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栀缓步而入,并未掩门,在两名士兵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径直走向罗云梡的床榻。
她先是仔细观察他的面色,又仔细搭了脉搏。
好一会,秀眉微蹙,似乎对脉象仍有不解。
就见她俯下身,朝着罗云梡凑得更近,一手轻柔地翻开罗云梡的眼睑,似要检查他的瞳孔。
而就在这俯身探查的瞬间,她右手的宽大袖摆,极其自然地垂落下来,恰好覆盖在罗云梡的耳廓附近。
一股极其微弱、混合着腥甜与草木清苦的奇异气味,瞬间从她袖口内衬夹层中溢出。
那里,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黑色陶瓶瓶口打开了。
一条细如发丝、近乎透明的诡异长虫,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闪电般钻出,又悄无声息地没入了罗云梡的耳道深处。
待长虫消失,那奇异的气味也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云栀的指尖离开罗云梡的眼睑,她一向清冷的面容上,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容。
她看着罗云梡紧闭的双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幽幽道:“时辰到了,罗将军,你该醒了。”
下一瞬,就见床上的罗云梡猛地睁开了眼睛。
只是那眼神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的帐幔,毫无焦距,仿佛一具被突然唤醒的木偶。
云栀又用那气音低低道了句:“清醒吧,罗将军。”
罗云梡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又眨了眨,眼神中的茫然和空洞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他艰难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床边俯视着他的女人。
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你……是谁?”
云栀朝他露出一个笑容:“罗将军,你中了南诏的瘴毒,是我救了你。”
罗云梡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坐直身子。
他甩了甩脑袋,脸上还带着刚醒来的茫然。
回想了好一会,他想起自己带兵进毒瘴林追击侬智高。
侬智高被他打倒在地,他上前要将其生擒。
因注意力全集中在侬智高身上,担心他突然使出什么毒招。
却没防备有人躲在林子暗处偷袭。
待无数毒针从身后袭来时,他飞身躲避,却还是迟了一步,一支毒针刺入了他的手臂。
还不待他将偷袭的人抓出来,身子便如同千斤重般轰然倒地,没了意识。
清醒过来时,他浑身钻心的疼。
像是有东西在啃噬他的血肉,一寸寸拆他的骨头。
他体内的血时而像冰一样冻得人浑身颤抖,时而像沸水一样烫得人皮肉腐烂。
他痛的只恨不得立即死去。
再然后,他的意识变得模糊,每日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
他只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不怕死,就是有些愧疚。
他还没有将侬智高杀死,还没有救镇南关的百姓于水火,他愧对皇上的嘱托。
甚至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到,苏暮扬为了给他寻解药,单枪匹马去追击侬智高了。
罗云梡心头一惊,转头在房间寻找苏暮扬的身影。
“他人呢?苏暮扬呢?”
他着急询问。
云栀若有所思,正要询问他,苏暮扬是谁,却被门口士兵充满惊喜的声音打断:
“罗将军!您醒了!”其中一个士兵激动地喊道。
“太好了!老天有眼,您终于醒了!我这就去禀告福安郡主!”
另一名士兵说完,撒丫子就朝外奔去。
并未多久,南宫紫云便匆匆赶回,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看到坐起的罗云梡,她疾步上前。
“罗将军!太好了!苍天保佑,你总算醒过来了!” 她习惯性地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罗云梡却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状况,着急询问道:“福安郡主!暮扬呢?”
南宫紫云看着罗云梡眼中的关切与焦急,心中了然。
她脸上露出安抚的笑容,看了一眼旁边安静垂手而立的云栀,心中念头急转。
皇上和阿兄的计划是绝密,这位云姑娘虽救了罗将军,但毕竟身份未明,此刻绝不能透露半分。
“罗将军莫急。”南宫紫云放缓了语调,笑容温婉。
“兄长他没事,好着呢。皇上御驾亲征,他……自然是在皇上身边效力。你且安心养伤,待前线战事稍定,他们定会凯旋而归。”
听到“御驾亲征”和“在皇上身边”,罗云梡眼中先是爆发出巨大的惊愕,随即是恍然。
最后那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懈下来,但眼底深处仍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他相信福安郡主不会骗他苏暮扬的安危,但“在皇上身边效力”这个说法太过笼统,结合自己昏迷前听到的片段,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南宫紫云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疑虑,心中暗叹。
她转头对云栀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云姑娘,罗将军刚醒,精神不济,可否容我先单独与他说几句话?”
云栀何立刻会意,微微欠身:
“郡主言重了。罗将军既已苏醒,脉象平稳,我便放心了。”
说罢,她先行告退,退出了营房。
南宫紫云又对房内的侍从和门口的士兵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迅速遣退了营房内其他人,并轻轻关上了房门。
待营房内只剩下两人,南宫紫云这才将罗云梡昏迷后这几个月发生的惊天巨变,简明扼要却重点清晰地告诉了他。
皇上得知他中毒昏迷、镇南关危急后,毅然御驾亲征;
护国寺虚无大师赠药为他延命三月;
皇帝率军入毒瘴林重创侬智高,断其一臂,却仍被其逃脱;
侬智高潜入南诏皇宫欲行刺皇贵妃及皇子公主,被副统领左青识破擒获,押送至镇南关;
侬智高为报复,竟在进镇南关前自服剧毒,导致解毒药引缺失;
最后,是精通医术的云栀姑娘以金针秘术,冒险为他强行引出毒血,才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罗云梡听得心潮起伏,恍如隔世。
当听到云栀施针救他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那张清冷美丽的面孔,但心底却莫名地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像是感激,又像是疑惑,他自己也说不清。
只是想到自己竟沉睡了数月之久,错过了如此多的变故,一股巨大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皇上现在是否安全,苏暮扬具体在做什么?又比如现在前线战况如何?
但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排山倒海的疲惫感猛然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坐不稳。
南宫紫云立刻扶住他,劝道:“你身体太虚了,元气大伤,能醒来已是万幸,此刻最需要的是静养。先躺下休息,待会儿药熬好了,我再叫你。”
罗云梡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无法支撑,低低地“嗯”了一声,顺从地躺下。
几乎是沾枕的瞬间,沉重的眼皮就合上了,呼吸变得绵长而平稳,再次陷入沉睡。
南宫紫云又仔细为他把了一次脉,确认除了极度虚弱外并无其他异常,才彻底放下心。
她轻轻为他掖好被角,转身快步离开,直奔药房而去。
千虫疫的解药配方,必须尽快查验出来。
药房内灯火通明,南宫紫云将周崇送来的那瓶“千虫疫”解药小心倒出少许,置于玉碟之中。
她先用银针探毒,再观其色、嗅其味,最后捻起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一整夜未曾合眼,直到天光微熹,她才终于确定了最终的药方。
她当即誊写了二十余份,盖上自己的印信,唤来相公说绝对可信的几名将士。
“速速安排快马,八百里加急,将此药方送往各疫区的主大夫手中。
“是。”
……
(宝子们,今天实在是有点小悲催……凌晨十二点的时候我已经写好了三章,准备发文时,断了网,文竟然没有自动保存下来。
重新连了网后,我不信邪地找了好久,一个字都没有找到,感觉天都塌了……
最终还是悲催地熬夜重新将剧情写了一遍……真的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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