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卷着细雪,拍打着慈宁宫朱红的宫门。
晏时姝裹紧了身上的银狐裘,第不知多少次站在这紧闭的门扉前。
半个月了,她日日求见,却日日被挡在门外。
昔日最疼爱她的外祖母,当真如此狠心吗?
现在能救甄容的人,只剩下皇祖母了。
一旦“弑君未遂”的罪名坐实,等待谢甄容的只有死路一条,甚至连带二皇子的前途也将彻底葬送。
晏时姝不能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在冷宫了此残生,更不能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儿失去母亲。
慈宁宫内暖意融融,檀香袅袅。
太皇太后半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听着宫人低声禀报:“启禀太皇太后,太平公主殿下……又来了。”
一声疲惫的叹息从太皇太后唇边溢出,手中的佛珠捻动得缓慢而沉重。
侍立一旁的太后见状,上前一步,温声劝道:
“姑母,您……就见见姝儿吧。那孩子的性子您最清楚,执拗得很。您不见她,她往后还会日日来扰您清净的。”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闭目良久,终是无奈地挥了挥手。
“罢了,让她进来吧。”
厚重的宫门终于开启……
晏时姝几乎是冲进来的,带着一身风雪的气息,快步走到太皇太后榻前,屈膝就要跪下恳求。
“皇祖母!求您救救甄容……”
“姝儿!”太皇太后一把拉住了她,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也透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哀家知道你心疼皇后,心疼刑知。可这桩事……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意,证据确凿——那奶娘以死顶罪,毒计当场败露,连那要命的毒物,都是她母亲亲自带进宫来的!桩桩件件,都指向凤仪宫!这是弑君!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太皇太后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晏时姝。
“哀家老了,只想在这慈宁宫清清静静地颐养天年,再不愿、也不能去干涉皇帝的决断。让他难做,更让朝臣们非议后宫干政,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可是皇祖母!”
晏时姝急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膝行两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甄容她绝不是那样的人!这分明是有人构陷!刑知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母亲啊!”
“没有什么可是!”
太皇太后的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发出急促的摩擦声。
“皇帝是天子,他有他的考量,有他必须维护的帝王威仪与国法纲纪!此事,到此为止!你退下吧!”
言罢,再次阖上双眼。
晏时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她含泪重重叩首,转而将最后一丝希冀投向自己的母后。
太后微微摇头,眼中虽有痛惜,语气却异常坚定。
“姝儿,不必看哀家。哀家……赞同你皇祖母所言。”
看着女儿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和满眼的失望,太后随即换上了更严厉的神情。
“皇后是哀家的儿媳,刑知是哀家的孙儿,哀家何尝不痛心?可是——”
她话锋一转,脸上的悲悯褪去,只剩下身为太后的清醒与冷硬。
“皇帝是天子,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毒害君王,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哀家若去求情,非但救不了皇后,反而会让皇帝陷入两难境地,母子之间产生隔阂!哀家……爱莫能助!”
“母后!”晏时姝声音哽咽,趴伏在地上哭泣。
太后不忍再看,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女儿冰凉的手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回去吧,姝儿。莫要再为此事奔波,也别……再惹你皇弟不快了。”
最后一丝微光熄灭,晏时姝只觉得一颗心既悲凉又无力。
为什么没人信甄容?
她那么爱皇上,怎么可能弑君!
晏时姝失魂落魄地走出慈宁宫,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狠狠刮在脸上,也刺进心底。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在那不见天日的冷宫里凋零至死?
晏时姝走着走着,突然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既然明路堵了,那为什么不走暗路?
……
御书房。
晏时叙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龙椅之上,手持御笔,认真批阅奏折。
张司成同皇上禀告了太平公主又去慈宁宫找太皇太后求情之事。
晏时叙问:“皇祖母可见了她?”
张司成点头:“见了,但太皇太后并没有答应她,且让她往后不要再操心此事。”
晏时叙表示自己知道了,挥手让他下去。
殿外很快又传来内侍的通报声:“陛下,皇贵妃娘娘求见。”
晏时叙听温梨儿来了,立马搁下手中的笔,起身去迎。
殿门轻启,温梨儿提着裙摆进来。
她今日身着藕荷色宫装,外罩一件银狐皮坎肩,乌发轻绾,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白玉簪,比起除岁那夜的华贵,更添几分家常的温婉。
青梅青竹提着食盒,跟在温梨儿身后。
晏时叙快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这样冷的天,怎么过来了?也没拿个手炉。”
他的语气带着关切,与方才处理政事时的冷凝判若两人。
温梨儿抬眸,眼中漾着温柔的笑意。
“臣妾想着今日是上元节,又见陛下连日操劳忘记用膳,便做了些浮元,另配了几样清淡小菜给陛下送来。”
“梨儿有心了。”晏时叙拉着她的手,让宫人将食盒放下。
“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宫人悄然退下,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他们二人。
温梨儿打开食盒,顿时,一股清甜温暖的香气弥漫开来。
她将小巧的白玉碗和几碟精致的小菜一一摆放在桌上。
“这是臣妾用新收的桂花蜜和芝麻调的馅儿,皮儿揉得软糯适中。”
温梨儿用银勺舀起一颗圆润饱满、冒着丝丝热气的浮元,轻轻吹了吹,才递到晏时叙唇边,动作自然而亲昵。
“陛下尝尝可还合口?”
晏时叙看着她专注而温柔的动作,张口含住那枚温热的浮元。
香甜软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带着桂花的芬芳和芝麻的醇厚,恰到好处的甜意一直暖到了心底。
他细细品尝着,连日来皇后带来的烦扰,以及与大臣周旋的疲惫似乎也被这暖意驱散了不少。
他咽下汤圆,由衷赞道:“香甜软糯,口齿留香。”
温梨儿抿唇一笑,眼中流露出欣喜:“陛下喜欢就好。臣妾还做了几样小菜,都是清淡开胃的,陛下也尝尝。”
她将几碟小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笋丝清脆,酱瓜爽口,还有一小碟温热的如意卷。
“你也陪朕用些。”他道。
温梨儿摇头:“陛下,臣妾已经用过了。”
晏时叙闻言,便自个拿起银箸,每样都尝了些。
温梨儿便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时不时为他添些热茶,或是用干净的帕子替他拭去唇边并不存在的汤渍。
窗外寒风依旧呼啸,殿内却暖意融融,只有碗勺轻碰的细微声响和两人之间流淌的无声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