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悠了一圈儿后,陈光阳给李铮送回家。
然后又去了解放乡公社看了看。
媳妇在这边也不知道干的咋样了,陈光阳还是有些惦记的。
来到解放乡公社大队。
屋里头挺安静,就媳妇沈知霜一个人坐在靠窗那张掉了漆的办公桌后面。
她没像平时在家那样扎着围裙,换了件素净的格子衬衫。
头发也利索地挽在脑后,看着倒真有点“主任”的样了。
只是此刻,她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一大摞纸片和本子,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手里捏着支钢笔,半天没落下去一个字。
“咋了媳妇?这官儿当得愁眉苦脸的?”
陈光阳大步走过去,声音洪亮,打破了屋里的沉闷。
沈知霜吓了一跳,抬起头见是他,脸上的愁容没散,反而更深了些。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钢笔往本子上一搁:“唉,光阳,你来了正好。我这……我这正犯难呢。”
“犯啥难?谁给你气受了?”
陈光阳拉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眼神往桌上扫。
那堆纸片上密密麻麻写着字,好像是各个大队报上来的材料。
“不是谁给我气受。”
沈知霜揉了揉眉心,指指桌上那堆东西,“
是这事儿太缠手了。
你瞅瞅,好几个大队的队长、支书,还有妇女主任,都找来了,递上来的全是申请报告。”
“啥报告?”
“还能是啥?”
沈知霜拿起最上面几张递给陈光阳,“都是看着咱们靠山屯的大棚眼红,想学着搞!
向阳大队要盖五个棚子,红旗大队要盖八个,连最偏远的石头沟大队,都打报告说要整俩试试……这都扎堆了!”
陈光阳接过来,粗粗扫了几眼。
报告写得挺恳切,意思都差不多。
靠山屯靠大棚蔬菜发了家,社员腰包鼓了。
我们大队也想致富,请求公社支持,拨点材料款,派技术员指导。
“这是好事啊,积极性高嘛。”
陈光阳把报告放回去,看着媳妇。
“好事是好事,可问题大了去了!”沈知霜有些急了,“你想想,咱们屯弄大棚,那是天时地利人和,才搞起来的。其他大队有啥?平地起高楼啊?”
她掰着手指头数:“第一,钱!公社哪来那么多钱同时支持这么多大队?
第二,技术!别说派技术员了,现在连靠山屯自己的技术员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第三,销路!现在咱们屯的菜,有陈记涮烤兜底一部分,还能往县里送点。要是所有大队都种菜,都往县里送?
卖给谁去?到时候菜烂地里,社员们还不骂死我这个协调的?”
沈知霜越说越愁:“你说我咋办?批吧,条件根本不够,到时候搞不成,劳民伤财,责任是我的。
不批吧,人家大队的积极性这么高,眼巴巴盼着致富呢,我这刚上任就泼冷水,工作还咋开展?”
她双手一摊,满脸都是“这活儿没法干了”的无奈:“这简直是抓瞎!”
陈光阳没立刻说话,他习惯性地搓了搓下巴,粗糙的手指划过硬硬的胡茬。
他看着媳妇愁容满面的样子,又看了看桌上那堆大同小异的“大棚申请”。
脑子里琢磨开了。
都想干好活儿,可资源就那么多,都挤一条道上,非得撞车不可。
他站起身,在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踱了两步。
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公社区域图。
地图上用红蓝铅笔划拉着一些线条和圈点。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靠山屯的位置,又划拉着指向邻近的几个大队:向阳、红旗、石头沟……
“媳妇,”陈光阳转过身,眼神亮了起来,带着点他拿主意时的笃定劲儿。
“你琢磨的路子,有点窄了。致富的门道,又不是只有种大棚菜这一条。”
“啊?”沈知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看啊,”陈光阳走回桌边,拿起一张空白纸,用他那粗大的手指头戳点着地图。
“靠山屯离山近,有猎户底子,现在又有大棚技术,搞大棚菜,是咱的长处。
可别的大队,也得看看他们自己有啥‘金刚钻’啊!”
他手指点向向阳大队的位置:“向阳大队,我记着他们那洼地多,水草挺肥实,养鸭子养鹅那是天生的好地方!
你让他们养啊!多养!鸭蛋鹅蛋腌咸蛋、松花蛋,鸭绒鹅绒还能整羽绒服,不比一窝蜂去种菜强?”
接着手指移到红旗大队:“红旗大队,他们那老娘们儿,我记着织布纺线的手艺不错,以前公社搞过纺织学习班,她们学得最快。
你让她们组织起来,搞个纺织小组,织点粗布、土布,结实耐用,现在供销社里这种土布也挺缺的,做好了不愁卖。再弄点花样,织个门帘、桌布啥的,城里人也稀罕!”
最后点到更偏远的石头沟大队:“石头沟那地方,山上有的是好荆条、柳条!他们那老篾匠手艺可没丢!你让他们组织起来,编筐编篓子!大的能装粮,小的能买菜,结实又好看。
再弄点精细的,编个果盘、花篮啥的,供销社也能收,城里人买回去当个摆设也中!”
陈光阳越说思路越清晰,声音也洪亮起来,带着一股子“这有啥难”的劲儿。
“你想想,靠山屯种菜,向阳大队养鸭下蛋,红旗大队织布做衣,石头沟编筐编篓!
各家有各家的营生,产出的东西还不一样,拿到公社来,你这边一协调,该卖供销社的卖供销社,该往县里送的往县里送,甚至咱陈记涮烤也能用他们的鸭蛋、土布当抹布、用他们的筐篓装菜!
这叫啥?这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都挤一条道上,那不叫发展,那叫抓瞎!咱得把棋盘摆开了下!”
沈知霜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刚才拧着的眉头不知不觉就舒展了。
陈光阳这一番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把她脑子里那团乱麻似的愁绪给捅开了!是啊,自己光想着怎么应付这些要学大棚的申请。
怎么平衡资源,怎么就没想着跳出“大棚”这个框框呢?
各大队的条件千差万别,为啥非得都吊在一棵树上?
她看着自家男人那张被风霜刻出棱角、此刻却闪着光亮的黑脸膛,心里头那股子崇拜劲儿又涌上来了。
这男人,看着糙,可这脑子转得是真快!
总能从死胡同里给你扒拉出一条活路来。
“对呀!光阳!你说得太对了!”
沈知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愁云尽散,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豁然开朗。
“是我钻牛角尖了!就想着怎么分大棚这点汤汤水水,忘了看看各家有各家的灶台!
因地制宜,发挥长处!这才是正理!”
她赶紧拿起钢笔,在刚才还让她发愁的报告空白处飞快地记下陈光阳说的点子,嘴里还念叨着:“向阳养鸭鹅……红旗搞纺织……石头沟编藤条……对对对!
这样一盘活,各大队都有事做,产出还不冲突,能互补!
我这协调工作也好做了!光阳,你这脑子是咋长的!”
陈光阳看她那高兴样,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这有啥?打仗还讲究个排兵布阵,各司其职呢。
搞生产,一个理儿!都一窝蜂,那指定乱套。行了,你这心里有谱了就行。”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夕阳给公社大院涂上了一层暖金色。
“天快黑了,咱回家吧?崽子们该等急了。”
“哎,回!”沈知霜麻利地把桌上的材料拢了拢,分类放好。
心里已经有了明确的处理方向,那份沉甸甸的压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锁好办公室的门,跟着陈光阳走出公社大院。
跨上侉子摩托,沈知霜侧身坐好,很自然地搂住了陈光阳的腰。
摩托车发动,突突的声响在傍晚安静的公社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吹来田野的清新气息。
“光阳,”她把脸贴在陈光阳宽阔的后背上,声音带着笑意和一种踏实感。
“你说,要是没有你,我可咋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