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正缓慢挪动时,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一个妇人踉跄着从队伍里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扑到清兵马前。
她\"扑通\"一声重重跪在泥泞的路面上,刺骨寒意瞬间穿透单薄的衣裤,可她全然不顾,只是将怀中咳得小脸发紫的幼儿紧紧护在胸口。
幼儿喉咙里发出叽里咕噜含混不清的土语,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小小的身子剧烈颤抖着。
妇人一边比划着,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指着自家方向,嘴里急促地用土语诉说着田税重压下食不果腹的惨状。
可清兵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满是厌恶与不耐烦,猛地一脚踹翻她的竹筐,筐里仅有的几个干瘪野菜滚落在地。
“装什么可怜!”清兵恶狠狠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凶狠。
“朝廷划的地有吃有住,再啰嗦把你们扔去瘴气林!”
话语冰冷无情,仿佛面对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蝼蚁。
不远处,背着老母亲的少年,脚步踉跄,在泥泞的小道上艰难前行。
突然,一块隐藏在暗处的石块将他绊倒,少年惊呼一声,背上的老母亲滚落下去。
慌乱间,老母亲下意识抓住了清兵的马缰,用土语哭喊着辩解,声音里满是恐惧与无助。
“老东西找死!”清兵怒喝一声,手中的皮鞭如毒蛇般狠狠抽下。
一下又一下,皮鞭劈头盖脸地落在老人身上,老人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队伍上空。
在队伍另一头,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背艰难行走。
突然,他破旧的包裹里漏出几本焦痕累累的书籍。
清兵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一把夺过书籍,“留着这些妖书想造反?”
话音未落,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落下,老人的头颅滚落在地,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队伍中时不时传来细碎而急促的土语咒骂与啜泣,清军听不懂这些充满怨愤的词句,只是挥舞着鞭子,粗暴地驱赶着人群。
红河江面,百舸争流。
三桅福船\"林氏号\"的铜铃在江风中叮咚作响,船主林阿财望着甲板上列队待下船的三百多名移民,笑得合不拢嘴。
\"乡亲们快看!那就是象郡府的接待处!\"随着船头一声高呼,众人齐刷刷望向岸边。
彩绸装点的码头上方,\"皇恩浩荡,安居乐业\"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身着靛蓝官服的官吏们捧着热茶穿梭人群:\"乡亲们辛苦了!红河省土地肥沃,一年三熟,每个人都能分到十亩良田!\"
在官府精心规划的安置点,昔日安南土民遗留下的宅院虽显破旧,却承载着新的希望。
歪斜的竹篱用新伐的木料加固,开裂的夯土墙糊上了新拌的草泥,工匠们踩着木梯,将褪色的雕花窗棂重新刷上朱漆。
门前荒草丛生的菜园已被清理干净,新翻的土垄间还残留着去年作物的根系,在寒风中静待开春播种。
\"房子是老了些,但遮风挡雨绝不含糊!\"移民服务局官员陈德厚敲着竹杖,带着百姓挨家查看。
\"每户院里都留了水井,屋后还有能圈养牛羊的棚子。\"
说着推开一间柴房,锈迹斑斑的锄头、犁铧整齐排列。
\"别看农具老旧,官府请铁匠铺都修缮过了,配上新领的铁犁头,开荒种地不成问题!\"
人群中,来自江西省的杨国平紧紧攥着弟弟的手,跟着爹娘亦步亦趋。
父亲杨有斌粗糙的手掌抚过剥落的灰泥墙,指节塞进拳头宽的墙缝里,眉头拧成疙瘩:\"这墙薄得跟纸似的,风一吹能透心凉,比咱家的土坯房差远了。\"
母亲李氏却蹲下身,用袖口擦去井沿的泥泞:\"当家的,你看这水井多清亮。咱老家挑水要走三里地,这儿抬脚就能打水。\"
话音未落,弟弟已经扑进柴房,鼻尖几乎要贴上犁铧锃亮的刃口,雀跃地喊:\"爹!这犁的铧刃比咱家那把锋利多了,开垦荒地肯定快!\"
突然,木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由远及近。
衙役们推着绘有\"皇恩浩荡\"的木车穿行院落,陶制汤锅碰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锅盖掀开的刹那,八角与桂皮的辛香混着羊肉的醇厚扑面而来,杨国平喉结剧烈滚动——这味道和老家除夕夜灶台飘出的香气一模一样,可他记得清楚,上次闻到这般肉香,还是三年前爷爷过世时。
父亲双手捧着粗陶碗,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朝廷没诓咱,移民安南真的有好政策……\"
话未说完,一名腰悬铜牌的衙役疾步而来,目光在杨国平身上打量:\"小哥贵庚?\"
得知已有二十一岁,衙役猛地一拍大腿,腰间铜铃叮当作响:\"太好了!巡抚大人有令,凡年满十六岁未婚配的青壮,只要愿意扎根红河,即刻赐配土民女子!不仅不用彩礼,官府还配送被褥、碗筷当嫁妆!\"
杨有斌的粗陶碗险些脱手,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还有这等好事?\"
杨有斌下意识转头看向妻子,李氏正用围裙抹眼角——大儿子因家贫迟迟未娶,是老两口藏在心底最沉的石头。
此刻衙役掏出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盖着朱红官印:\"明日就有媒婆带着土民姑娘来相看,成了亲比寻常人家多分五亩良田!\"
次日辰时,八名身着靛蓝短打的土民女子垂首立在杨家院落,发间插着新鲜折下的素馨花。
衙役撩起官袍下摆跨进门槛,扯着嗓子笑道:\"杨家大哥,咱们红河的金凤凰来了!\"
媒婆捏着绢帕扭着碎步上前,眼角的珍珠痣随着笑容颤动:\"瞧瞧这几个姑娘,哪个不是巧手绣娘?最左边那个会酿糯米酒,中间梳双髻的能...\"
媒婆突然凑近杨国平耳边,压低声音道:\"小伙子,这在你们江西老家娶个这样的,没一百银元下不来,如今官府倒贴被褥碗筷,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杨国平的耳根瞬间涨得通红,粗布褂子下的手指绞成死结。
十六七岁的少女们虽皮肤微黑,却生得眉眼如画,有个姑娘偷偷抬眼望他,又慌忙低头,发梢扫过绣着木棉花的衣襟。
父亲杨有斌在旁急得直搓手,用肘部撞了撞儿子后腰:\"还愣着干啥?挑个最能干的!\"
在父亲的催促下,杨国平的目光掠过羞涩低头的少女们,最终落在最右侧的身影上。
那姑娘斜倚着斑驳的泥墙,靛蓝头巾下露出的脸庞泛着健康的麦色,丰腴的身形裹在筒裙里,随着呼吸起伏勾勒出柔和曲线。
\"就...就她吧。\"杨国平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唧。
媒婆立刻拍手叫好,拽过姑娘的手腕塞进他掌心:\"小伙子,好眼光!这可是黎家小清,人家往上数三代,可是安南后黎朝的皇室后裔!绣工一绝不说,持家更是把好手!\"
被唤作黎小清的姑娘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回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怯生生道:\"我...我会做饭,也会种地...\"
日头爬过屋脊时,媒婆已带着其余女子赶往下一户。
杨国平望着院里新置的红漆木箱——里头叠着官府配送的鸳鸯锦被,铜盆上还贴着囍字。
黎小清站在井边绞着帕子,发间素馨花的香气混着灶间新蒸的米香,在晨风里酿成甜丝丝的味道。
杨有斌搓着手围着儿媳打转,笑得合不拢嘴:\"老天爷开眼呐!咱们老杨家上辈子定是烧了高香,这辈子竟能娶到皇家后人儿媳妇!往后咱杨家也算有了体面!\"
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凑到儿子耳边,压低声音道:\"国平,可得好好待人家,这可是天大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