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阳看见二虎子这样,有点想笑,但毕竟程大牛逼还在躺着,叹了一口气,走到了二虎子的面前。
“哎呀,别嚎了,你程爷爷没有事儿,没死,还活着呢,别哭了啊!”
三个崽子听见这话,顿时一愣。
二虎子看向了陈光阳:“爹,那俺们能进去瞅瞅么?”
陈光阳点了点头:“进去看看吧,注意点别大声嗷!”
三小只这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程大牛逼蜡黄的脸上没啥表情,眼皮子耷拉着,像是又睡着了。
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嘀…嘀…”的单调声响在惨白的病房里敲着点儿。
三个崽子蹑手蹑脚地蹭进来,小棉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响。
大龙走在最前头,小脸绷得紧紧的,像个小大人,眼神里却藏着抹不开的害怕和担忧。
他还不忘记回头看一眼他爹陈光阳脸上那吓人的血污和伤口。
小拳头在棉裤兜里攥了攥。
才把目光转向病床。二虎跟在后面,平时那股子虎劲儿全没了。
眼圈红得像兔子,刚才在走廊里的嚎啕大哭是憋回去了,可小胸脯还一抽一抽的,吸溜着鼻子。
小雀儿最小,被两个哥哥半挡着,小手紧紧抓着沈知霜的衣角。
乌溜溜的大眼睛从缝隙里怯生生地望着床上插满管子的程爷爷,小嘴抿得紧紧的。
病房里静得吓人,只有仪器声。
程大牛逼的眼皮似乎动了动,没睁开。
大龙慢慢挪到床边,踮起脚尖,看着程大牛逼胸口那厚厚的、还透着点淡红的纱布,又瞅瞅老头儿蜡黄的脸和干裂的嘴唇。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手,不是去碰,而是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拉了拉盖在程大牛逼身上的白被子边儿。
像是想帮忙掖得更严实点,又怕惊扰了。
动作笨拙,透着股孩子气的认真。
二虎也凑了上来,他个子矮,看不太清,急得直踮脚。
眼泪又在他眼眶里打转,他使劲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压得极低地叫了一声:“程…程爷…”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带着哭腔,又怕吵着人,憋得难受。
他想起程爷爷带他上山认草药,给他糖块,教他喝酒…
现在老头儿躺在这儿,一动不动。
二虎伸出小手,想碰碰程大牛逼露在被子外面、扎着针头的手背,那手背上青筋凸起,冰凉凉的。
手伸到一半,又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来,只敢用指尖隔着空气,虚虚地描摹着那枯瘦的手腕轮廓。
小雀儿从沈知霜身后探出大半个身子,她不像两个哥哥那么莽撞。
小姑娘的目光在程大牛逼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氧气面罩上,看着那随着微弱呼吸一起一伏的雾气。
她歪着小脑袋,像是在回忆程爷爷教过她的那些东西,小手无意识地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像是模拟着扎针的穴位。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细细软软,像刚出生的小猫崽儿:“程爷爷…疼…不?”
问完,自己又赶紧抿住嘴,大眼睛里全是水汽。
就在这时,程大牛逼那一直紧闭的眼皮,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
浑浊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费力地转了转,先是茫然,然后一点点聚焦,落在了床边的三个小脑袋上。
“…小…兔崽子们…”程大牛逼有点欣慰。
他那只没打点滴的手极其缓慢地从被窝里往外挪。
大龙眼疾手快,伸出小手,轻轻地托住了程大牛逼冰凉的手腕。
二虎也赶紧伸出小手,笨拙地帮忙托着。
程大牛逼用尽力气,极其轻微地,在大龙托着他手腕的手背上,用指腹极其轻微地、几乎没有分量地,点了两下。
像是在说:知道了,看见了。
然后,他那浑浊的目光又极其费力地转向二虎,喉咙里“呃…”了一声,眼神里带着点熟悉的嫌弃,却又有点无可奈何的纵容。
最后,目光落在小雀儿脸上,那点浑浊的光似乎柔和了一点点,极其轻微地眨了眨眼皮。
“别哭嗷,程爷爷没事儿的!”
三个崽子像是接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
大龙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依旧绷着,但眼神亮了些。
二虎的眼泪终于没忍住,“吧嗒”掉下一颗砸在自己鞋面上。
他赶紧用袖子抹掉,咧开嘴想笑,比哭还难看。
小雀儿吸了吸鼻子,往前又凑近了一点点,小声说:“程爷爷…快…快好…”
程大牛逼点了点头。
声音微弱:“放心吧,你们程爷爷我尿性着呢。”
陈光阳和沈知霜站在门口,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沈知霜捂着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淌,肩膀微微颤抖。
那三个小崽子笨拙又暖心的举动,像一股滚烫的热流,冲开了病房里冰冷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气,也冲开了她心头压了一路的恐惧和担忧。
她靠在门框上,看着病床上那个平时骂骂咧咧、此刻却脆弱得像个孩子似的老头儿。
再看看床边那三个小心翼翼、满眼都是心疼的小不点,只觉得心里头又酸又软,像被泡在温水里。
陈光阳没说话,他就那么杵在那儿,破棉袄敞着,额角的伤疤在惨白灯光下显得更狰狞。
这老东西…命硬!
阎王不收,小鬼难缠。
家里这几个小崽子…也他妈是银翼!
没白疼!
他伸出手,在沈知霜冰凉的手背上用力握了一下,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和力量。
沈知霜反手紧紧握住他,眼泪流得更凶了,却是带着暖意的泪。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略显急促又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远处,周国伟快步走了过来。
他眼窝深陷,眼珠子发红。
身上的警服棉大衣沾满了泥雪,帽檐和肩膀上结着薄薄一层白霜,像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他看到病房里这无声却温情的一幕。
昏睡的老程头,床边三个安静的小崽子,门口依偎着的陈光阳两口子,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那份凝重和急切稍稍缓了一瞬。
对着陈光阳做了个“出来说”的手势。
陈光阳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重新变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他轻轻抽回被沈知霜握着的手,又看了一眼病床上似乎陷入沉睡的程大牛逼和床边守着的小崽子们。
这才像头蓄势待发的豹子,悄无声息地侧身出了病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灯光惨白,比病房里更冷。
寒风从尽头的破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人脖子发凉。
周国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摸出烟盒,手指冻得有些僵硬,磕了好几下才弹出两根皱巴巴的香烟,递给陈光阳一根。
陈光阳没接,只是看着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有信儿了?”
周国伟自己把烟叼在嘴里,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着,狠狠吸了一大口。
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抹了把脸,脸上的疲惫更深了,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磨铁皮:
“嗯!棚户区那片…筛出点东西了!”
他顿了顿,又吸了口烟。
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缭绕,眼神变得冷硬起来:“靠旧砖瓦厂废窑那破房子,塌了半边的那个,真他妈有鬼!”
陈光阳没吭声,身体微微前倾,破棉袄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冻得发青的皮肤,像在无声地催促。
“我亲自带人摸过去的,”周国伟压低声音,语速加快,“那破房子外面看着快塌了,里面他妈的别有洞天!后墙根有个地窨子入口。
用破木板和烂草席子盖着,伪装得挺好!
要不是技术队老郑眼毒,看出那附近的雪被人特意扫过又盖了新雪,差点就漏了!”
陈光阳的眼神瞬间亮得吓人,像黑暗中点燃的两簇鬼火:“人呢?!”
“跑了!”周国伟咬着后槽牙,声音里带着不甘和怒火,“妈的,晚了一步!地窨子里面还有热乎气儿呢,炉子里的炭火都没灭透!
铺盖卷是热的,碗里还有半碗没喝完的苞米面糊糊!人刚走!顶多不超过半小时!”
陈光阳腮帮子上的肌肉猛地绷紧,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
额角那道伤疤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
煮熟的鸭子,飞了!
周国伟继续道:“里面翻得乱七八糟,像是临走前慌里慌张搜刮了一遍。但留下了点硬货!”
他眼神锐利起来,“技术队在里面搜出来几样东西:半袋子掺着小石粒的灰白色粘泥,跟胡同里死鬼鞋底抠出来的一模一样!还有…一把洛阳铲!柄都磨秃噜皮了,铲头沾着黑泥!”
“洛阳铲?!”陈光阳瞳孔一缩。
这玩意儿不是普通盗墓贼用的么?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刘小翠说的铜香炉,刘老蔫在卧牛岗放羊“拱”出来的!
“对!”周国伟用力点头。
“不止!角落里还扔着几个破麻袋,里面全是些沾满泥巴、锈得不成样子的碎铜烂铁片、破瓦罐子茬儿!
老郑说,看着像是刚出土没多久的玩意儿,还没来得及清理!还有…”
他凑近陈光阳,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在炕席底下,找到一小块揉烂的黄裱纸,上面用朱砂画了些鬼画符似的玩意儿,看着…像他妈某种镇墓的符箓!”
灰白土!洛阳铲!碎铜烂铁!镇墓符!
陈光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不是简单的绑票见财起意!
这伙人,是奔着地底下的东西去的!
老程头撞破他们绑刘小翠,可能只是个意外,真正要命的,是那铜香炉牵扯出来的古墓!
刘老蔫捡的铜疙瘩,是这伙人从卧牛岗盗出来的东西!
他们绑刘小翠,是怕刘老蔫知道东西值钱嚷嚷出去,或者干脆就是想从刘老蔫嘴里撬出东西的下落!
灭口!
纯粹是为了封口!
一股狂暴的杀意再次在陈光阳胸腔里翻腾起来,比之前更甚!
这伙挖坟掘墓的土耗子,差点要了老程头的命!
“脚印呢?往哪儿跑了?”陈光阳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冰坨子。
“风雪太大!废窑那边乱石堆、破房子多,脚印出了那片就被风吹得差不多了,又被新雪盖了!”
周国伟脸上满是懊恼。
“技术队还在扩大范围筛!但…难!那地方四通八达,后面就是乱葬岗子,再往外连着老林子!”
他用力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在冰冷的墙根狠狠碾灭,火星瞬间熄灭:“不过,也不是没线索!我们在那地窨子角落里,发现了几撮马毛!
棕黄色的,又粗又硬,不是本地马的毛色!还有…”
他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地上有几个很浅的、带棱角的印子,像是什么重家伙的支架腿儿压出来的!
老郑怀疑…是那种小型的探矿钻机或者…便携式金属探测仪的支架腿儿!”
陈光阳的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马毛?外地马?探矿钻机?这伙人装备够专业的!
不是一般的土贼!
“妈的,这伙人路子够野!”陈光阳啐了一口,“不是本地绺子!是过江龙!”
周国伟点头:“对!而且目标明确,就是奔着地下东西来的!
绑票是捎带手,或者就是灭口!老程头…纯粹是撞枪口上了!”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声音沉重:“光阳,这事儿…恐怕比咱们想的还深!
卧牛岗那边,我已经派人连夜过去了,把刘老蔫家看起来,也摸摸那铜香炉的底细。
废窑那片,我留了暗哨蹲着,万一那伙人杀个回马枪……
但这伙人装备精良,心狠手辣,又是挖坟的老手,滑溜得很!我怕…”
“怕他们钻山沟子,跑球了?”陈光阳打断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在惨白的走廊灯光下闪着寒光。
“跑?往哪儿跑?东风县这一亩三分地,老子倒要看看,是他们的洛阳铲硬,还是老子的攮子快!”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后腰,那里别着从死鬼匪徒身上缴获的、被他蹭干净血迹的攮子。
冰冷的刀柄入手,那股熟悉的、带着血腥味的戾气瞬间冲散了病房里带出来的那点温情。
风雪还在窗外鬼哭狼嚎地拍打着玻璃。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嘀…嘀…”的声响规律而微弱。
走廊上,两个满身寒气、沾着泥雪的男人沉默地对视着。
一个穿着破烂血污的棉袄,眼神暴戾如狼;一个穿着结冰的警服,脸色凝重如铁。
暖流刚刚淌过的心口,瞬间又被更刺骨的寒霜覆盖。
陈光阳盯着周国伟:“国伟,让民兵队动起来,把进卧牛岗的几个口子都给我看死!
告诉刘老蔫,不想死就把嘴闭严实,那铜疙瘩藏好了,天王老子问也别说!
废窑那边…让你的人机灵点,别打草惊蛇。这伙人…老子要亲手剐!”
他最后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粒子,带着刻骨的恨意和血腥气,砸在冰冷的空气里。
周国伟看着陈光阳那双赤红未退、此刻又燃起滔天怒焰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个字。
他太了解陈光阳了,这股邪火,这血仇,必须得用血来浇!
他转身,带着一身风雪和凝重,快步消失在走廊尽头,去布置那张针对过江龙的天罗地网。
陈光阳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腰攮子粗糙的缠绳柄。
他侧过头,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玻璃窗,再次看向里面。
昏黄的床头灯下,程大牛逼依旧昏睡,三个小崽子还守在床边。
大龙和二虎挤在一张凳子上,小雀儿趴在床沿,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沈知霜坐在稍远一点的凳子上,守着孩子们,也守着老人,灯光在她疲惫却柔和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暖色。
‘既然这群盗墓贼知道惹了公安,所以肯定会暂时躲起来,甚至是等待时机!’
‘所以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们!然后把他们抓到手,全都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