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梡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嘴唇泛着死气的青灰色。
他每一次呼吸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三个月的期限,如今只剩下最后几日。
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她将所有解药研制出来了。
温执言负手立于南宫紫云身旁,面沉如水,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骇浪。
双拳在宽大的袖袍中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皇上率大军出征南诏前,曾亲口将罗云梡托付于, 那沉甸甸的话语犹在耳边。
难道,他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位年轻的将军,这位皇上的挚友、大晏的栋梁,在他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要将所有人淹没之际,南宫紫云与温执言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两人几乎是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人——
云栀!
当初,那位云姑娘曾提出使用南诏失传的秘术“血引金针”来救治罗云梡。
可因此术凶险异常,且云栀身份存疑,当时皇上才没有同意。
可如今……侬智高的亲妹妹侬智芸踪迹全无,如同石沉大海,解药之路被毒血彻底堵死。
眼前,似乎只剩下请云栀施针!
时间紧迫,不容丝毫犹豫。
温执言深呼吸一口气,迅速命令下达。让人将侬智高提下去,押入暗牢;再让人去请云姑娘前来,为罗云梡施针。
所有的风险,他一并承担。
云栀很快便被请了过来。
厚重的门帘掀开,少女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
她步履沉稳,清丽的脸庞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周遭沉重的气氛对她毫无影响。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罗云梡那张了无生气的脸上时,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
温执言的目光紧紧锁住云栀。
皇上派了暗卫严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此事他亦知晓。
暗卫回报,此女行为并无异常,除了研习医书便是照料药草,日复一日。
此刻,他或许……只能尝试着赌一把,赌她这一线生机。
“你有几分把握?”温执言目光如炬,审视着云栀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云栀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姿态不卑不亢。
“回这位大人,民女不敢妄言。‘血引金针’针法玄奥诡谲,施针过程需耗损施术者大量心神与精力,且对中毒者体质要求极高。罗小将军毒入膏肓,生机几近断绝……经脉枯萎,气血衰败……民女倾尽全力,至多……三成把握,能将其体内积郁的瘴毒引渡出来,激发一线生机。”
三成!
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温执言的心上,让本就沉入谷底的心又往下坠了几分。
然而,这三成渺茫的希望,相比于用那碗毒血调制解药,要好上很多。
虽微弱,却足以让人不顾一切地去抓住!
“三成……”温执言低声重复了一遍。
目光在云栀沉静的容颜和罗云梡青灰的面容之间来回逡巡。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好!本官允你施针!需要何物,尽管开口!左青!”
左青早已肃立一旁,此刻闻声,立即上前一步,抱拳沉声应道:“下官在!”
(关于左青自称“下官”的合理性解释:他作为正五品中书舍人,官职并没有左青的高。但他另一重身份是福安郡主的郡马,身份特殊尊贵。所以左青自称“下官”,以示尊重并无不妥。)
温执言目光如电,直视左青。
“你亲自带最精锐的亲卫,寸步不离守护此处,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得干扰云姑娘施术。违令者,军法处置!”
“遵命!”左青的声音洪亮,他立刻转身,低声而迅速地布置起来。
得到许可的云栀,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那三成把握带来的压力于她而言不过寻常。
她走到罗云梡床前,先俯身仔细查看了他的面色、舌苔,然后凝神搭脉,指腹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搏动。
片刻后,她直起身,对南宫紫云道:
“请准备:金针一套,九针俱全;银针一套,长针三寸;烈酒一坛,艾绒若干;还有……千年雪莲子磨粉三厘,碧磷蟾毒囊取干燥粉末一厘,二者混合备用。”
她需要的并非完整的药引,而是取其精华,作为辅助刺激生机之用。
南宫紫云毫不迟疑,立刻亲自去准备。
营帐内迅速被布置成绝对安静的施术环境,无关人等尽数退出,只留下温执言、左青、南宫紫云、和十名左青亲自挑选的心腹侍卫。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云栀仔细净手,用烈酒反复擦拭了每一根金针与银针,动作一丝不苟。
她站在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杂念都摒除。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沉静的眸子变得如同古井寒潭,深邃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眼前的病人。
她捻起第一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出手如电,精准无比地刺入了罗云梡头顶的百会穴。
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沿着任督二脉,认穴奇准,手法迅疾而流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金针主激发,银针主疏导。
只见她双手翻飞,金针颤鸣,银针引流,或捻或提,或弹或震,手法繁复精妙,看得南宫紫云也暗自心惊。
这绝非普通乡野郎中所能掌握的针术。
随着针法的深入,罗云梡原本青灰死寂的脸上,竟奇迹般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
他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分。
南宫紫云立刻搭上他的脉搏,眼中闪过惊喜。
“脉象……有一丝转机!虽然微弱,但确实被引动了。”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云栀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使用此术”对她自身的消耗极大。
最后一针,需要刺入心口膻中穴,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步,需以自身专注力护持针尖,强行引导并封锁那盘踞在心脉深处的瘴毒核心。
云栀取过那混合了雪莲粉和蟾毒粉的微量药末,置于针尾。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就在她准备刺下那生死攸关的一针时——
“噗!”一直昏迷的罗云梡身体猛地一颤,张口喷出一小股浓黑腥臭的污血。
那污血落地,竟滋滋作响,腐蚀着地面。
他体内的瘴毒,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开始了最后的疯狂反扑.
云栀眼神一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借着罗云梡体内毒气翻涌的瞬间,手腕一沉,灌注了全部心神,将手中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的膻中穴!
“呃啊……”罗云梡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动静。
而他胸口膻中穴周围,以金针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片蛛网般的青黑色纹路。
那纹路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云栀踉跄一步,脸色煞白如纸,几乎站立不稳。南宫紫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如何?”温执言一步上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云栀喘息着,探了探罗云梡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些许的脉搏,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脱力后的沙哑:
“毒血引出来了,三日之内若是能醒来,性命无虞……”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软倒在南宫紫云怀中,像是力竭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