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易府的屋檐上。苏婉端着那碗刚炖好的燕窝,指尖凉得像浸在井水里,连带着托盘都微微发颤。
易初仁就坐在窗边,月光透过窗棂,在他素色的衣袍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正低头看着一本医书,侧脸的线条温和,连翻书的动作都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易公子,您要的燕窝。”苏婉把托盘放在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易初仁抬头朝她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辛苦你了,苏姑娘。”
就是这声“辛苦”,像针一样扎在苏婉心上。这半个月来,易初仁待她极好,知道她家里艰难,不仅给的月钱比别家多,还时常问起她母亲的病情,甚至亲手写了几副调理的方子。他是个好人,这点苏婉比谁都清楚。
可袖袋里那张字条还在硌着她的皮肤——“事成之后,百两白银,保你母亲药石无忧”。百两白银,那是能让母亲从病榻上站起来的救命钱。早上出门时,母亲咳着血拉着她的手,眼神里的期盼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苏婉看着易初仁伸手要去端那碗燕窝,碗底沉着的那点白色粉末,是她掺进去的“牵机引”,无色无味,却能让人慢慢衰弱,神不知鬼不觉。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不能这样,她想,易公子是好人,她不能害他。可母亲的脸又浮现在眼前,苍白,消瘦,连呼吸都带着痛苦的喘息。
“易公子慢用,我先退下了。”苏婉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一般地想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房间。
身后传来碗碟轻碰的声音,她知道,易初仁要喝了。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猛地撞进她的脑海——易初仁是个大夫,他会不会……
她猛地回头,正看见易初仁端着燕窝,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竟真的要往唇边送。那笑容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仿佛早就知道碗里是什么。
“不要!”
苏婉的声音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尖锐得划破了夜的寂静。她冲过去想打掉那碗燕窝,却在看清易初仁眼底的神色时顿住了脚步。
那双眼眸深处,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温和公子的锐利与从容,仿佛世间一切毒物,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寻常草木。
而易初仁握着碗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笑意更深了些。他自然知道碗里加了东西,从苏婉端着托盘进来时,那微颤的指尖和躲闪的眼神,就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本是苏瑶的一缕分身,游历时恰逢这具身体的原主病逝,便借了这身份暂居。苏瑶浸淫医道数十载,百草毒物,一看便知,一嗅便晓。这点“牵机引”,于他而言,不过是杯寻常茶水。
他本想看看这姑娘究竟会如何,却没料到她会突然喊出声。
月光下,苏婉的脸惨白如纸,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看着那碗燕窝,又看看易初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易初仁看着她这副模样,端着燕窝的手轻轻晃了晃,碗里的液体泛起细小的涟漪。他终究还是没喝,只是将碗放回桌上,轻声道:“你母亲的病,我再想想办法。”
苏婉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只看见易初仁重新低下头看书,月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