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的龟妖生涯。
足以让皮肉筋骨染上鳞甲的厚重,让言行举止烙下妖类的沉稳。
却终究抹不去,刻在神魂最深处的印记。
那是属于人族的血脉源流,是刻入骨髓的族群烙印。
任凭时光冲刷、身份更迭,依旧在独孤信识海深处静静蛰伏,从未真正湮灭。
当飞鼠口中“真正人族”,四个字传入耳中时。
独孤信那沉寂了三百年的人族之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
那并非修为波动引发的灵力震荡,而是源自神魂深处的共鸣。
如同沉寂的古钟被骤然敲响,悠远而绵长。
三百年间,独孤信见惯了妖族的鳞爪羽翼、兽吼鸟鸣,习惯了与带着兽性气息的族群周旋。
早已将自身的人族身份,刻意尘封。
可在这一刻,那几乎被遗忘的同类认同感。
却如破土的春芽,硬生生冲破了层层桎梏,在独孤信心底蔓延开来。
记忆的闸门一旦开启,便如潮水般汹涌。
独孤信想起了逸云大陆的青山绿水,那漫山遍野的青翠草木,山间流淌的清澈溪流,溪水中嬉戏的游鱼,还有清晨林间弥漫的薄雾,阳光穿透薄雾时洒下的金色光斑。
那是与万妖栖岳的幽暗险峻截然不同的温润景致。
独孤信想起了人族城镇的烟火气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升起的袅袅炊烟。
街巷中孩童的嬉闹声、商贩的叫卖声、邻里间的寒暄声,交织成一幅热闹而鲜活的画卷。
那是妖族领地中,永远感受不到的人间暖意。
独孤信还想起了那些早已模糊的面孔,妻子木伽罗温柔的笑容,挚友间并肩修行的身影。
那些面孔在记忆中渐渐褪色,却依旧能唤起心底最柔软的触动。
甚至,独孤信还想起了某些人族美食的味道。
妻子木伽罗亲手做的桂花糕,香甜软糯,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节庆时分享的醉仙酿,醇厚绵长,饮后暖意融融。
这些味觉的记忆。
如同被深埋在时光尘埃下的宝藏,在此刻被悄然触动,鲜活得仿佛就在昨日。
然而,感慨终究只是一瞬。
独孤信(龟太郎)能在万妖环伺的地界蛰伏三百年。
步步为营编织信仰网络,绝非沉溺于过往的庸人,而是历经风雨、道心坚定之辈。
那短暂的失神,不过一呼一吸之间。
独孤信眼中的缅怀便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深邃与冷静,周身的气息也重新变得沉稳内敛,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悸动从未发生过。
龟太郎(独孤信)转过身,重新坐回案前,指尖再次叩击着那枚记录着人族讯息的玉简,笃笃声在寂静的栖霞苑中格外清晰。
“人族出现在万妖栖岳深处,还敢开设铺面公开交易……此事非同小可。”
独孤信的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落星坊市虽说是三不管地带,却终究处于麒麟族领地西南边缘,属于妖族核心地域的外围屏障,寻常人族修士怎敢轻易涉足?”
思绪在脑海中飞速运转,一个个疑问接连浮现:
“他们是偶然遭遇海难或空间裂缝,流落至此的探险者?还是某个隐于人族地界的古老势力,为了探寻妖族秘境或资源,特意派出的先遣探路者?”
“亦或是……与我一般,身怀不可告人的目的,隐藏身份潜伏在妖族地界,伺机而动?”
人妖殊途的道理,在这片以妖族为绝对主宰的土地上,人族身份本就极度敏感。
更何况是在万妖栖岳,这样的妖族核心区域。
麒麟族对异类的警惕、各族妖类对人族的敌视,都是摆在明面上的风险。
这几个筑基、结婴期的人族修士,修为不算高深。
却敢如此行事,要么是背后有强大的依仗,要么是有着超乎想象的底气。
“他们的出现,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龟太郎望着窗外依旧挺拔的老桂树,眼神愈发深邃,
“若只是偶然流落,倒也无关紧要;可若是另有图谋,或是其背后的势力与我的‘万物惊’大道相悖,那便可能成为我布局中的变数,甚至是隐患。”
三百年的蛰伏,让龟太郎(独孤信)学会了谨慎,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数,都值得他全力以赴去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