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两人并肩躺着,这也许是她们姐妹最后一次同床共枕了,两人都没有睡。
“阿姐,你为什么要离开?”即使一已经问过一次了,但小梅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这一次小菊没有立即回她,沉默了许久,才睁开眼,看向帷幔顶,回道:“在去幽州前,有一次,我们请完了安,回去的时候,你先走了,去了苗娘子那里。我在后边,遇见了齐妈妈,我与齐妈妈攀谈的时候,齐妈妈与我将其夫人在弘农时的往事。齐妈妈说,当初夫人是有机会做杨家家主的,因为州牧大人的求娶,才断了夫人最后的机会。”
小梅闻听此言,一惊,猛然翻身看向小菊。小菊顾着她怀着身孕,下意识的伸手护着她:“慢点儿,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小梅顾不得这话,只惊讶的问道:“世家之中,女子也能成为家主?”
小菊看向她道:“你忘了,当初张小娘,也是张家家主。”
小梅闻听此言,不屑的撇嘴道:“当初,她被称作公子蘅,我还以为她跟咱们不一样,结果……还不是与咱们一样,在后延做了妾室,但是,夫人的那家主之位,应该比张小娘强吧,毕竟那可是弘农杨氏。”
小菊道:“确实,弘农杨氏哪里是蜀地小门小户可比。”
“那夫人,为什么会嫁到并州来。”小梅想想,若是自己是杨夫人,做家主肯定比做夫人好,毕竟做家主是自己当家做主,做夫人,头上还有个家主。
小菊回道:“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听齐妈妈说,这涉及杨家的隐秘,不好对外面说。杨家家主没有嫡子,夫人就是嫡女,自幼聪慧,跟着大儒学习经世济民之法,强于世间多少男儿,当时弘农世家子皆以她为尊。但是,杨家家主一直不愿意女儿继承家主的位置,只因夫人与他不甚亲近,他更想要夫人的堂兄继承家主的位置。”
“为什么?”小梅想不明白,杨家家主有亲生女儿,且女儿也争气,干嘛要侄子继承家业。侄子虽然好,但到底隔了一层。
小菊摇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齐妈妈说,当时夫人为了做好家主,广纳贤士,劝课农桑,资助寒士,做了许多的大事,弘农上下无不称赞。可就是这样的一位奇女子,依旧困于后宅。”甚至,这枷锁还是她的父亲,给她加上的。
小梅沉默许久,才道:“难怪夫人待州牧大人不甚亲近,想来夫人心中也是不甘的吧。”如果自己是夫人,小梅想自己只怕没有夫人那般好的忍耐力,可能会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九天遨游的凤凰,是宁死也不愿做笼中的金丝雀的,小梅想不明白,夫人为什么愿意嫁过来,她将自己的不解之处说了。
小菊摇摇头:“想来,内里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无奈。后来,听了齐妈妈的话,我越发觉得这后院束缚,便生出了离开后院去看看外面世界的心思。到了山海关后,我曾在伤兵营中拈针帮伤兵缝合伤口,那时候,我明明身体很累,但心里却不觉得。”
小梅到:“这些事情,阿姐从未对我说过。”
曾经,阿娘还在的时候,她们姐妹也跟着学过一些医术,小菊提起缝合伤口,就让小梅想起,从前阿娘拿兔子,教她们练习缝合的事情。
这些事情,小梅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不曾想现在回忆起来,她还记得该如何清创,如何入针,如何打结。
小菊没察觉到小梅的分心,继续道:“所以,我想替夫人出去看看,夫人未曾见到的大好河山,我想借着我的眼,替她好好的记下。并且,现如今也是我离开的最好时机。”
小梅疑惑:“为何?”
小菊道:“天下将乱,朝堂势弱,这些世家已经积蓄了百年之力,天下间的利益已经瓜分得差不了,他们想要改变、掠夺,就只能改天换地,掀翻棋盘,再次落子厮杀,角逐,重新瓜分这天下。李家合弘农与并州之力,定然会入这棋局,作为继承人的郎君,他的心思只会放在逐鹿天下上,后院的女人,只会成为其中的牺牲品。我带着孩子,用极其惨烈的方式离去,能够在他心中种下心锚,你借着与我一般无二的容颜,就会成为他后院里最独特的存在,这至少能保你二十年无忧。”
小梅窝在小菊的怀里,声音有些哽咽:“说来说去,阿姐还是为了我。”
小菊抱着她道:“我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所以,你不用因此而愧疚,我只是走上了我觉得对的路。同时,也算是给你我留一条退路,天下群雄无数,郎君不一定能赢,到时我就是你与夫人的最后退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凡事都得做两手准备。
接着,小菊又细细的叮嘱了许多事情。
“花妈妈那边,可以做你的刀,不好处理的脏事,就叫她处理。剪离那边,他对你真心,就是你最稳固的后盾,这些事情不能叫他沾手。林家那边,掌握着兵丁,你与他们的联系不能断,红鲤现如今能勾住林诌,但长久不了,曾氏无子,她肯定会抱养李小花的孩子,你便多亲近些那个孩子。”小菊本是不相信真心之人,但剪离对小梅的痴心,又叫她信了真心。
小菊又接着道:“至于红鲤,她为你做事,又心慕富贵,你就与她富贵,翡翠忠心,要善待。吴小娘那边……她的身子撑不了多久,她死后,吴家那边肯定会送吴家女来,一是照看蛟哥儿,二是李家这门姻亲,吴家舍不得断。你素日少与她明着往来,但她有个什么事情,你能伸手的就多伸手,郎君薄情,却又盼着自己的女人都是有情有义的长情之人。”
小梅一一应了,反过来叮嘱小菊万事小心。
夜很漫长,但对于即将分别的姐妹二人来说,却太短,有太多的话想说,但怎么也说不完。
边疆那边的剪离,拿着那香囊,看着香囊内的纸条,红了眼眶。
心中焦急无比,菊瑛去世,也不知小梅哭成了什么模样。这络子也打得松松垮垮的,想来小梅是伤心至极,手下才失了力道。此刻,他恨不得飞奔回并州,抱一抱自己的心上人,告诉她别怕,万事有自己在。
但他不能。
剪离将字条放在油灯上,几次想将字条点燃,但又收了回去,他舍不得。
卷曲的纸条上面写着;【吾夫剪离妾已有一月身孕战场凶险万事小心】
他们是写了婚书,告了天地的“夫妻”,所以,在剪离看来小梅的孩子便是自己的孩子,他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剪离恨不得飞回小梅身边,守着孩子的出生。
剪离舍不得烧,但最终还是烧了。他不想因着自己的私心,给小梅留下任何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