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爷将碗里的面条吃得一根不剩,汤汁也喝得一干二净的时候,沈晓玉终于开口,问道:
“大爷,我看您年纪这么大了,为什么没把工作让您的儿女顶替了?您也该到了退休享清福的年纪了吧?”
老大爷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上闪过一丝痛苦。
“可不是么,俺今年62了,按照厂子里的规矩,早就可以办理退休,把岗位让俺儿顶替了。”
“可是俺儿……俺儿……”
沈晓玉温声劝慰了两句,老大爷才抹了抹眼泪,继续往下说。
“本来俺这岗位七年前就给俺儿了,可惜俺儿……”他吞咽了一口口水,这才止住哽咽,继续说道:“可惜俺儿在工厂上班时因为饮多了酒,被机器卷了进去……活活被卷死了。”
谷诗晴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好好的咋会被机器卷进去?”
这死法也太凄惨了些。
老大爷又是叹了口气,“俺不知道,那时候俺已经退休了,厂里头说是俺儿醉酒上工,才酿成的大祸。”
“卷死俺儿的那个机器不能再用,多亏了房管科科长和副厂长宽宏大量,这才没让俺家赔钱嘞!”
沈晓玉看出来,老大爷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满脸嘲讽,看来说的是反话。
“您儿子真的是醉酒上工吗?”
老大爷浑浊的老眼看向面馆外面,罐头厂的方向。
“俺儿喝了酒浑身起疹子,一直是滴酒不沾的。”
他回过神,又道:“不过既然厂里头说是醉酒上工,那就是醉酒上工,领导可不会骗咱嘞!”
沈晓玉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
找对人了!
沈晓玉继续问道:“这件事按理说跟房管科没有关系,为什么是吕科长和副厂长一起处理?”
按理说,处理工伤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由工会、劳资科或者安全科负责,怎么都跟房管科扯不上关系。
老大爷眼神微动,说道:“因为我儿子,不是工伤。”
沈晓玉一愣。
是啊,工厂根本就不承认这是工伤,就轮不到其他部门来处理。
老大爷又道:“至于为什么是房管科来处理……当然是因为吕科长有个好男人。”
沈晓玉明白过来。
不管这件事是否被认定为工伤,赔偿都是由罐头厂来出,而不是副厂长的私人腰包。
阚财华为什么要坚决否定工伤的事实?
就算阚财华是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件事受处分,也没必要大费周折去抹黑老大爷的儿子是醉酒上工。
毕竟收买车间里众多工人也要不少钱,而且万一事情败露,他就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这件事牵涉到了阚财华的利益,所以阚财华才会出手干涉。
不仅如此,还让自己的妻子吕科长出面威胁打点。
看来老大爷儿子当年醉酒的事一定是另有隐情。
老大爷抹了一把脸,神色恢复了平静。
“你们还有啥问题没有,俺还要回去看俺老太婆嘞。”
沈晓玉从包里掏出两元钱,递到老大爷手里。
老大爷浑浊的眼中出现一抹喜色,小心翼翼地将钱揣进了自己兜里。
“工会好啊,回答几个问题就有钱拿,要是工会早几年能过问过问俺儿的事……”他摇了摇头,对沈晓玉道:“那俺走了。”
“大爷您等等。”沈晓玉叫住他。
沈晓玉本是想利用这老大爷,但听完他讲的事情,对他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
“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应该是年轻时候搬来这里的吧?”
“您这个年纪明明可以退休跟老伴回老家,领着退休工资在老家过好日子,您却在您儿子死后顶替了他的岗位,又回到了厂子。”
“您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老大爷本已经站起身准备走了,闻言身体一震,缓缓回过头看向沈晓玉。
他眼中的浑浊已经消失不见,看向沈晓玉的眼神带着一丝锐利。
“女娃娃,说话可要小心些,你们工会的问题我回答完了,其他的事,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他这句话说的戾气十足,淳朴的气质一扫而空,竟是隐隐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见他又要走,沈晓玉赶忙道:“大爷,我也不瞒你,我们根本不是工会的人。”
老大爷停住脚步,回过身,眯起眼睛看着她。
沈晓玉继续道:“我跟吕桂枫和阚财华有仇,这才来这里打听消息。”
老大爷依旧不信,“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家里情况跟你家里差不多,我爸、我大哥都在罐头厂上班,但却因为没钱给吕科长送礼,家里一直分不上房子,我们一大家子一直挤在三十来平的小房子里。”
“等我大哥到了结婚的年纪,却因为没有住处,几次相亲都黄了。我们一家人找吕科长求了许多次,她却一直推脱说没有余房,还让我们体谅她和厂里的难处,不要三番四次去找她。”
沈晓玉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可是只要是私下给她送钱送礼的,房子要多少就有多少,我们这种三代给罐头厂卖命的家庭,连一套该得的房子都得不到!”
“我哥的婚事就这么拖着,快三十岁了还没娶上媳妇,身边的人总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慢慢就不爱说话也不爱出门。”
“因为我家总去找吕科长,得罪了她,前些年,工厂领导随便找了个犯错的由头,就把我爸和我大哥赶出了厂子。”
“就这样,我们全家的两个支柱没了工作。因为是被开除的,厂子里分的宿舍也被人收了回去,我们一家人只能回到乡下,寄宿在亲戚家。”
“大爷,你说说,这吕科长和副厂长夫妻两个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这仇我能不报吗?”
沈晓玉越说越投入,到最后竟还掉了几滴眼泪。
一旁的谷诗晴和彭楚看的目瞪口呆。
要不是她们早就知道沈晓玉的家世,她们都要信了沈晓玉的鬼话。
沈晓玉不去做演员,真的有些浪费她的天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