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朝会正式开始。
方腊坐定后,并未急着讨论国策,而是先处理积压的军政要务。
殿内肃静,只有一个体格雄壮的内侍官宣读奏本。
“定远城守将急奏,城中粮草仅供三月,请陛下速拨军粮!”
“安宁侯及其手下强抢民女,惹得众怒,泰州知府徐尧请求陛下定夺!”
“犒赏三军的银两已在路上,但有将领弹劾沿途官吏克扣……”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关于战争、后勤与各地政务的奏报。
陆景站在人群后方,百无聊赖地听着。
这大宁的朝会,与其说是朝堂,不如说是一个扩大了无数倍的军事议事厅,充满了草莽与铁血的气息。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慕容妃,她神情专注,显然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待这些琐事处理完毕,方腊沉稳的目光扫过全场,开口道:
“江南初定,百废待兴。但大景未灭,国之大患尚在。今日,朕想听听诸位的看法,我大宁下一步,该当如何?”
话音落下,殿内嗡嗡议论起来。
一名须发花白,穿着一身旧儒衫的老臣走出队列,躬身道:
“陛下,老臣以为,我大宁当务之急,乃是休养生息。”
“连年战火,江南之地早已是赤地千里,民生凋敝。老臣沿途所见,村庄十室九空。
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夜闻孤儿寡母之啼哭,实在……实在惨不忍睹啊!”
“若此刻再轻起刀兵,北伐大景,无异于竭泽而渔,焚林而猎!此举必将动摇我大宁国本,请陛下三思!”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几位同样是文臣出身的官员,皆是面露戚容,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然而,他话音刚落。
“放你娘的狗屁!”
一声暴喝,直接打断了老臣的话。
一名满脸络腮胡,身形魁梧如铁塔的武将,从武将队列中横跨一步。
他铜铃大的眼睛瞪着那老臣,说话时唾沫横飞。
“陈老头!你懂个屁!我等兄弟跟着陛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好不容易打下这大好江山,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这股子气势!”
“现在我军士气正盛,大景那帮软脚虾闻风丧胆,正是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活捉那狗皇帝的最好时机!”
“听你的,在这等上个一两年?他娘的,将士们的心都懒了,刀都锈了,还打个屁的仗!到时候回家抱老婆孩子去算了!”
这番粗鄙却极具煽动性的话,立刻引来了一片叫好声。
“胡将军说得对!”
“打!现在就打过去!”
“杀进大景京师,抢他娘的!”
一群武将纷纷跟着起哄,整个大殿瞬间变得如同菜市场一般嘈杂,那股子彪悍的草莽气息扑面而来。
“你……你……”那姓陈的老臣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胡将军,嘴唇哆嗦着,
“竖子!莽夫!我等起事,为的是吊民伐罪,解万民于水火,你却满口劫掠,与匪寇何异!”
“哈哈哈!”胡将军仰天大笑。
“老子就是匪寇出身,怎么了?不当匪寇,能有今天?陈老头,你安安稳稳地在后方读你的圣贤书,哪里知道我们前线兄弟的苦!
如今有机会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你却在这叽叽歪歪,耽误大家发财,安的是什么心!”
“就是!这老头没种的货色!”
“滚回去吧你!”
文武两方开始对骂。
陆景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一幕闹剧,有些无语。
好家伙,这大宁的朝堂,比乡下村口泼妇骂街还热闹。
一方苦口婆心讲道理。
一方满嘴都是“干他娘的”。
“好了。”方腊抬手制止了争吵。
这时,夏邵宏自文臣队列中走出,拱手道:
“陛下,臣赞同休养生息。其一,我军虽连战连捷,但兵源驳杂,多是新附之兵,未经整合操练,军纪涣散,战力虚浮。长途奔袭,恐生大乱。
其二,府库空虚,江南各地的存粮,支撑眼下尚且勉强,若要支撑一场倾国之战,无异于痴人说梦。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民心!百姓盼的是安稳日子,而不是无休止的战火。
若不能让百姓归心,我大宁纵使占了天下,也坐不稳这天下。”
夏邵宏条理清晰,言辞恳切,不少人都暗暗点头。
然而,楚云天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夏丞相,你这是书生之见,我辈武人,刀口舔血,讲究的就是一个‘势’!
如今我大宁兵锋正盛,大景朝廷闻风丧胆,正是我军势头最猛之时!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他斜睨了夏邵宏一眼,语气淡淡:“至于你说的兵源驳杂,正好以战养战,用大景官兵的血来磨砺我军的刀锋!
府库空虚?那就去抢!大景国库里的金山银山,难道还填不饱我军将士的肚子?至于民心……”
楚云天环视一圈,傲然道:“只要我大宁的刀够快够利,天下人谁敢不归心?妇人之仁,只会错失良机!”
“大元帅此言差矣!”夏邵宏寸步不让,“劫掠所得,只可解一时之急,却毁我大宁万世之基!
我等起事,为的是推翻暴政,解民于水火,若行事与那大景贪官酷吏无异,与匪寇何异?天下人又将如何看我大宁?”
“只要能赢,历史自会由我等书写!”楚云天冷哼,“夏丞相,你安坐后方,自然不知前线将士枕戈待旦,渴望建功立业之心!
若按你所说,等个一两年,锐气磨尽,斗志消沉,届时大景缓过气来,我等再想北伐,怕是难如登天!”
两人针锋相对,殿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武将们大多支持楚云天,他们渴望军功和封赏。
而少数文臣则面露忧色,附和夏邵宏的观点。
陆景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他不得不承认,两人说的都有道理。
夏邵宏是治国,楚云天是打仗。
大宁如今这帮骄兵悍将,确实是一柄锋利无匹的双刃剑,用好了能开疆拓土。
可一旦安逸享福下来,没了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冲劲,也就废了。
这确实是个两难的选择。
高台上的方腊,面色沉静,听着下方的争论,看不出喜怒。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始终沉默不语的慕容妃身上。
“国师,你的意思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慕容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