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狂热的崇拜,还是恐惧的忏悔,于他而言,都与路边的蝼蚁的鸣叫,没有任何区别。
他与他们,早已不是同一个层次的生命。
他的目光,始终温和地落在身旁的林龙身上。
林龙彻底呆住了。
他仰着头,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看着下方那无数跪伏的身影,听着那响彻天地的“至尊”尊号,大脑多少有些混沌。
这就是父亲一直以来所看到的世界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的胸腔中激荡、翻涌。
林远的目光,越过无数跪拜的生灵,最终落在了淮安城一处破旧的居民区。
那里,有一栋又破又小的老房子。
墙皮已经剥落,窗户也有些老旧,与周围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显得格格不入。
但那里,却承载了他们一家人十几年来的所有喜怒哀乐。
林龙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眼眶瞬间湿润了。
林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片刻之后,他收回了目光。
“走吧。”
他轻声说道,依旧是那般温和。
话音落下,他与林龙周遭的空间,再次变得虚幻,两人的身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空之中。
直到他们离开许久,那股笼罩天地的余威才缓缓散去。
淮安城,瞬间从死寂变成了鼎沸。
“林远,是他绝对没错!以前他在我们那上班的,我不可能记错!”
“快!快去林家老宅!那里是圣地!至尊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是圣地啊!”
无数人疯狂地涌向那片破旧的居民区。
而住在老宅附近的那些街坊邻居,此刻全都傻了眼,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脸上满是见了鬼的表情。
“老……老张,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刚才天上那个人……是老林?”一个大妈哆哆嗦嗦地对自己身边的老伴说道。
“好像……真的是他……”
被称作老张的男人,声音都在发颤,“我……我还因为他家漏水,骂过他好几次……”
“我还找他老婆借过酱油……”
“我儿子小时候不懂事,还往他家玻璃上扔过石子……”
一桩桩鸡毛蒜皮的往事被翻了出来,此刻却让这些淳朴的村民感到了无边的惊恐。
我们居然跟一位至尊做了十几年的邻居?
还因为漏水骂过至尊?还找至尊的老婆借过酱油?
一种天塌下来般的荒诞感与恐惧感,瞬间将他们淹没。
很快,城主府的卫队便赶到了这里,将整片区域都封锁了起来。
林远一家曾经居住的那栋破旧小屋,被当做了至高无上的圣地,周围百里,尽数被划为禁区。
而远在云峰城内。
林远与林龙的身影由虚化实,悄然出现。
周遭的空气依旧残留着空间穿梭后的一丝涟漪。
林龙的胸膛仍在剧烈地起伏,他看着自己父亲那张温和如常的脸,喉结滚动,艰涩地开口。
“父亲,神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此刻终于问了出来。
那是在他认知之外,无法想象,至高无上的领域。
林远看着儿子眼中混杂着敬畏与迷茫的光,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伸手指了指窗外。
那里是喧嚣的云峰城,万家灯火,人声鼎沸,充满了凡俗的烟火气息。
而林远,则是缓缓对林龙说道。
“神明,也是从那样的烟火气中走出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林龙的心头。
“我之所以要回淮安城,回到那间老屋,是因为我的道,始于凡尘,根基便在这里。”
林远收回目光,凝视着儿子。
“我于红尘中悟剑,于柴米油盐中炼心,那多年的平凡岁月,是我道心最坚实的磐石。”
“想要踏入神明之境,便要让我的道,回归原点,于起点处圆满。”
这番玄奥的话语,林龙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父亲的强大,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于那看似普通,实则承载了他们一家人所有情感的十几年。
原来,守护,本身就是最强的道。
就在林龙心神激荡之际,一股无法形容的可怕气息,毫无征兆地自九天之上镇压而下。
“轰!”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城内,上一秒还喧嚣鼎沸的街道,瞬间死寂。
无数正在行走、交谈、欢笑的普通人,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们,让他们无法动弹,甚至无法思考。
他们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但他们的灵魂,却在感受着一股足以碾碎星辰的无上威压。
街道上,无数人保持着前一刻的姿势,僵在原地,脸上凝固着茫然与惊恐。
城主府内,秦岳这位封王级的强者,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体筛糠般地颤抖,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袍。
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将额头死死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
唯有林远,依旧负手而立,神色平静地仰望着苍穹,仿佛那股镇压周天的气息,只是拂面的微风。
林龙站在父亲身后,感觉自己像是一叶随时会被风暴撕碎的扁舟,若非父亲身前那片平静的领域将他护住,恐怕他早已神魂俱灭。
紧接着,一道恢弘、古老、不带任何情感的意志,横扫过整片天地。
这道意志并非声音,却清晰地在每一位王境及以上强者的脑海中响起。
“仙族王者正在复苏。”
这是人族神明为人族大地上所有王境以上的强者传递而来的消息。
简短的一句话,却像是一道灭世的惊雷。
话音散去,那股镇压天地的可怕气息也随之消失。
世界恢复了声音。
云峰城内,无数人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静室内,林远那温和的眼眸,瞬间变得深邃如渊。
他眉头微沉。
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自他体内扩散开来,将周遭的空气都切割得滋滋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