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七年的洛阳书房,陈寿握着狼毫的手微微发抖。案头摊开的竹简上,\"吕蒙\"二字被墨汁反复涂抹,晕染出狰狞的黑团。窗外传来孩童诵读《三国志》的声音:\"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他突然将竹简摔在地上,惊飞了梁上的寒鸦。
二十年前,还是蜀汉观阁令史的陈寿,曾听父亲说起那场改变三国格局的战役。老将军临终前咳着血沫:\"吕蒙白衣渡江......背信弃义......\"父亲作为马谡参军时的下属,因街亭之败受牵连髡首,而这一切,都始于吕蒙对荆州的突袭。
陈寿蘸饱浓墨,在新的竹简上刻下:\"蒙虽有克敌之功,然谲诈之术,非君子所为。\"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恍若挥刀的武士。他想起在东吴旧地走访时,听到的那些传闻——吕蒙偷袭荆州前,曾在军帐中对着关羽的画像冷笑;破城后,纵容士兵抢夺百姓财物,连关羽的赤兔马都被他赏给了亲信。
\"先生,这处记载......\"书童指着竹简上\"谲郝普,袭南郡\"的批注,\"东吴旧档说吕蒙是为大局着想......\"陈寿猛地转身,眼中喷出怒火:\"大局?关羽北伐襄樊,打得曹操几欲迁都,吕蒙却背后捅刀!这叫什么大局?\"
夜深人静,陈寿翻开《江表传》残卷。孙权劝学的故事让他嗤之以鼻:\"一个靠偷袭成名的武夫,读再多书又如何?\"他想起诸葛亮在《隆中对》里规划的\"跨有荆益\",想起关羽威震华夏时的风采,再看看如今蜀汉的覆灭,握笔的手青筋暴起。
当写到\"蒙疾发,权时在公安,迎置内殿\"时,陈寿突然停住。历史记载吕蒙暴毙,民间却传言是关羽索命。他冷笑着添上批注:\"或言阴魂相缠,此诚天道昭昭。\"在他心里,吕蒙的死,就是背弃盟约的报应。
然而,随着史料越收集越多,陈寿的心境渐渐复杂。他发现吕蒙在袭取荆州后,曾严令\"不得妄取民间一物\",甚至亲自为生病的百姓请医送药;在濡须口之战中,也是吕蒙设计重创曹军。这些细节,与他记忆中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形象大相径庭。
某个雨夜,陈寿独自饮酒。醉意朦胧间,他仿佛看见吕蒙站在长江边,望着对岸的荆州叹息:\"子明啊子明,你可知这一战,要背多少骂名?\"惊醒后,他望着案头未完成的传记,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太过偏激——在乱世之中,哪有绝对的正义与邪恶?
最终成书时,陈寿在《吕蒙传》里写下:\"吕蒙勇而有谋,断识军计,谲郝普,擒关羽,最其妙者。初虽轻果妄杀,终于克己,有国士之量,岂徒武将而已乎!\"看似褒奖的文字下,却暗藏机锋:\"轻果妄杀\"四字,道尽了他对吕蒙的不满。
千年之后,当后人翻开《三国志》,总会为陈寿对吕蒙的评价争论不休。有人说他夹带私仇,有人赞他秉笔直书。但没人知道,那个在洛阳书房里反复修改文稿的史官,曾在情感与史实之间,经历过怎样的痛苦挣扎。而吕蒙的故事,也在史书的刀光剑影中,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