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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如纱,缠在青州府李府的飞檐翘角上,将朱红大门浸得发潮。青石板路从街口蜿蜒至府门,昨夜刚下过一场细小雨,石板缝里还凝着水珠,倒映着天边刚冒头的鱼肚白。

“踏踏踏——”

急促的马蹄声撞碎了清晨的静谧,由远及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李海勒紧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前蹄在青石板上刨出浅坑,溅起的水珠打湿了他脚上的皂靴。靴面是上等牛皮所制,边角绣着暗纹,此刻却沾了泥点,透着几分仓促。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雁翎刀,刀鞘是鲨鱼皮所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压下了些许躁动。

身后,八十余名皇城司亲事官整齐列队,玄色飞鱼服在晨雾中泛着冷光,衣摆下露出的长刀出鞘半寸,刀刃映着微光,像极了狼群亮出的獠牙。他们个个身姿挺拔,呼吸匀净,显然是常年训练有素,哪怕是在这寂静的清晨,也未发出半分多余的声响,只余马蹄踏地的闷响,在空荡的街巷里回荡。

李海目光如炬,扫过李府紧闭的朱漆大门。门上铜环锃亮,刻着精致的饕餮纹,门楣上悬挂的“李府”匾额,是当年圣上亲赐,如今却蒙着一层薄灰,像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变故。他抬手,身后的亲事官立刻屏息,连马蹄声都弱了几分。

“撞开!”

简短二字,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两名身材魁梧的亲事官上前,扎稳马步,双臂青筋暴起,狠狠撞向朱漆大门。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清晨炸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不堪重负的哀嚎。第一下,大门纹丝不动;第二下,铜环晃动,门板上的漆皮簌簌掉落;第三下,“哐当”一声巨响,大门应声而开,扬起的尘土混着晨雾,呛得人直咳嗽。

门内,李府的晨雾还未散尽,满园的海棠花沾着露水,娇艳欲滴,却与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惊起的雀儿扑棱棱掠过雕花影壁,影壁上“福禄寿喜”的图案被晨雾笼罩,显得模糊而诡异。几个早起洒扫的家仆手中的扫帚“啪嗒”掉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都不许动!”

李海翻身下马,皂靴踏过门槛,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抬手示意,身后的亲事官们鱼贯而入,刀鞘相互碰撞,发出“笃笃”的闷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院中家仆反应过来,有的想往内院跑,有的想翻墙逃走,却被亲事官们拦住。数柄长刀瞬间架在他们的脖颈上,冰凉的刀刃贴着皮肤,吓得他们浑身发抖,再也不敢动弹。

不过片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内院传来。李天寿被两名亲事官反剪双臂押到阶前,他身上的玄色官袍还带着晨露的湿气,前襟皱巴巴的,五品麒麟补子歪在肩头,原本束发的玉簪也断了半截,头发散乱地垂在脸颊两侧。

“李海!”李天寿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怒吼,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咱是圣上钦点的青州府将官,你敢动本官一根汗毛?”他使劲挣了两挣,手腕上的铁链哗啦作响,磨得皮肤发红,“没有诏敕,你便是乱臣贼子!满门抄斩的大罪,你担得起吗?”

李海缓缓弯腰,拾起掉在脚边的一支珠钗。珠钗是赤金所制,上面镶嵌着一块翡翠坠子,碧绿通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他指腹轻轻蹭过翡翠坠子,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顿。抬头时,他脸上挂着笑意,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像结了冰的湖面:“李统领说的哪里话?上头差遣,小的哪敢不从?”

他将珠钗抛还给站在一旁吓呆的小丫鬟,丫鬟手忙脚乱地接住,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李海转身,右手握住腰间的雁翎刀,手腕轻转,“唰”的一声,长刀出鞘,刀光闪过,带着凛冽的寒气。

李天寿瞳孔骤缩,嘴里还在喊着“你敢”,脖颈上却已绽开一道血花。鲜血喷涌而出,溅在旁边的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暗红。他的身体晃了晃,踉跄着栽进阶下的杂草丛里,眼睛圆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满院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雀鸣。女眷们身上的珠翠不知何时掉了一地,金簪、玉佩、银镯散落各处,与地上的血迹形成鲜明对比。几个妾室当场瘫软在地,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男丁们被亲事官按跪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石板,身体止不住地打颤,冷汗浸湿了衣衫。

李海抬手,甩去刀上的血珠。血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杀戮伴奏。他的笑声突然响起,粗哑的笑声撞在粉墙上,又反弹回来,在庭院里回荡,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朝廷命官又如何?在皇城司面前,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语气冰冷,“皇城司办事,只认上头的朱批,不认什么官阶品级。”

他抬手指向东西两厢,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男丁就地处置,别污了正厅的地方;女眷暂押浣衣局听候发落,路上看好了,别让她们寻短见;家丁仆役——”他的目光落在缩在墙根的仆役身上,仆役们吓得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全数登记造册,明儿一早送牙行发卖,记得标好价格,别亏了国库。”

末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仔细着些,屋里的细软都要充作国库,不管是金银珠宝,还是字画古玩,磕了碰了,你们自个掏腰包赔!”

亲事官们得了令,齐声应道:“是!”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他们冲进正厅时,原本还带着几分狠劲,可听见“国库”二字,手底下便软了三分。

正厅里,紫檀木案光滑如镜,上面摆放着一套汝窑茶盏,白釉青纹,精致典雅。一名亲事官上前,先是用袖子擦了擦案面,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扶住案角,生怕碰坏了;另一名亲事官拿起汝窑茶盏,特意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裹住茶盏的边缘,才轻轻捧起;就连墙上挂着的几幅名人字画,也由两名亲事官合力,小心翼翼地卷了轴,用绳子绑好,生怕弄皱了半分。

李海缓步走到李天寿正妻跟前,她正被两名亲事官押着,鬓发散乱,脸上还带着泪痕,却依旧挺直脊背,眼神里透着几分倔强。李海蹲下身,染血的刀尖挑起她鬓边的银簪,银簪上镶嵌着几颗细小的珍珠,此刻却失去了光泽。

“夫人。”李海的声音放低了些,却依旧带着压迫感,“李家的保命银,藏在哪儿?”

那妇人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民妇不知。”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几分坚定。

“不知?”李海眯起眼睛,眼底的寒意更甚,“青州府皇城司百十口子人,天天在府外候着,李统领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夫人这细皮嫩肉的,经得起他们轮番伺候么?”

妇人咬着唇,不再说话,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在锦缎袄子上,晕开深色的斑痕。袄子是上好的云锦所制,绣着缠枝莲纹,此刻却沾满了尘土和泪水,显得狼狈不堪。

李海站起身,掸了掸飞鱼服上的灰尘,衣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暗褐色的印记。“看来夫人是心怀李家,宁愿受苦,也不愿开口。”他冲旁边的亲事官抬了抬下巴,语气平淡,却让人不寒而栗,“拖去偏院,让弟兄们好好‘伺候’。什么时候想说了,什么时候停。”

两名亲事官立刻上前,架起妇人的胳膊就往偏院拖。妇人挣扎着,嘴里发出微弱的反抗声,却被亲事官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院角很快传来女人的哭嚎声,夹杂着衣料撕裂的声响,尖锐而凄厉,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上。其余女眷浑身发抖,有的用手捂住耳朵,有的低下头,不敢去听那悲惨的声音。有个七八岁的男孩,是李天寿的小儿子,穿着一身青色锦袍,原本缩在母亲身边,此刻见母亲被拖走,忍不住哭着扑上前,却被一名亲事官一脚踹开。男孩摔在地上,膝盖磕出了血,却还是挣扎着要爬起来,嘴里喊着“娘”,声音嘶哑。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偏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壮汉架着衣衫凌乱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的鬓发完全散了,遮住了大半张脸,嘴角挂着血丝,脸上还有几道抓痕,身上的锦缎袄子被撕得不成样子,露出的皮肤上满是青紫的痕迹。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神却依旧倔强,没有半分屈服。

“夫人当真不说?”李海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是结了冰,“弟兄们可都等不及了。”他转头,指向院中跪着的几个妾室,语气里带着威胁,“既然夫人不肯说,那便让其他人来试试。挨个儿拖进去,直到有人肯说为止。”

两个壮汉应声上前,走到一名穿桃红裙的妾室跟前,不由分说地拽起她的胳膊。那妾室吓得尖叫起来,身体不住地挣扎,指甲在青砖上划出一道道白痕,留下深深的印记。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却还是被壮汉拖着往偏院走,哭嚎声再度响起,比之前更凄厉,在李府上空盘旋,久久不散。

“我再问一遍,李家的保命银,藏在哪里?”李海站在院中,目光扫过李家一众家眷,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说了,我就不让她进浣衣局,还会给她盘缠,让她脱离此处,去别的地方安身立命。不说的话,你们就挨个儿等着被皇城司的弟兄们伺候了,到时候可就不是受点苦那么简单了。”

一众家眷低着头,没人开口。有的女眷还在小声啜泣,男丁们则死死咬着嘴唇,额头抵在青石板上,不敢抬头。

李海此刻倒有些诧异了。他原本以为,只要稍加威胁,总有怕死的人会开口,可没想到李家的人竟然如此嘴硬。“啧啧,李天寿这当真是驭妻有方啊,把家里人管得服服帖帖,嘴巴当真是严实。”他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那好吧,既然你们都不肯说,我手底下这群糙汉子可就有福了!来人,继续,挨个儿拖进去!”

又跑来两个壮汉,走到另一名女眷跟前。那女眷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看起来年纪不大,脸上还带着稚气,见壮汉走来,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却还是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开口。壮汉不由分说,抓起她的胳膊就往偏院里拖,院角再次传来不住的挣扎与惨叫,声音凄厉得让人不忍听闻。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我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年轻妾室从人群里抬起头,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脸上满是泪痕,嘴唇哆嗦着,身体还在不住地发抖。她的头发散乱,一支银簪掉在地上,却顾不上去捡。

李海眼睛一亮,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他的手指用力,勒得那妾室喘不过气,脸色涨得通红。“哪座池子?”李海的声音带着急切,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反悔。

那妾室被吓得眼泪直流,声音断断续续:“正...正厅后头那座假山下的......”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石板...石板下头是空的,银子...银子就藏在里面......”

“好!”李海松开手,那妾室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李海转头,冲身后的亲事官吼道:“去!把池子扒了!仔细着点,别弄坏了银子!”

亲事官们立刻抄起墙角的铁锹,快步跑到正厅后头的假山旁。假山是用太湖石堆砌而成,上面爬满了藤蔓,假山脚下有一座不大的池子,池水清澈,倒映着假山的影子。几名亲事官跳进池里,池水不深,刚没过脚踝,冰凉的池水让他们打了个寒颤,却丝毫不敢耽误,举起铁锹就砸向池底的青石板。

“砰砰砰——”

铁锹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碎石飞溅,落在池水里,溅起一朵朵水花。几名亲事官轮流上阵,手臂酸痛也不肯停歇。没过多久,青石板就被砸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下面黑漆漆的洞口。

一名亲事官探头往洞里看了看,然后回头对李海喊道:“大人,里面真的有东西!”

李海大步走过去,站在池边,看着洞里隐约露出的银锭反光,忍不住叉腰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却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女眷的啜泣声、男丁的闷哼声交织在一起,在李府上空盘旋不去,久久没有消散。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满院的狼藉上,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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