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别开生面的“实验互动剧场”,并没有随着幕布落下而结束。
接下来的三天,整个京城仿佛都变成了李然的戏台。
骏王府的门客们时而成群结队,扮作之前那副衣衫褴褛、凶神恶煞的“溃兵”模样,出现在京城各大繁华街市。
有时是在东市的喧闹中,突然冲出几个“败兵”,对着某个摊贩厉声呵斥,作势欲抢。
有时是在西市的酒楼外,几个“溃兵”推搡着路人,嘴里骂骂咧咧,重现着那日戏台下的混乱。
每一次出现,都会引发小范围的恐慌和骚动。但很快,周围的百姓就会反应过来——
这是剧场!
于是乎,先前那些关于李然“天选之子”、“真命天子”的捧杀之词,再也没人嚼舌头了。
大家都亲身体验过了,那所谓的“溃败演习”,根本不是什么神迹,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是激发血勇的无奈之举。
哪里有什么轻松惬意,分明是九死一生!
……
尚书令杨忠府邸。
杨忠、韦进、许宗三人再次聚首,脸色都不太好看。
听着手下汇报着这几天京城的“盛况”,杨忠端着茶杯的手,已经僵了好一会儿。
“好一个李然啊……”
他放下茶杯,声音干涩,
“捧杀之计,就这么被他用这种法子给破了?”
韦进也叹了口气:
“何止是破了,简直是……匪夷所思!他竟然让全城百姓陪他演了三天戏!眼下,再也没有人嚼舌头了……”
是啊,
杨忠缓缓踱步,喟然说:
“此子奇计百出,鬼神莫测。每一次都以为是必死之局,他却总能出人意料地找到生路。”
“莫非,此人当真有天命?”
三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然,这个他们始终看不透的四皇子,似乎真的成了他们无法逾越的大山?
……
最后一天,“实验剧场”依旧在京城各处上演着余韵。
一处临街的茶楼二层雅间。
李泰凭栏而立,看着楼下街角处,几个“溃兵”正与一群“义愤填膺”的百姓推搡叫骂,场面混乱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和谐。
谋士马周站在身后,脸上也带着无奈兼自嘲的笑容。
“殿下,骏王深知人心之妙啊……”
李泰没有回头,却在侧耳倾听。
“齐利雷霆一击,其势汹汹,足以摧垮任何一支军队的意志。幽州守军之所以能在最初顶住,恐怕并非仅仅因为苏建指挥得当。”
“更关键的是,幽州军民当时恐怕还沉浸在‘溃败演习’带来的那种虚实难辨的感觉之中。真正的恐惧被演习的荒诞感冲淡了……”
“正因如此,齐利的战法才归于无效……”
嗯嗯,
李泰喟然说:
“是啊……这种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的不实之感,反而成了稳住阵脚的关键。”
他想起李然那看似儿戏的演习,再看看眼前这全城参与的“互动剧场”,心中感慨万千。
老四这一手,看似胡闹,却直指人心最微妙之处。以虚化实,以假乱真,竟能达到如此效果!
这份手段,这份对人心的洞察,简直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来了。
……
安王府内,则是一片平静。
李恪正在与心腹格桑对弈。棋盘上黑白交错,局势胶着。
外面关于“实验剧场”的喧嚣,似乎丝毫影响不到这里。
金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汇报了外面的情况,以及李泰和李贞的反应。
李恪拈起一枚白子,沉吟片刻,轻轻落下,语气平淡无波:
“知道了。”
格桑抬眼看了看李恪,见他神色如常,忍不住说:
“殿下,骏王此番风头无两,连杨忠的捧杀之计都轻易化解,我们……”
李恪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无妨。”
“父皇信不信‘天选之子’不重要,杨忠他们失不失算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四这一手,确实高明。”
他顿了顿,又说:
“此次北境之事,我放了水,明面上虽能交代过去,但在有心人眼里,我已失去了父皇的欢心。”
“但这又如何?”
“我本就不是靠父皇的欢心,也不是靠一时的声望来争这个位子。”
“朝堂之争,如履薄冰,步步惊心。一时得失,算不得什么。”
“只要根基稳固,步步为营,终有云开雾散,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抬头看向格桑,忽然沉声下令:
“让下面的人都收敛些,不要去凑这个热闹。老四现在是烈火烹油,看着风光,但也容易引火烧身。”
“是,殿下。”
……
御书房内,气氛无声地松弛下来。
听完关于那场“实验互动剧场”的详细奏报,李庆、萧羽、安国仁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是何等人物?
幽州之事,从演习到大捷,再到京城的“天选之子”风波,其中的凶险与玄机,早已了然于胸。
先前最担心的,便是李然被这股捧杀的暗流彻底架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到时候如果他们在背后再搞出什么事态,就不得不惩罚李然了……
而此刻听闻李然竟用“互动剧场”化解危机,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他们,也不得不暗自称奇。
李庆端着茶盏,指尖微微摩挲。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然这一两年来的种种“胡闹”行径。当真让人感受莫名
这孩子……
李庆心中感慨万千——
是啊,如果换做自己处在老四如今的位置,面对这盘根错节、各怀鬼胎的朝局,除了装疯卖傻,扮演出一副荒唐无稽的模样,又能如何?
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就算最终夺嫡成功,怕也早已被这潭浑水彻底浸透,各种盘根错节,依附于身,想要大刀阔斧改革,又怎么可能?
将来即便登基,又如何能真正做到超然局外,中兴大乾?
这老四,或许正是在用他那独有的方式,走着一条最艰难,却也可能是唯一正确的路。
想到这里,李庆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受苦了……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
怪自己在那十年里心灰意冷,耽于享乐,以至于朝堂之上,竟已是这般面目全非,逼得自己的儿子不得不以“荒唐”来韬光养晦……
想到这里,
他心目中的人选,已经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