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离两岁的时候,奕国发生了一场惊动朝廷的大叛乱,有士族想要携一州之地投靠北国,危害奕国北方疆土。孔雀王奉旨出征,为国平叛。
那一战的惨烈程度,放在历史上任何战争年代,都是首屈一指。被孔雀王军队团团围住的叛军,以一城的百姓为人质。
前有叛军残暴,后有旨令相逼,残暴的军刀之下,血流漂杵。
孔雀王攻打叛军主城十日十夜,双方的强者都油尽灯枯。一国军队开入城中,城中已然是秃鹫盘旋,尸横遍野,马蹄踏在血泊中的声响,是死城中唯一的背景音。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然而这天底下,哪有真正不得已的战争!
心如死灰之际,孔雀王在倾倒的断壁残垣之间,找到了一个四岁的女童。后来他知道,她是这座城里唯一活着的人。
那女童脸上沾着泥巴,身上全是血污,但没有伤。她睁着大眼睛看着马背上的孔雀王,眼中是这个年龄的孩子中少见的冷淡。
踏着尸山血海走来的稚童,让三军都愣住了。盘旋在空中的秃鹫惊疑地扑腾着翅膀,不敢对小女孩发动袭击。
“你叫什么名字?”孔雀王问。
小女孩沉默了好一会儿。想起自己的名字,似乎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
最终,她看着脚边只剩下半截的野花,说自己叫天城。
孔雀王收养了她。他怀揣着战争的罪恶感,把这幸存的小女孩当作慰藉,至于她真正的来历,已然无从考究。
她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孩,但是命运会让她走进孔雀王府。
她不惧怕奕离的日月重瞳,相反,她觉得那双眼睛很漂亮。
“你叫什么呀?”小奕离第一次见到她,对于她不怕自己的眼睛感到很惊讶,也有些小兴奋。
“我叫天城。”
“甜橙?”
天城恼火地摇了摇头,纠正他说:“是天城,不是甜橙。”
“甜橙姐姐,你的头发好长哦,碰到地上不会弄脏吗?”小奕离还是喜欢叫甜橙,一口一个甜橙,天城气得想了一个下午,想把小奕离也叫成一种水果,最终还是没有想出来。
一个天生异瞳的男孩,一个生人勿近的女孩,成为了孩童时期彼此唯一的玩伴。
是谁编译生命的道路,让蝶与花终究相逢?这字里行间的浪漫主义,是被精心雕琢过的现实吗?
帝江曦从无尽之海走来,倒入龙宫盏的胸怀;天城与奕离年少初遇,彼此心知。永恒与刹那,本该是镜像的反面,却在他们身上成为命运的丝线。
天地终劫之前,龙宫盏对帝江曦说,原来爱是很多的故事,而不是长久的时光。他花了半生去追寻永恒的时间,却最终等到了世界的终末。
时间的无力,就好比人性在神格面前的渺小。永恒不能超越神格,刹那亦不能超越神格,毕生的追求,在顷刻之间磨灭,毫无征兆。所以这一世,他们在孩童之时不期而遇,两人之间,有了很多的故事。
龙宫盏与帝江曦,他们的目光,在祖王的跟前交汇。无需言语,心照不宣,一向如此。
祖王,就让我们来证明,没有什么不能超越。
辉煌龙宫,化作蝴蝶翅膀的一片花纹;一世繁华,化作徐徐盛开的天城花。蝴蝶振翼而来,坠入梦的彼岸,这一瞬太一主义轰开永恒的天门,浪漫主义刻下刹那的俳句,蝶与花不期而遇,从此宏观宇宙的认知之中,它们之间千丝万缕。
“人的生命,不能以时间丈量。心中有爱充盈,刹那即是永恒。”
即使是走在绝对理性道路之上的哲人,都不免为之惊叹。当你扼腕于时间的贫瘠,祖王啊,刹那即是永恒!
融合法界!
过去的影像,追溯到孔雀王府,追溯到勿忘我的花海,追溯到万物的认知以前,筚路蓝缕,她坐在枫叶铺就的石阶,将神色深敛入背影。
龙宫盏与帝江曦的融合法界,只是雏形。但它的出现,宣告着修炼界迈出了前无古人的一步。
神鹿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永恒与刹那的狭间,唯一的变格世界。祖王畸变的躯体,在神异的力量驱策下,向上浮起。
他与她之间纠缠的因果,他们自己也道不清所以然。只是在迷茫之中,漫无目的地匆匆,追求一寸闪灭的、似曾相识的记忆。
宇宙之蝶与万象之花的终极之吻,永恒与刹那不期而遇。
融合法界之中,现世的一切都不再受用。这里是神道都不能染指的净土,在这里横行的最终秩序,叫做“刹那即是永恒”,这里是超越一切的证明。
这已然完美的世界,没有了为王的理由,圣人终可以安息。
“如此甚好,我所忍耐的诸多痛苦,都有了意义。”祖王的声音中,有一种释然重负的疲惫。他畸形的躯体在上浮中不断崩解,最终脱出的,是他依然纯净的灵魂。
在终极之吻的背景中,龙宫盏、帝江曦拉着祖王的纯净灵魂一同上浮。九色鹿尸骸缓缓倒下,在一瞬间腐烂、分解,如同任何一具寻常躯体一样,反哺自然,永远消逝。
“圣人已死。”帝江曦道。
龙宫盏握住悬空的圣道剑,最后的古王兵器。没有什么言语,能形容这一瞬的崇高,与他的心潮澎湃。
强烈的窒息感,从他的灵魂深处涌起。有无形的大手从虚无中伸来,扼住他的咽喉。那是难以匹敌的巨力,要将他压回神鹿原之夜。
帝江曦似乎在呼喊他,可他什么也听不到。她上浮着,越来越远。
龙宫盏握剑的手沁出鲜血。他将全身的痛苦转移到握力,几乎捏碎了自己的掌骨。他挥剑一斩,剑影之中,刹那即是永恒,这一剑犹如在地壳空壳之上斩开一道口子,磅礴宇宙的大海顿时倾泻。
纯净的灵魂浮起,离近了,龙宫盏才看清灵魂的模样:那是他自己,是他一直用“我”来称呼的东西。
觉醒吧,龙宫盏。
觉醒吧,奕离。
“觉醒吧!”灵魂在他耳畔咆哮,振聋发聩。龙宫盏意识到,这劫难并不属于祖王,而属于他自己。
他正犯下大不韪,他正挑战底层的规则。祖龙的躯体连山绝壑,也没有扛下神殇雷的劫罚;圣人的心灵坚硬如铁,也没有渡过时间的蒸煮。
龙宫盏不愿步他们的后尘,可无论他再如何相信自己,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冰冷——他躺在冷锈的银台上,残存一半躯体,生命的密码在他体内粉碎,从此落下神国的闭锁。
为什么会这样?曾几何时,他有过这般瞬息而没的知觉?
一个身影从上方破开黑暗,拉住了他的手。她披散的长发,是熊熊燃烧的红日。
帝江曦,炽烈如火。她从美梦之中折返,与井底的他相逢。
这一刻,圣道、超我、理则,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只想要拉着她的手,从无底的噩梦中醒来。
龙门馆之上积压的神殇雷,忽然散去。毁灭一切的雷霆仿佛失去了它的目标,顿时化作梦幻泡影,在下神京上空的这把悬剑,就这么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