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祈佑与张锦仪,见姜远又拿出这药来,愣了愣后,问道:
“丰邑侯,你这是又要何为。”
姜远将沾有脓液的玻璃片拿开,从那小瓶中挖出一坨药膏,放在另一块玻璃片上:
“既然排除了所有不可能,那就要看看这药了。”
赵祈佑眉头猛的一皱,见姜远怀疑起这药来,沉声问道:
“明渊,你怀疑这药中有毒?”
姜远答道:
“臣这显微镜查不出毒的,只能看小虫子,陛下可知那杆状有毛会动的小虫,通常会在哪里出现?”
赵祈佑哪懂这个,顺着话问道:
“朕不知,不知这种小虫是何来历?”
姜远一边在玻璃上抹药膏,一边答道:
“这种小虫,叫做大肠杆菌,存于粪便之中。”
赵祈佑眉头一挑,心中恍然,难怪姜远要问张锦仪,太子的伤口是否沾染过屎尿。
姜远又道:“陛下,可别小看这种小虫,它杀人于无形。”
赵祈佑摸着下巴,却是想起回南关战事来:
“明渊,朕记得你在回南关,曾让上官重之搜集屎尿煮沸后对敌,用到的就是这什么大肠杆菌?”
姜远笑道:“那只是其中一种,煮沸的金汁中包含各种致命的细菌,人若被金汁烫伤后,实是痛苦至极,且无法治愈。
其实就是被开水烫伤,若是上茅房时不注意,伤口沾了粪便,有概率会沾上这大肠杆菌,一样也不好过,更别说滚烫的金汁了。”
赵祈佑听得懂了,又看向姜远手中涂了药膏的玻璃片,凝声问道:
“所以,你怀疑这药膏中,掺了粪便?”
姜远暗叹了口气,将眼睛凑上显微镜:
“但愿没有才好。”
但姜远失望了,显微镜下的药膏中,不仅有金黄葡萄球菌,还有大量大肠杆菌。
姜远拧着眉朝赵祈佑点点头:
“陛下,可来一观。”
赵祈佑见姜远眉头紧锁,心下一凛,将眼睛贴上显微镜的镜筒,脸色顿时变得极差。
一旁的张兴与张康夫,见得赵祈佑的脸色变了,就知道这事定然与他们心中所想的一样了。
赵祈佑将目光从显微镜上移开,脸色铁青的朝所有侍候在旁的宫女、太监一挥手:
“尔等都退下!”
宫女与太监忙行了礼,倒退着而出。
姜远也对钟瑶与钟阿满道:
“你二人且在前殿等候。”
刚才钟瑶与钟阿满,也听到了姜远他们的对话,隐隐猜到太子病危之事恐不简单,哪敢多留。
即使姜远不让他兄妹俩出去,他俩也会请退。
待得无关之人皆离了后殿,赵祈佑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好一个毒妇,竟敢暗害太子!”
张康夫阴沉着脸道:
“陛下,太子乃国本,玥妃即有嫌疑,当应先打入冷宫彻查!”
张康夫这厮也没存好心,一上来就谏议赵祈佑下狠手。
赵祈佑咬了咬牙似极难下决定,脸色变幻不定。
但玥妃存在重大嫌疑,若真是她在药膏中掺了粪便,今日能害太子,明日说不定就能毒害帝王与皇后。
再者,先前玥妃建议张锦仪多烧煤炉取暖,现在与太子病危之事串联起来,加害张锦仪与太子之心已是很明显了。
“来人!”
赵祈佑犹豫了片刻,低声吼道。
“陛下且慢!暂且不可!”
张兴沉着眉想了想,突然出声阻止。
张康夫与张锦仪,皆看向张兴,不知道他为何要阻止。
赵祈佑也看向张兴:
“国丈,为何阻朕。”
张兴的脸色也极为不好看,却仍是劝谏:
“陛下,此时不管如何,都不宜将玥妃打入冷宫,也不宜彻查。”
张康夫急了:“爹,她这是要害太子啊!要害皇后娘娘啊!”
张锦仪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之色:“爹…”
张兴却是不理张康夫与张锦仪,禀道:
“陛下,外在隐患未除,且春闱在即,此时不宜妄动啊!”
赵祈佑听得这话,铁青的脸色却是愈发浓重,握着的拳却是慢慢松了开来。
姜远左右看看,暗道张兴还是识大局的,这种时候不但自己忍住了,还劝赵祈佑暂忍。
张兴说的所谓的外患,自然指的是端贤亲王赵铠与西门楚等人。
如今赵铠等人蠢蠢欲动,正是相互角力之时,此时若将玥妃打入冷宫,就会牵扯到吏部尚书洪泽。
而明年春闱又要重启,洪泽虽不直接参与科考事宜,但取仕却是与他息息相关。
再者这春闱,今年本已开过一次,按例要到三年之后才可开。
但今年春闱的成绩被赵祈佑废黜了,而决定明年重启,却遭到了半数以上的朝臣反对。
认为祖制不可破,当按祖宗之法而行。
赵祈佑强硬重启春闱,必要得到一部分官员支持的。
洪泽这个吏部之首,是很重要的支持者之一。
若赵祈佑现在将她女儿打入冷宫,洪泽也要受牵连下天牢,甚至诛九族。
如此一来,吏部就会出现空洞,若被赵铠与西门楚等人趁虚而入,这是个大麻烦。
玥妃虽然有害皇后与太子的嫌疑,但这属于争宠的范畴,本质上她是想争后位。
要得后位,就得赵祈佑册封。
所以,在大方面来说,洪泽父女还是站在赵祈佑这一头的。
姜远赞同张兴的看法,但却不理解赵祈佑的犹豫。
按赵祈佑的性格,此时他当暴跳如雷,当即下令捉拿玥妃才是。
现在他虽怒,却也只是屏退外人后才发怒,这说明他心中犹豫不决。
他在犹豫什么?难道真被玥妃迷住了?
直到张康夫谏议将玥妃打入冷宫时,才低吼了一声。
此时张兴的劝谏一出,赵祈佑便冷静了下来,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姜远想了想,也道:
“陛下,张老大人说的在理,此时不能将玥妃打入冷宫。
再者,这药膏中查出了细菌,也暂未可知是她动的手脚,此事还需多方查证,贸然行事也不利。”
赵祈佑深吸一口气:
“国丈与明渊说的都有道理。”
就在此时,前殿的太监来报:
“陛下,玥妃娘娘前来探望太子殿下。”
后殿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愣,说到玥妃,玥妃还真就来了。
张锦仪闻言大怒:“这个贱妇还敢来!”
张康夫更是将牙咬得咯咯作响,张兴也是阴着脸闷不出声。
赵祈佑鼻孔里喷着粗气,怒道:
“她还敢来!她是想来看看太子死了没有吗!”
姜远眼珠转了转:
“陛下息怒,玥妃娘娘想探望太子,可让她来探望就是。”
赵祈佑与姜远很有默契,听得这话,脸上的怒意瞬间隐去:
“传!”
姜远趁这功夫,又朝张兴等人眨眨眼。
张兴也是老演员了,瞬间将阴沉的脸色换成了悲泣之色。
张康夫与张锦仪就差了点,他俩还没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此时玥妃已是盈盈进得后殿,见得姜远与张兴等人居然也在这里,脸色微变了变,随即恢复了正常。
玥妃走至近前,屈膝下蹲行礼:“臣妾拜见陛下、皇后娘娘。”
“玥妃不必多礼。”
赵祈佑的脸不喜不怒,轻抬了手。
姜远用余光打量了一番玥妃,见得她小腹微隆,瞬间懂了赵祈佑的犹豫来自哪里。
玥妃居然有身孕了。
姜远与张兴朝玥妃拱手:“臣见过玥妃娘娘。”
张康夫则不情不愿,也拱了拱手,连话都不说。
玥妃也不以为意:
“丰邑侯、张大人不必如此。”
赵祈佑淡声问道:“玥妃能来探望太子,朕心甚慰。”
“陛下说哪里话,太子受伤,臣妾也是日夜忧心,自当要时常探望。
不知太子的病情,可否有所好转?”
张锦仪俏目瞪着玥妃,声音含怒:
“你这…”
赵祈佑一甩袖袍打断张锦仪的话,一脸悲愁的回答玥妃:
“唉,太子的病情极重,太医说恐是回天乏术。”
玥妃闻言脸上立即浮出悲泣之色,轻掩了小口,迈了莲步往火炕前奔去: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太子福大命大,气运加身,怎会回天乏术。”
玥妃说着,眼中还泛起了泪,目光盯在太子那张忽白忽红的小脸之上。
姜远与赵祈佑趁着这个空档,仔细观察玥妃的表情。
却是见得她虽带着哭腔,但袖子下掩着的嘴抽动了一下,似乎笑了笑。
若不是他二人有心去看,几乎不易察觉。
赵祈佑与姜远对视一眼,皆是心下一叹。
张锦仪见得玥妃哭的真切,但她却是一点不带信的了,又要喝斥玥妃。
赵祈佑看了一眼张锦仪,硬生生的将她到了嘴边的喝骂逼了回去。
赵祈佑又道:“玥妃你也不必如此,太医虽言太子回天乏术,但丰邑侯在此,太子已是平安无事。”
“啊?”
玥妃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与失望,但随即就隐了去,切换成大喜之色:
“丰邑侯能救太子?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臣妾谢过丰邑侯大恩!”
玥妃提了裙摆便向姜远行大礼。
方才若不是玥妃下意识露出的失望之色,她如此这般,姜远还真就信她了。
“玥妃娘娘万不可如此,您贵为贵妃,岂可与臣子行礼。”
姜远连忙伸了手遥遥虚扶。
赵祈佑咳嗽一声:
“玥妃,太子你已探视过,便先回你的寝宫吧,这里有朕与丰邑侯,太子出不了大事。
你也有孕在身当要多注意。”
玥妃又朝赵祈佑一拜:
“只要太子平安便好,臣妾这就回寝宫吃斋诵佛,为太子祈福,盼太子早日安康。”
赵祈佑挥了挥袖摆:“你有此心意甚好,且退下吧。”
玥妃又回头看了一眼太子,而后又似不经意的看了姜远一眼,这才盈盈而去。
玥妃一走,后殿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现在看来,这事还真是玥妃干的了。
赵祈佑又握紧了拳头,看向姜远:“明渊,你以为如何?”
姜远沉吟片刻:“陛下自行决断吧。”
姜远又能说啥,暗害太子不是打入冷宫那么简单,这是牵连九族的大罪。
赵祈佑点点头:“就按国丈说的办吧。”
赵祈佑这话一出口,洪泽的九族就已经在阎王殿前排队了。
姜远暗道赵祈佑倒霉不已,他未当帝王前贪花恋柳放浪不羁。
成了帝王后,反倒收敛了,只有一皇后一贵妃,却不曾想,就是这般,后宫中还是起了火。
姜远也庆幸自己,自家的后宅和和美美,若是也如这皇帝后宫一般,姜远觉得自己可以先去投胎了。
后殿中又暂时平静下来,姜远时不时的去花院中的棚子里,查看青霉素凝固的情况,控制一下火温。
如果温度太高,青霉素便会全部死掉,到时就真完犊子了。
赵祈佑令人送了些吃食到凤宁宫,亲自招待姜远与张兴父子。
张锦仪却言吃不下,在后殿中守着赵景稷寸步不离。
姜远也不客气,不但自己不客气,还将钟阿满与钟瑶拉来一起吃。
至于那跪满一地的太医,赵祈佑视若不见,一直让他们跪着。
赵祈佑不砍他们的脑袋,已是鸿恩浩荡了,想回去吃饭就别想了。
钟阿满与钟瑶却是拘谨不已,这是他们第一次与帝王同桌,筷子都拿不稳。
但这是殊荣,寻常有几个人能如此,使得跪在地上的太医们眼红又后悔。
那钟阿满入太医馆不过一年,就因为保住太子心脉二十个时辰,就能与帝王同桌,早知如此,自己也行啊。
他们虽然是大周顶尖医者,却制不出后悔药来,谁让他们没钟阿满的胆子肥呢。
现在倒好,不仅错失良机,还担了个无能之名。
司马妙心中更恨,此时心中竟巴不得,姜远弄得那什么青霉素无用才好。
时间缓缓流逝,日落日又升,到得第二天日出时,姜远奔至花院中的棚子里一看,青霉素溶液已变成灰白色的粉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