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空万有,明镜非台;磐盾荒海竟渡、阡陌宇宙,人世绘卷间;咫尺天涯地角、一纸消华,如露亦如电;永恒·空之毕竟。
龙宫盏剑起,冰雷、湖光、夜色、琉璃交融的世界,刹时洗净,化作一张白纸。九色鹿尸骸在那其中,是一团杂乱无序的线条。
这团线条原本稠密,无懈可击,却在双重终之式的轰击下断成了一截截。那其中,常人无法理解、无法窥视的核心在龙宫盏的眼前曝露。
祂躲藏的重重复杂障壁,此刻都在空之毕竟之下化为极简世界。龙宫盏身后,有她蝶影的光芒照亮前路,他的身前,九色鹿尸骸不规则、不对称、繁复的形体慢慢聚拢,化为一根直弦......
这是神性之弦。是祂拨动着忧伤的旋律,让圣人变为尸鬼;是祂假借超越艺术的表象,化身束缚的纤绳。
就像这样,一剑斩断!
寂寥的苍白一闪而过,万物的色彩再度轰鸣。龙宫盏横穿九色鹿尸骸,落在祂身后。白纸之上,冰雷如垂落的雪花,湖光如泼洒的蓝染,夜色如浸没的潮水,琉璃如散佚的碎镜,而这一剑空之毕竟,是衬托一切的最终留白。
弦,断了。
九色鹿的尸骸缓缓伏倒。剑柄之上,再无生命力汹涌而来。龙宫盏与帝江曦的目光,越过沉寂的尸骸对接。
“久旱河枯,念呼我名,天降雷雨如甘霖。”
“生死杀劫,念呼我名,杀人者凶兵碎断。”
要历经怎样的修行,才能将万物庇荫。圣人,其实你也想过,去走这一条捷径吧。
“天要亮了。”帝江曦将曼陀罗华收入鞘中。龙宫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神鹿原的东方天际,那里现出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晨风随着天边的泛白吹来,将笼罩神鹿原的星空吹得黯淡,飞扬的麦穗,像被掀开的幕布,在那之后,有什么东西正现出雏形。
“那是......”龙宫盏惊疑。
九色鹿尸骸动了。被微光照射的尸骸,再一次缓缓站起,只不过这一次,他只用两条后足支撑自己。
“圣道剑,难熬的长夜......终于结束了。”他的鹿唇中,竟吐出了完整的人语。被剑斩撕裂的前蹄,分化出一对五指,从麦穗之中拔出一柄长剑。
圣道-破曙。
神鹿原破晓之际,圣道剑“破曙”现世。九色鹿尸骸用两腿站立,迎着曙光,举起这把古王之剑。它的剑鞘上,雕刻着乐理与麦穗的形状,四季时令,八方地理。
现在的他,不是一具走向神灵之路的尸骸,而是祖王乐正煌。
他是大夜弥天之中,最古老的那颗天星。秉持圣道的圣人,亦是人世间第一位王。
他看向自己畸形褪色的躯体,象征神话时代的九色,如今已然不能分辨。走入歧路,化为一具丑陋尸骸之后,圣人才找到了最初,成为王者的理由。
“在世俗眼中完美的我,都会落得这般下场。王者有什么资格苛求世人呢?”祖王的鹿脸展现出肃穆的情绪。
“孩子,这不完美的世界,是为王的理由啊。”
轰鸣的编钟道音,铺展一条神圣的道路,以东方的曙光为起始,两侧的麦秆倾倒敬拜,向那两足挺立的、尸骸之鹿。
他的外形是如此扭曲、畸变,此时挺立于麦田的中央,迎着阳光,却显得伟岸又圣洁。
龙宫盏持握人间无路、笑卧寒江,背对破晓的朝阳,投下长长的影子;帝江曦的长发轻盈地摇曳,晨风吹过她的身躯,在麦田之上催长出明媚的花朵。
“你一定很热爱这个世界吧,即使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沉睡的这片天地,却那么美。”龙宫盏道。
他为乐正煌惋叹,但长夜终会再临,破晓的曙光,又能持续多久呢?
身为挑战古王的猎王者,这是他的最后一战。
祖王举剑,属于乐正煌的领域法界展开。在那其中,龙宫盏感觉到一股澎湃却温和的生命力,自己仿佛能发挥出完全的潜能。
圣人的领域,是不分敌我的。
“我没有敌人,举目所见,皆是良师益友。”祖王的鹿唇中吐出人语,“与我论剑于此吧,别伤了这大好的麦田。”
龙宫盏肃然起敬。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要倏忽间化天地为焦土很容易,不伤一根麦秆却很难。
纵使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芸芸众生果腹之物,乐正煌亦不忍心伤害。这是他的圣道,这是他的修行,龙宫盏做不到这样的程度,所以只有佩服。
圣道-破曙与笑卧寒江相击,晴岚与四季时令的虚影在半空闪灭。少年与畸变的怪物克制着己身的力量,不同的大道在碰撞中抵消,流露出去的,只有细细微风。
帝江曦在空气中拨动音律,赤帝朱弦绛鼓,壮美的激弦,盛放的花朵,引动神鹿原热烈的脉搏,伴奏这场史诗的剑斗。
杀人凶兵,以这样的美学规训,化身诗歌中的秋水与落叶。此时帝江曦是龙宫盏的月光,祖王是龙宫盏的导师。
自从龙宫盏拥有空想级的战斗能力后,他总能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动作,从匪夷所思的角度出击。这种浮夸感,在与祖王的交锋中,在帝江曦的旋律中,渐渐磨平。
优钵罗华是净莲的敷荣,青龙悠远是绀青的业舞,浮舟是江海的清光,逢魔近景是斑斓的旅路,人间无路是寂寥的旷野,笑卧寒江是天朗的夜宴。从今以后,所剩只有优雅与从容。
圣道剑!它扬起时,第一度春风拂过初生的麦芽;它落下时,秋月已然被泽着金黄麦穗。
圣道剑!它纵劈时,山川险峻、起伏崎岖;它横斩时,天下又尽是无垠的平原。
而龙宫盏,也如舞蹈般一次次地,与圣道剑挥出的曙光擦肩而过。他的闪避已经融入大道规则,如同闲庭信步,从容自然。
跨步于惊变的山河间,走过春夏秋冬的流转。神鹿原每一粒麦穗,都是一方多情世界,其中爱恨情仇、诸生百态,都在龙宫盏的眼底划过。
圣人乐正煌,他的心之所向有多么恢宏,他的现实之形有多么可哀!
神鹿原的鲜花,随着祖王与帝江曦的旋律绽放。四季时令、八方地理,在此时此刻都是圣道剑的权能。龙宫盏隐约猜到,在无限时间之中,神鹿原的繁花与星光就是这般地轮回着。
他要如何摆脱与祖王乐正煌相同的宿命,在无我之境的尽头,依然真我?他要如何摆脱神道为人性设定的限界,迈向禁忌与僭越的彼岸?
祖龙为之而死,圣人为之不知所终。排列组合无数生命密码,却无一能开启天国的闭锁。
“向我证明。”祖王用畸形的鹿唇,艰难地言语。
他要龙宫盏给出一个解法,为自己寻一个答案。
龙宫盏与帝江曦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自始至终,他都不是孤身一人。
“我们来证明。”龙宫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