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扬脖一饮而尽,感受着那丝火辣穿过喉头,大笑道:“他俩月前病死了,还是府里出的银子买的棺材,而老夫起码还能再活十年,听他的?”
“来平胡,咱爷俩走一个!”
李平胡无奈,只能恭敬的举杯碰了碰,也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同时,就听李成梁继续道:“老夫坐镇辽东几十年,对付这些女真蛮夷也好,对付察哈尔的蒙古也罢,从来只信八个字:步步为营,伐交并用。”
“他郑国公倒好,把打仗当成了街头斗殴,一窝蜂冲过去,指望一棒子就把人打死?做他的春秋大梦,其蠢如猪!”
“他还以为现在的明军,还是开国时的百战精锐?还是以为在辽东为祸数十年的女真,是关内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匪患?”
“郑国公?呸!从辽东将门随便找个守备,游击指挥这场大仗,都打不成现在这个熊样子!”
李平胡笑道:“朝廷那边催得急,山西那个陈牧又打了胜仗,陛下也来了密旨,这郑国公怕是……面上挂不住,也托不住了”
李成梁闻言重重放下酒杯,红灿灿的面皮上怒容一闪而逝:“面子?他这一败,丢的可不仅仅是面子!是大明的国势!是辽东的人心!”
“这个吴勒比之其父,野心大得多。忽而图是求存,而吴勒要的是辽东这千里江山!这个鸟国公把朝廷京营精锐以及辽东多年积攒的家底,又一把输了干净,此战之后,辽人谁还信的过朝廷?接下来,便是人心离散,或逃或降,此乃绝户之败!”
李成梁越说越气,又饮了一杯后缓缓站起身,踱到窗前,语气变得沉痛而苍凉。
“打仗,打的是钱粮,是地形,是人心,更是耐心。他只看到赫图阿拉就在百里之外,仿佛触手可及,却看不到他身后崇山峻岭间的粮道漫长,士卒疲惫,更看不到吴勒既然敢倾巢而出,就必定有后手!为将者,未算胜,先算败。他连退路都没给自己留,如此国战竟然一战而败,岂不是自寻死路?”
李平胡跟着身后低声道:“那……大帅,若您老不出,如今这局面,该当如何?”
李成梁闻言沉默良久,缓缓道:“纵然朝廷让老夫复出,这局棋也已近收官,兵败如山倒,士气狂泄,粮草不济,敌方反而气势如虹,难如登天啊”
说完,他转过身,深深的看了李平胡一眼:“我等将门,平日里可以有些小心思,值此国朝危难之际,务必同心同德,协助朝廷度此危局,若有任何人气了异心,绝不可姑息”
李平胡立刻躬身道:“末将明白,请大帅放心”
李成梁点点头,道:“平胡,你来这,是因为朝廷派收拾残局之人,定下来了?”
李平胡点头道:“大帅英明,昨日下午旨意到的辽阳,来人非别,正是山西那个陈牧”
李成梁讶然:“陈牧?这小子是不是刚二十?”
“二十一岁”
李成梁感慨一声:“后生可畏啊,但愿他别学常何,只知道猛打猛冲,葬送这辽东才好”
说是不在意,可虎老雄风在,李成梁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朝廷能再次启用他。
将军,岂能死于病榻之上,马革裹尸才是应有的归宿。
然而如今这个局面,朝廷都不愿意启用他,难道真要就此归于林,老死不成?
“诶”
李成梁再次长叹一声,他重新坐下,仿佛耗尽了力气,挥了挥手。
“去吧。告诉还在军中的老弟兄们,如果陈牧能辅,就尽心辅佐,如果不行,也要守住自己的堡子,攥紧手里的兵。不管这辽东的天塌不塌,只要有兵在,辽东什么时候,还是咱们爷们的”
“嗯?”
李成梁说完话就打算闭目养神,然而却惊讶发现李平胡居然没走,反而欲言又止一般,抽搐不已,顿时眉头紧皱,双眼射出两道寒光,喝道:“平胡,你有事瞒着老夫?”
“这....”
李平胡一咬牙,屈膝跪到在地:“大帅,这..这个陈牧,是苏尚书的乘龙快婿”
“苏尚书?苏昙?那又怎么了?”
李平胡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看老帅,俯下身低声解释道:“那个经营皮货的王巡本是化名,他原名苏振,就是如今吏部尚书苏昙的二子,也就是陈牧的……舅哥!”
“你说什么!!!”
.......
辽东,旅顺口。
海风凛冽,但港口秩序井然,忙碌异常。
陈牧的福船一靠岸,早已接到快马传讯的登莱水师驻旅顺游击将军张盘,便迎了上来。
“末将张盘,参见部堂大人!”
张盘年约三十五六,面容粗犷,是贺常麾下得力干将,镇守旅顺多年,数次剿灭海上贼寇,可谓战功卓着。
“张将军快快请起,无需多礼”
陈牧伸手虚扶,满脸的笑意显得极为真诚:“来时就没少听贺参将称赞与你,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为世间良将良将也”
人都怕夸,特别上位者的夸赞,更是无双利器,陈牧几句话,就让初见的这位水师将军,对其好感度爆棚。
所以没事多夸人,肯定有好处。
陈牧扫了一圈码头忙碌的人群,道:“张将军,眼下军情如何?蒙古和女真打到哪了?”
张盘面色一黯,道:“回部堂,郑国公已经率领大军回驻辽阳,女真各部只是趁势占了清河,暧阳诸堡,试探攻抚顺不克后便已休整不前。”
张盘语速很快,显然时刻注意着战场情势:“倒是蒙古人,虽然攻不破城,却在开原,铁岭,沈阳乃至辽阳之间四处劫掠,百姓损失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