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薛顺没有如往常一样将申椒拽进怀里,而是自己蜷在一边,被子都没盖一条,连一声疼也没叫,更没拉着申椒要她帮着揉腹。
他是不太好意思。
毕竟这回是自己折腾出的病。
嘴上说叫申椒不用管他,踏实睡觉。
但心里头还是难免希望申椒理理他,申椒没有心的躺了一会儿,还是成全了他这份别扭。
当然,主要是因为薛顺忍痛时的喘息声太沉重了,怪吵的。
而这个人又爱生气,若是申椒不理,他或许还要发脾气,周而复始的,就算不用她哄,瞧着也怪别扭的。
薛顺将身子舒展开搂着她,申椒将手伸过去,又摸到了一片冰冷的肌肤,揉起来硬的像皮下头藏着石头,那是痉挛紧缩的肠胃。。
“用力些,”
薛顺深吸了两口气,声音有些抖,
“揉开了……就好了。”
往常也是这样,不过申椒摸着他因为不曾吃饭,明显凹陷下去的腹部,下手还是轻了些。
那也叫他抖的更厉害了,要是在蓼莪院,他或许会叫唤两声。
但今个只是咬紧了牙关不吭声。
申椒最怕他安静,薛顺一安静,就是受不住了也不啃吭声,万一一不留神死她手里了怎么办?
“公子还好嘛?”
“嗯……”薛顺艰难的应了一声,听着可不像好。
“奴婢没叫这儿的下人守夜,公子要是难受可以出声。”
“不……呃,他们或许会听见……申椒,”薛顺喘息粗气道,“我疼……”
他声音很小,抱怨似的说:“嗯……要是,能好起来,就好了……这幅身子,太破了。”
他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说到最后用力的抓紧了被子,等着一阵疼痛过去了。
人也冷汗津津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丝力气都没有了,但这种痛苦不会因为他觉得难受就停止。
就像申椒有时静下心,也不喜欢自己的人生,可它也不会因为她不喜欢就改变一样。
“再给我两颗药吧。”薛顺赶在下一阵剜肠挖腹般的疼痛到来之前,弱不可闻的和她说。
申椒迟疑了:“魏郎中说您不能轻易增加药量,若是吃惯了,以后会越吃越多的。”
“我知道,可两颗没用了,我疼的厉害。”薛顺努力抑制着颤抖的声音,试图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话,但效果不怎么样,申椒听见了他牙齿轻磕磨蹭在一起的声音,他抖个不停,或许是疼也或许还有怕。
薛顺吃的药,已经是加过几次药量的了。
寻常人吃一颗只怕都会吃出毛病了来,他还要再加。
“先吃一颗吧,没用的话再加好嘛?”
“……嗯。”
薛顺发出一个声响,但申椒也不确定那是他同意的声音,还是从唇齿间溢出的痛呼声。
点亮烛火看他的样子,已经不像个活人了,申椒给了他一颗丸药和一杯温水,他将药吞了,水也饮尽了,可不多时又吐了出来,是那种剧烈的呕吐。
带着大口的血,将清水也染成了血红色,他一边呕着一边紧拉着申椒,跪在床上往地上吐了一滩后,艰涩道:“不要去,帮我擦了,别告诉别人,我没事儿。”
申椒看他一点儿都不像是没事儿。
“是我刚刚太用力了嘛?要是伤了肠胃,应该立马叫郎中来的。”
“不是,”薛顺跪在床上,拉着她的手臂,将头靠在她的手背上说,“是……是心口疼,没事的……”
“那能没事嘛!”
申椒立马就要出去叫人,薛顺却爬了两步,将她拦腰抱住了,近乎哀求道:“别去……申椒……我撑得住,千万别去。”
薛顺不是个讳疾忌医的。
他不让找郎中只有两个理由,要么是觉得自己还可以,不需要郎中,不想折腾,要么是郎中的治法他不喜欢,只想磨着申椒帮他揉揉算了。
不论是哪种,他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但今日他显然就是在拼命。
申椒抬着手坐在床边,真不知道该这个抱着她的人怎么办才好了,而且他又哭了,虽然声音很低,可还是能看出这个人在抽泣着。
是我遗漏了什么嘛?
申椒难得怀疑了一下自己。
“公子怎么了?”
她轻轻的掰开薛顺,滑下床,抱着膝盖蹲在床边看着他的脸。
薛顺狼狈的将脑袋埋进自己的手臂,闷声闷气的说:“我没事,反正你不许去。”
“不疼嘛?”申椒不是很理解的摸着他潮乎乎的头发。
薛顺怎么会不疼呢?
他快疼死了,肚子里的每样东西好像都在搅拧,跟着他的身子打颤,疼的他都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疼了。
肚子里一点儿东西都没有,还是很想吐,喉咙里全是腥甜味儿,他都怕自己下一刻吐出来的又是血。
可他就是不想让申椒去,也不想说是为什么。
“给我药,申椒,我吃了就没事了。”
他带着哭腔催促,像是想定她的心,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申椒还是将药拿来了,两颗,他不敢再喝水,就干咽了下去。
申椒说:“没有治心疾的药,奴婢得回船上取来熬才行。”
“不许去,”薛顺闭着眼,朝她伸手,“把你的手给我。”
申椒一伸过去,就被他抓紧了。
他声音很轻的请求道:“申椒,你今晚给我守夜好不好?不要睡,就躺在我身边,天亮了就叫我,我得擦洗一下,我明天一定会吃东西的,你陪着我哪儿都不要去,好不好?”
申椒也不能拒绝他吧。
万一她一闭眼,他就死了怎么办?
可就算她不闭眼,他也可能会死!
这事儿不在于申椒怎么做,在于薛顺病的有多重。
他可以死在人前,但绝不能死在她一个人眼前,说不清楚就真的全完了。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
薛顺跪在那里哭的更厉害了,头还低着,顶在床上,手摸索着抓住了她的手臂,一边摩挲着,一边哽咽着叫她的名字:“申椒别去……申椒……”
他这么哭心脏也受不了,好像后背靠近心口的地方都跟着疼了起来,人跪都要跪不住了。
可还是没有松手。
申椒注视了他好半天,忽然问道:“公子很想办好这次的差事吧?”
薛顺霎时间有种赤裸的狼狈不堪的感觉。
好像连皮带骨都被拆开了。
他不答,他说:“申椒,答应我,哪里都别去,陪着我,别找人来。”
“……好。”申椒轻声道。
用一个字压上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