,她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要我说呢,她明明是在给自己编制了一个美梦,却硬生生觉得这个梦是真的,就是不愿意认清现实。”
苏晨听着秦淮仁的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抬手擦了一把泪水,声音带着哭腔,继续说道:“你说得对,就是因为方欣是个好人,如此善良,我才想要帮她。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没有办法把方欣忘掉了。”
在单纯的苏晨看来,像方欣这样心底纯粹的人,不应该被卷入这场尔虞我诈的阴谋里,更不应该落得如此境地。
“苏晨,你知道为什么方欣这么惨吗?”
秦淮仁突然开口一问,语气带着几分凝重,一下子把沉浸在悲伤中的苏晨问住了。
苏晨愣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秦淮仁,眉头微微蹙起,问道:“为什么?我还真不知道,她为什么混得这么惨了。”
苏晨一直固执地以为,方欣只是太好强,太想证明自己,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却从来没想过,这背后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秦淮仁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惊天秘密。
“总之啊,是赵炳森害了她。虽然说,她和赵炳森都是布局人的棋子,但是,他们两人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前也有过交集,可能,之前方欣就被赵炳森给坑过。”
“交集?“他们以前认识?”苏晨突然疑惑地大声问道。
“嗯。”
秦淮仁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最近才从张志军那里知道的。方欣刚到省城的时候,也是失去了国企厂医的工作,然后,她就在一家餐馆打工,赵炳森那时候就经常去那家餐馆吃饭,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赵炳森当时对外宣称自己是华侨商人,手里有很多资源,方欣那时候正一心想往上爬,想要摆脱贫困的生活,就被赵炳森画的大饼给骗了。”
说到了这里,秦淮仁感觉有点口感,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继续说了起来。
“赵炳森告诉方欣,只要跟着他干,保证她能赚大钱,成为真正的有钱人。方欣信了,不仅辞掉了餐馆的工作,还把自己仅有的一点积蓄都投给了赵炳森所谓的‘项目’里。结果呢,那些项目都是骗局,她的钱打了水漂,却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骗了。”
秦淮仁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不由地摇头叹息道:“到现在,方欣还认为赵炳森是个正直可靠的华侨商人,真是自欺欺人啊。”
“你知道吗?赵炳森根本就不是什么华侨商人,他的真名叫赵天林。这个人以前在老家就因为诈骗坐过牢,出来后改头换面,跑到省城继续行骗。他专门找那些急于成功、想要一夜暴富的人下手,方欣就是其中一个。而且,赵炳森这个人十分好色,专门挑女人去行骗,不仅把人家骗上了床,还总能把人家的钱骗到手。”
苏晨有点着急了,接话道:“对啊,现在方欣还对赵天林,也就是赵炳森念念不忘呢。方欣绝对不愿意相信,让她仰望的‘赵先生’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秦淮仁使劲儿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对啊,她宁愿相信那些虚假的承诺,宁愿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也不愿意面对现实。只能说,方欣真的是太傻了,一直活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到最后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秦淮仁说完,又是一声长叹,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海浪声有节奏地传来,像是在为这场悲剧伴奏。
苏晨听完秦淮仁的话,心里的气愤瞬间涌上心头,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眼神里充满了怒火。
“秦淮仁,你看着吧,赵炳森这个臭流氓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别看他现在还有一点的用途,能被布局人利用,暂时风光无限,但他这种背信弃义、丧尽天良的人,最终一定会沦落为布局人的弃子,一败涂地。到时候,他欠方欣的,欠所有被他欺骗的人的,都会一一偿还!所谓的,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赵炳森以后一定会恶有恶报。”
苏晨越说越激动,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抬手又擦了一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的海浪声交织在一起。
苏晨沉默了许久,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方欣可怜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起赵炳森虚伪的笑容,心里乱成一团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