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只剩下那个头目,过江龙。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手里还死死攥着匕首,眼神在绝望中透着一股困兽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陈光阳,嘶吼道:“陈光阳!你他妈不是人!是煞星!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陈光阳根本没看那些冲进来的公安,他的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只死死钉在过江龙脸上。
一步步走过去,声音嘶哑冰冷,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做鬼?老子今天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他走到过江龙面前,两人距离不过三步。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过江龙握着匕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光阳!”周国伟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陈光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剐了这王八蛋。
他太了解陈光阳此刻的状态了,那眼神,跟当初在医院走廊踹弯铁皮椅子时一模一样!
陈光阳像是没听见周国伟的喊声。
他看着过江龙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啪!”
唾沫混着血丝,精准地糊在过江龙的鼻梁上!
过江龙下意识地闭眼躲闪!
就在这一刹那!
陈光阳动了!快如闪电!
他左手如同铁钳,猛地抓住过江龙握匕首的手腕,狠狠往石壁上一磕!
“当啷!”匕首脱手飞出!
同时,陈光阳的右拳。
带着积压了三天三夜的狂暴戾气和为老程头报仇的滔天怒火,如同攻城重锤,狠狠砸在过江龙的胃部!
“呕……!”
过江龙身体猛地弓成一只虾米,眼珠子暴突,胃里的酸水和着血沫狂喷而出!
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像一滩烂泥般顺着洞壁滑倒在地,蜷缩着身体痛苦地抽搐干呕。
陈光阳这才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像条蛆虫般蠕动的过江龙,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块死肉。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属于过江龙的匕首,在对方沾满血污和呕吐物的破棉袄上蹭了蹭血迹。
“国伟,”陈光阳的声音带着搏杀后的嘶哑和疲惫,却异常清晰。
“剩下的,交给你了。规矩,你懂。”
他把匕首随手扔给旁边一个端着枪、脸色煞白的小公安,“这玩意儿,算物证。”
周国伟看着陈光阳那双布满血丝、此刻终于稍稍褪去暴戾、只剩下深深疲惫的眼睛。
重重地点了点头,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明白陈光阳的意思……
活口留给他周国伟审,功劳给他周国伟领,案子给他周国伟办瓷实。
这就是陈光阳的“规矩”,也是对他这个公安局长的尊重。
“放心!”周国伟咬着牙,声音斩钉截铁。
他大手一挥:“把这两个王八犊子给我铐死!拖出去!仔细搜!挖地三尺,把他们的赃物、家伙什儿全给我起出来!”
公安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瘫软的过江龙和那个哭嚎的匪徒死死铐住,粗暴地拖出山洞。
技术队的干警打着手电,开始仔细勘察这血腥的现场,收集每一件可能成为铁证的物品……
沾血的攮子、洛阳铲、散落的铜钱、还有那半袋子散发着土腥味的灰白粘泥。
洞外,风雪似乎小了些。
惨白的月光透过云层缝隙,冷冷地照在黑瞎子沟的乱石积雪上。
陈光阳拖着沉重的脚步,最后一个走出山洞。
刺骨的寒风瞬间卷走了洞内浓郁的血腥和闷热,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站在沟口,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雪沫子的空气,试图压下胃里翻腾的血腥气和杀意。
周国伟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根皱巴巴的香烟,又划了根火柴给他点上。
两个满身血污、疲惫不堪的男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风雪里,对着惨淡的月光抽烟。
烟头的红光在寒风中明明灭灭。
“老程头那咋样了?”周国伟吸了口烟,打破了沉默。
“没啥事儿。”陈光阳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声音嘶哑,但紧绷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些。
“那就好…那就好…”周国伟喃喃道,也松了口气。
他看着陈光阳脸上、手上凝固的血痂和破棉袄上刺目的口子,“你呢?伤着哪没?”
“没受伤。”陈光阳咧了咧嘴,牵扯到额角的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破棉袄露着棉花,沾满了红的白的黑的污物,像个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乞丐。“就是这身皮子,算交代了。”
周国伟看着他,眼神复杂。
火光下,那张布满风霜血污的脸上,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一场血腥搏杀后,反而沉淀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知道,那股差点把天捅个窟窿的邪火,总算泄出来了。
“光阳,”周国伟用力拍了拍陈光阳的肩膀,声音低沉而郑重。
“谢了。这伙过江龙,手上肯定不止这点事儿,牵扯的案子深了去了。这个活口,还有洞里这些东西,太关键了。”
陈光阳没说话,只是用力吸了口烟,烟头的火光映亮了他疲惫却锐利的眼睛。
他望向县城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风雪,看到医院里那个还在危险期的倔老头。
血债,总算用血洗了。
剩下的,交给国伟和国法。
风雪还在呜咽,但黑瞎子沟的血腥气,正被凛冽的寒风一点点吹散。
陈光阳掐灭了烟:“那就中了,我就回去了。”
周国威点头:“我安排人送你。”
陈光阳点了点头,坐着吉普车,重新返回了医院。
陈光阳带着一身未散的血腥气,裹着那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脚步沉重地回到了县医院加护病房区。
推开虚掩的门。
程大牛逼那双浑浊的老眼立刻像点了灯芯似的亮了起来,艰难地转动着,死死钉在他身上。
“剐了,全都让我收拾了。”
陈光阳走到床边,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铁,却带着一股血债血偿后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狠劲儿。
他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内侧,蹭了下额角干涸的血痂和溅上的脑浆点子。
“一个没剩,主犯撂了,国伟正审着,跑不了吃枪子儿。”
程大牛逼咧了咧嘴,然后张开嘴巴:
“…操!”
声音微弱,却透着一股子解恨的、混不吝的劲儿。
那口气仿佛终于顺了过来,紧绷的肩膀也微微垮塌下去,蜡黄的脸上竟似有了点活气儿。
“爹…”小雀儿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向陈光阳,看着他满脸满手的污迹血痂。
小声说,“洗洗…”
还得是姑娘心疼人啊!
“嗯。”陈光阳本来是想要自己去洗的。
但小雀儿懂事地跑到外屋,费力地端着一个盛了大半盆温水的搪瓷盆进来。
盆沿对她来说有些高,她小心翼翼地踮着脚,想端稳些。
刚走到陈光阳身边,病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带进一股冷风。
小雀儿被这冷不丁的动静惊得手一抖!
“哐当!!”
搪瓷盆脱手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刺耳至极的巨响!
温水和搪瓷碎片四溅开来。
泼湿了陈光阳的裤腿和破棉鞋,也溅湿了门口刚探进来的半截锃亮皮鞋和笔挺的军绿色裤管。
“哎哟!我的鞋!”一个尖利的女声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怒气。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体面呢子大衣、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旁边跟着一个同样衣着光鲜、梳着油亮分头、脸色阴沉的中年男人。
女人正跳着脚,心疼地看着自己皮鞋上的水渍。
“小逼崽子!你眼睛长头顶上了?端个水盆都端不稳!这地方是你能瞎闹腾的吗?看看把我鞋弄的!”
卷发女人柳眉倒竖,指着小雀儿就是一通尖刻的训斥,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小雀儿脸上。
小雀儿吓得小脸煞白,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低着头,带着哭腔小声嗫嚅:“对…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就完了?你知道我这鞋多贵吗?进口小牛皮!你个乡下土丫头赔得起吗?”
女人不依不饶,声音拔得更高,在安静的加护病房区显得格外刺耳,“还有这满地水!摔着人你负责啊?一点教养都没有!爹妈怎么教的?”
陈光阳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刚压下去的疲惫瞬间被冰冷的怒意取代。
他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刚从血腥修罗场下来的、尚未散尽的煞气,一步挡在了小雀儿身前。
他低头,看了一眼女儿吓坏的小脸和地上的狼藉。
再抬眼看向门口那一对男女时,眼神已经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这位女同志,”陈光阳的声音不高,甚至有点嘶哑,却像块冰坨子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孩子不小心,也道歉了。水,我来擦。鞋,我赔。”
他弯腰,随手从旁边病床拽过一块还算干净的毛巾。
就开始擦拭地上的水渍和搪瓷碎片,动作利落,看都没再看那女人一眼。
那油亮分头的男人一直阴沉着脸没说话,此刻看到陈光阳一身破破烂烂、沾满黑红污渍的棉袄。
脸上胡子拉碴还有血痂,活脱脱一个刚从建筑工地或者更不堪地方钻出来的盲流模样。
眼神里的鄙夷和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又瞥见病房里躺着个干巴老头和三个穿着土气的小孩,心里更是认定了这是乡下穷酸破落户。
“赔?”分头男人终于开口。
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官腔和浓重的优越感。
“你知道这鞋值多少钱吗?你拿什么赔?看你这一身…哼,在哪个工地搅和水泥的?
这加护病房是你们这种人能随便吵闹的地方吗?一点规矩都不懂!”
他掏出块雪白的手帕,嫌弃地掸了掸自己裤脚上几乎看不见的水星。
继续道:“我是对面病房的家属,县武装部王处长!我爱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
你们这一家子,吵吵嚷嚷,孩子毛手毛脚,还有你…”
他上下打量陈光阳,那眼神像看一堆垃圾。
“弄这一身什么埋汰玩意儿就往医院钻?影响多不好!赶紧收拾干净,管好你家孩子,再弄出动静,我叫保卫科了!”
“王处长?”陈光阳停下了擦地的动作,慢慢直起腰。
毛巾被他随手丢在湿漉漉的地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额角那道伤疤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盯着这位“王处长”,眼神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湖面。
“武装部的王处长?王启明?”陈光阳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精准地报出了对方的名字。
王启明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个“盲流”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和职务,随即脸上鄙夷更甚:“哼,知道我是谁就好!识相的,赶紧……”
“王启明,”陈光阳打断他,往前踏了一步。
这一步,那股子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小小的病房门口。
“你爹王铁山,当年在辽沈战场上,给刘凤虎他爹刘老牵过马,当过警卫员。
你转业回来,靠着你爹那点老脸和你大舅哥在地区的关系,才混上县武装部一个副处长的闲职,管管民兵训练和仓库耗子。”
陈光阳的声音不高,语速不快。
每一个字却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钉在王启明骤然变色的脸上。
“上个月,你打着武装部的旗号,想从靠山屯酒厂低价批五十瓶‘百岁还阳酒’。
给地区你大舅哥送礼,被酒厂的闫北直接撅了回去。怎么?这事儿忘了?”
王启明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
刚才的倨傲和官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恐惧。
他嘴唇哆嗦着:“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
陈光阳没理他,目光转向旁边同样傻眼、气势全无的卷发女人:“还有你,刘爱萍。
地区供销社的,对吧?你托你表哥,县供销社的张主任,想走后门买两瓶‘龙骨追风’。
给地区革委会李副主任的老寒腿‘活动活动’,结果排队排到三个月后。心里挺憋屈吧?”
卷发女人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陈光阳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他抬手,用那件沾满血污泥垢、露着棉絮的破棉袄袖口,随意地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水珠和尚未干透的一点血痂。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野的漠然,却让王启明夫妇看得心头狂跳。
“我是谁?”陈光阳盯着王启明,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
“靠山屯,陈光阳。”
“陈…陈光阳?”
王启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砸中。
这个名字,最近在县里、甚至在地区某些圈子里,分量太重了!
打狼英雄!
药酒厂掌柜!
跟地区领导、部队首长都称兄道弟…
尤其是刘凤虎刘旅长,那是他爹老首长家最器重的儿子!
他爹王铁山在刘老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王启明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猛地想起前几天他爹在家里的咆哮:“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少给老子在外面打着老子的旗号丢人现眼!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人家靠山屯的陈光阳,那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汉子!
刘家小子跟他那是过命的交情!
连老首长都夸他是个人物!你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冷汗,“唰”地一下就从王启明的鬓角和后背冒了出来。
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刚才的趾高气扬变成了极度的惶恐和谄媚,腰杆子不自觉地就弯了下去,声音都变了调:
“哎…哎哟!原来是陈…陈顾问!您看这事儿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拽了一把旁边还在发懵的刘爱萍,低声急促地呵斥:“还愣着干啥!快给陈顾问道歉!给人家孩子道歉!”
刘爱萍也被“陈光阳”三个字震懵了。
她表哥张主任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县里谁都能惹,别惹靠山屯那个煞星陈光阳!
她看着丈夫瞬间变脸,又惊又怕,哪里还有半点刚才的刻薄。
慌忙不迭地对着陈光阳和小雀儿鞠躬,语无伦次:
“对…对不起陈顾问!对不起小姑娘!阿姨错了!阿姨刚才嘴臭!阿姨不是人!
鞋…鞋不用赔!我们自己擦!我们自己擦!”
说着,她竟然手忙脚乱地蹲下身,想用自己那块雪白的手帕去擦地上残留的水渍,也顾不上心疼她那进口小皮鞋了。
陈光阳冷冷地看着这对夫妇前倨后恭的丑态,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
只有深深的厌恶和疲惫。
他懒得再跟这种人多费一句口舌。
“滚。”陈光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子一样刺骨。
王启明如蒙大赦,连声道:“哎!哎!我们这就滚!这就滚!不打扰老爷子休息!不打扰陈顾问您歇着!”
他一把拉起还在擦地的刘爱萍,几乎是连拖带拽,狼狈不堪地退出了病房。
还反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谄媚地轻轻带上了房门。
走廊里传来他们急促远去、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
刚才的闹剧像一阵令人作呕的风,吹过即散。
陈光阳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
那股强行压下的暴戾和烦躁才算稍稍平息。
他转过身,看到小雀儿还红着眼圈,小脸上挂着泪痕,怯生生地看着他。
“爹…”小雀儿小声叫了一句,带着点后怕和委屈。
陈光阳心头一软,那股铁石般的冷硬瞬间化开。
他蹲下身,用粗糙但尽量轻柔的大手,抹掉女儿脸上的泪水,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
“没事儿了,雀儿。”
二虎在一旁点了点头:“行,老登爹,有点子威风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