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略作寒暄了几句。
李然没什么耐心再兜圈子了,直接切入了正题:
“赵大人,本王就直言不讳了……”
“下面各州各府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陛下交办的这趟差事,真正的难点,到底在何处?”
额,
赵无忌脸色瞬间凝重起来。
“回禀殿下!”
“难点……难就难在四个字——积重难返!”
“如今大乾的农户、商户,乃至遍布各地的工坊主们,绝大多数,都已经习惯了不纳税,或者只缴纳极少部分的税款。”
“这种情况,并非一年两年,而是至少持续了五六年之久!早已习以为常!”
“朝廷现在想要雷厉风行,将所有该收的税都收上来……恐怕……将会面临难以想象的反抗!”
“而若不收,大乾财政绝对撑不过两年!”
此言一出,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徐茂恭深谙人情世故,深知这里面的水有多深,牵扯有多广。
“殿下,”
“既然已经‘习以为常’,那便是最棘手的局面。”
“强压?自古以来,抗税最容易引发民变,激起串联。到时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若不强压,那些农工商户,哪个不是人精?只会跟你装糊涂,阳奉阴违。”
“可这‘强压’二字,又谈何容易?他们终究是百姓,不是沙场上的敌人,手段稍有不慎,便是滔天大祸!”
黄鹤也是一脸凝重,忍不住叹气:
“是啊,让人心甘情愿把揣进兜里的钱掏出来,本就是世上头等难事。”
“更何况,这些年景不好,百姓的日子也确实不易,加上被那些地方官吏在背后挑唆……怕是油盐不进,棘手得很啊。”
李然听着两人的分析,又看了看一脸“臣已尽力”表情的赵无忌,顿感心头拔凉拔凉的……
踱了几步,
他忽然想到——
这赵无忌很有本事,也许他有办法?
“赵大人,听你这意思,这差事就是个火坑,谁跳谁死咯?”
赵无忌一愣,连忙说:
“殿下,也不尽然……只是……此事确实千头万绪,极其艰难。”
嗯嗯,
李然笑了笑,又问:
“那赵大人可有什么良策教本王啊?”
赵无忌苦笑一声,再次拱手:
“殿下恕罪。”
“臣这两年在户部行走,为了推行新税制,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也尝试过各种法子,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收效甚微。”
“那些百姓,那些商户,滑不留手,各有各的借口,各有各的门路。”
“臣……臣也实在是没有什么良策啊。今夜来此参见殿下,也是要说说此事之难……殿下也好有个准备……”
额,
他忽然顿了顿,又说:
“不过,自古财帛动人心,此事千难万难,非一人之力可解。”
“陛下委派四位殿下分赴各道,想来也是深知其难。谁能多用一分心思,多想一层法子,或许就能多一分收获。”
“倒也不必过分忧虑,毕竟……大家面临的都是同样的难题嘛……”
哦……
徐茂恭和黄鹤忽然觉得这话在理——
这差事,难如登天,谁也别指望能轻松搞定,能稍微有点进展,就算不错了。
说到底,这次就是比试谁能推进个一分半寸的,谁也就胜出了,最后的烂摊子,总归是朝廷自己去解决……
聊了一会儿,赵无忌见李然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指示,便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赵无忌,书房里只剩下李然、徐茂恭和黄鹤三人。
徐茂恭和黄鹤对视一眼,皆是愁眉不展,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破局之策。
这难题,简直无解。
李然却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眼神飘忽,似乎在神游天外。
“积重难返……习以为常……”
“财帛动人心……”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
不愿交税,说白了,就是贪。
是人性的贪婪在作祟。
既然是贪欲惹的祸……
那就只能用更大的贪欲来对付贪欲!
一个荒诞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李然的脑海。
“有了!”
徐茂恭和黄鹤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一跳,齐齐看向他。
“殿下,有何妙计?”
徐茂恭急忙问道。
李然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让人既期待又有点不安的“抽象”笑容。
“既然他们舍不得那点税钱,那本王就给他们一个发大财的机会!”
“用一点点小钱,撬动一个天大的诱惑!”
“让他们在更大的贪欲面前,心甘情愿,甚至争先恐后地把税给交了!”
徐茂恭和黄鹤听得云里雾里:
“殿下,此话怎讲?”
李然嘿嘿一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本王决定,搞个‘彩票’!”
“不,更准确地说,是‘税彩’!”
“凡是按时足额缴纳税款者,皆可获得抽奖资格!”
“头等大奖,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这活儿,就叫——税彩风暴!”
……
定王府中,气氛同样凝重。
众人的想法,与骏王府那边倒是大同小异,都嗅到了这趟差事背后那浓浓的危险气息。
马周率先开口:
“殿下。”
“从别人已经揣进兜里的钱袋子往外掏钱,自古以来,便是千难万难之事。”
“更何况,大乾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农户商贾,这些年早已习惯了少交甚至不交税,一个个都精明刁滑得很。”
“此次陛下雷霆震怒,要动真格的,恐怕……十有八九,是难以竟全功的。”
张玄素也接过话头:
“马大人所言极是。此事,老臣看,至少有两重难关。”
“其一,地方官府的态度。”
“税收若是足额上缴国库,他们地方上哪里还有油水可捞?他们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利益链,岂不都要受到冲击?”
“到时候,阳奉阴违是轻的,暗中使绊子,甚至在背后煽风点火,挑唆百姓对抗,也并非不可能。毕竟,得罪了地方势力,他们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张玄素顿了顿,又警觉了几分:
“其二便是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