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又想起一件事来:“陛下稍等,我去取件事物来?”
赵祈佑闻言,问道:“明渊要去取何物?”
姜远却道:“陛下稍后便知。”
不多时,姜远匆匆而返,手中拿着一张契约:
“陛下,这是当初我占盐业总司的那半成利,如今我已用不上了,特还与陛下。”
赵祈佑却是不接:“明渊,你这是何意?盐业总司是你与朕一同创办,当初说好你我各自得利半成。
朕还想将自己的那半成利让于你,你怎可退出?”
盐业总司创建之初,鸿帝得利九成,赵祈佑与姜远共分一成。
如今赵祈佑得了大位,那九成利自然就是他的了,对于姜远,他是真打算让他占一成的。
盐业总司是赵祈佑人生的转折点,如今给姜远一成利,他是舍得的。
却没想到,赵祈佑还未开口,姜远就要主动退出了。
姜远正色道:“陛下,盐关乎天下民生,当要全部掌握在陛下手中才可。
当年创建盐业总司,微臣之所以要占股,实是因为那时候咱司人手少,处处维艰。
如今天下盐价已稳,微臣再占此之利,便不适宜了。”
赵祈佑轻接了那份契约,语气真诚中带着感动:“明渊,你之良苦用心,朕实不知如何感谢。”
当初若无姜远帮他搞这盐业变革,赵祈佑估计自己永远是个闲散王爷。
如今姜远交还契约,可算是将到手的海量财富还了回来。
世人都说姜远贪财,但赵祈佑却是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姜远极有分寸。
姜远见赵祈佑接了契约,又道:“陛下,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赵祈佑立即道:“明渊,你我相交这么多年,有什么话不可说的。”
姜远道:“我听说,盐业总司已开始拖欠盐工的工钱了,您可知此事?”
赵祈佑眉头一皱:“有这等事?”
姜远点点头:“陛下可知,沈有三已脱离了盐业总司?”
赵祈佑眉头皱得更紧:“何时的事?朕已有许久没关注盐业一事,有三什么时候退出的?”
姜远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还是茹儿无意间说起我才知晓,但估计他是被吓走的。
沈有三无财不欢,但他极有分寸,能让他舍了盐业总司的差事…”
赵祈佑沉声道:“你是说,有人逼他?”
姜远不置可否的说道:“不好说,也可能没人逼他,只是他怕死而已。
盐业总司日进万金,如今却是拖欠工钱,沈有三为大掌柜,他若不走,这口大黑锅他背不动。”
赵祈佑拧着眉道:“有朕给他做主,他怕什么!朕很不明白,如今天下人大多都是食盐业总司之盐,怎的会连工钱都付不起了,钱去了哪?”
姜远叹了口气:“盐业总司扩张得太快,人员就变得复杂了。
再者,世人只知盐业总司是我与陛下创建,却是不知实为朝廷所有,所以生出乱象来再正常不过。
陛下此前可曾引入了其他人进盐业总司?否则沈有三不会被吓得闭口不言。”
赵祈佑也摸了摸下巴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当初朕曾让端贤亲王的世子赵有良,帮着打理盐业总司。”
赵祈佑这么一说,姜远便懂了。
端贤王是鸿帝的兄长,当年鸿帝逼宫之时,站了鸿帝这一头。
鸿帝也待端贤王不薄,不仅封了他亲王之位,还让他遥领京兆府。
端贤王赵铠育有二子一女,赵有良为嫡子,女儿为次,名为赵欣,三子叫赵有心。
端贤王的这二子一女,除了女儿赵欣被封为县主,另两个儿子并无爵位。
只因这赵有良与赵有心,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与当年的姜远、赵祈佑不相上下,鸿帝怎会给他们封爵。
想来赵祈佑为齐王时,为获得宗室支持,才将赵有良给弄进了盐业总司。
这么大一条不学无术的虫子进得米缸里,那能有得了好么。
这就不奇怪沈有三紧闭了嘴跑路了,亲王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么。
显然赵祈佑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后悔。
姜远估计应该是后悔居多,谁也没想到鸿帝就这般禅了位,赵祈佑若早知道如此,何必去拉拢宗室。
赵祈佑握了握拳:“此事定当严查,查到谁朕都不会姑息!”
姜远道:“盐关乎天下民之生息,陛下当要慎重。
不但要严查源头,还要将盐业总司翻过来查,并派出钦差去各盐场与分店巡查,再让收帐、支出与货分立制,同时,各门店掌柜每隔一年必要异地轮调。”
赵祈佑转头看向姜远:“明渊,你可写个章程来。”
姜远一摊手:“陛下,微臣实是太忙了。”
赵祈佑翻翻白眼:“你一闲散侯爷,你与朕说忙?”
姜远立即勾着手指:“您看,炼钢新坊要建吧?樊解元已来三封书信催我去济洲,工业园是不是也要建,我那格物学院…”
赵祈佑挥了挥手打断道:“你再忙有朕忙?你数是吧,朕也数给你听…”
姜远哪愿听这些,连忙道:“陛下,您去找沈有三,他定能给你弄个章程。”
赵祈佑闻言眼珠一转:“沈有三倒是个人才,朕不如将他弄到朝中来如何?”
姜远笑道:“我看还是算了,他对商贾精通,未必会做官。”
说到济洲,姜远又想起费知砚的事来,但现在却是不宜言说。
此事定然要拿上朝堂上去说才行,私下里提及有进谗言之嫌,姜远便暂时忍了下来。
赵祈佑见姜远欲言又止,笑问道:“明渊可还有话想说?”
姜远却道:“陛下,微臣想将燕安南门外那条官道修上一修,铺成水泥的。”
赵祈佑闻言一愣:“修路?水泥的?你怎么突然想修路了?”
姜远正色道:“南门官道乃是商贾百姓最常走的一条道,各国使节来我大周,也是从南门进。
但那条官道实是烂得不成样子,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
咱乃天威上国,岂可让一条路给失了天朝之仪。”
赵祈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姜远:“依朕看,你是为你鹤留湾谋好处吧?”
姜远被拆穿了心思也不脸红:“陛下怎可如此看我,我也是为了咱大周的面子。”
赵祈佑一摊手:“修路你便修,但想让朕给钱…明渊,你醒醒吧,朕也穷。”
姜远很无语,自己还没讨钱呢,赵祈佑就把路给堵了。
赵祈佑见姜远不言语,又道:“虽说你鹤留湾就有水泥窑,但你知道修那条官道要花多少银钱么?”
姜远叹了口气:“陛下,那条路若修好,您不也有面子么,您不能一毛不拔吧?”
说到钱,赵祈佑就务实起来了:“要钱没有,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赈灾要花钱,练兵要花钱,还有你们那什么明轮船也要花钱!
面子算什么,朕不需面子!”
姜远满头黑线,以前赵祈佑视钱财如粪土,这才当上皇帝几天,就变得如此抠门了。
赵祈佑见得姜远面露失望之色:“朕没钱,不过你要是真想修,你自己想办法,朕能帮你的就是给你征傜役。
大周百姓每年都有要服傜役的定额,朕可匀一些给你。”
强征百姓服傜役这种事,姜远自不愿干,便道:“陛下,修路用工之事,您无需操心,修路的银钱您也不用掏,只需您帮我点小忙即可。”
赵祈佑奇道:“你不需强征傜役,也不需朕掏钱,你打算如何?你这鹤留湾家业倒是挺大,但朕不信你能掏得起这个钱。”
姜远笑道:“微臣又不是聚宝盆,自然掏不出这么多钱,但大周的富户官绅可以。
您只需让工部制作一批牌匾,上书‘行善积德’,您再在牌匾上盖个玺印就成。
再让昭宁公主出面募捐,这不就成了么。”
姜远原本是打算让赵祈佑亲自出面的,但此时他已为帝王,自然不能干这种事。
赵祈佑不宜出面,姜远家中不正好有正儿八经的公主么,一样效果拉满。
赵祈佑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明渊,也就只有你才能想出这种鬼点子了,虽然有些不地道,但却是实用,朕准了。”
姜远早有准备,见得赵祈佑同意了,从怀里掏出伍禹铭的墨宝来:“陛下这是伍老先生的墨宝,您带回给工部即可。”
赵祈佑接过那张纸一看,上面写着“乐善好施,大善之家”八个大字,右下还有伍禹铭的印章。
赵祈佑笑问道:“明渊是早就与伍老先生串通好了吧?”
姜远也不否认:“去年时,我与伍老先生偶然聊起修路之事,微臣觉得有些事总得有先行者。
伍老先生也颇为赞同,修路并非是为了面子,其中干系到众多事物,总之于我大周有利。”
姜远便将路与军事、民生的联系,详细向赵祈佑说了一遍。
当姜远说,咱们这一代修不好路,还有下一代,代代相传,大周将来定为万国之中心时,将赵祈佑给听激动了。
赵祈佑定定的看着姜远:“明渊,你即有抱负,又忠于大周为民劳心,只当个闲散侯爷实是可惜,朕需要你再帮我!”
姜远连忙摆手:“陛下,您也知道臣不愿在朝中与那些老油条扯皮,我还是在鹤留湾吧,正好明年格物书院开学,我给陛下多教出一些人才。
大周太大,世界更大,若只凭微臣与陛下,实是力有不逮,只有更多有才学、有抱负的人为大周效力,我大周才可万世不灭。”
赵祈佑却是说道:
“御史大夫唐勇毅能力不弱,朕准备让他去巴蜀任个府尹,御史大夫让你来担任如何?也不妨碍你教书。”
姜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手摇得像风扇:“陛下您别开玩笑,我可不想半夜被人套麻袋泼粪。
再者我资历浅,万不能服众。”
赵祈佑见姜远不接招,笑得高深莫测:“朕已决定将唐勇毅外放了,明渊不愿顶他的缺,朕也不强求。”
姜远暗叹,赵祈佑比自己还记仇,唐勇毅当殿逼他休妻,实则也是间接逼了小茹。
可叹唐勇毅刚戴上御史大夫的乌纱,转头就被摘了去,说得好听是外放,说得不好听,就是被贬了。
姜远眼珠一转:“陛下,且暂让唐勇毅留京,或许不需外放他到巴蜀,兴洲府尹不是还没定人选么。
唐勇毅此人能力是有的,开通白济商路功劳不小,不如留在京都附近以听用。”
赵祈佑没想到姜远会为唐勇毅求情,奇声问道:“朕以为你会赞同,你不是恨不得打死他么?”
姜远笑道:“公是公私是私,虽然他在金殿参我,但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我打他是因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此人虽有点私心,但人还算正直,能力也不弱,如今朝庭正是用人之际,让他在兴洲思过两年再调回来便是。”
赵祈佑摇头笑道:“没想到明渊心胸如此大度,倒是朕小气了,也罢,就依你所言。”
两人又闲聊了一些他事,赵祈佑今日一来,心头压着的数件难解之事,在姜远这里得了解决之法,不由得心情大好。
姜远摆了酒宴,赵祈佑饮了酒吃了饭,开开心心的回宫去了。
起居郎伍云鉴临走前,对姜远作了一揖:“下官常听祖父言说,丰邑侯有大才,今日一番见闻,实是让下官大开眼界。”
姜远笑道:“过奖过奖,不知道伍舍人能不能……让史官将本侯年少之事删了。”
姜远如今身居高位,又多有功绩,史官自会在记录他的生平时,将他年少时的混账事记上一笔。
姜远可不愿自己的子孙后代,翻看自己的光辉事迹时,突然就看到:姜远,字明渊,年少不学无术欺男霸女,后晋封丰邑侯才改过自新…
伍云鉴甩了袖子就走,连回头多看一眼姜远都不肯。
姜远撇了撇嘴,竖了根中指:“不愿改就不改嘛,摆脸色干嘛,我又不欠你家钱!”
姜远也不在意,快步往后宅而去,赵祈佑虽然一毛不愿拔,但却同意修路,又肯让小茹以公主的身份出面,此时不操办起来,还等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