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野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眼前一阵眩晕。
谋反？这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大罪！
他忠君爱国半辈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样的提议，更别说是由他最信任的门生说出来的。
“苏旭！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声音微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清君侧是用来对付权臣贼子，拯救被困的陛下的！
而今……而今陛下就在这里，这算什么？！”
苏旭的表情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直视着山子野，目光锐利如刀。
“老师，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苏旭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惊醒榻上那个已经形同枯槁的人，
“泰山之巅，陛下身中奇毒，命悬一线，身边只有我们。
外面是谁？是北静王！他挟持陛下，逼宫夺位！
他才是真正的权臣贼子！”
他伸手指了指昏迷不醒的皇帝，又朝殿外的方向扬了扬头。
“您看看陛下现在的样子！还能活多久？
就算您现在找到神医，找到解药，又能怎样？
这毒带着咒术，伤及根本，回天乏术！”
苏旭的语气里带着残酷的现实，
“他撑不了多久了！可一旦他咽了气，北静王只需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名正言顺地登基！到时候，天下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苏旭上前一步，抓住山子野的胳膊，力道很大，几乎捏疼了他。
“老师！您是明德公，您德高望重，又得陛下倚重。
这遗诏，是陛下给您的最后一份信任，也是给天下百姓的最后一份希望！”
苏旭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有了它，您出师有名，勤王靖难，谁敢说您是谋反？您是拨乱反正，是中兴之主！”
中兴之主？
山子野浑身一震。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他脑海中的迷雾，又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他一直以来都只是想辅佐明君，让江山稳固，百姓安居。
可是，苏旭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心里，让他不得不面对那个最残酷的事实——皇帝快死了。
而且是注定要死在北静王手里的。
“可是……可是这样做，和北静王又有何区别？”山子野的声音嘶哑，眼中闪烁着挣扎，“我们趁陛下昏迷，拿到遗诏，出去之后，这天下……这天下岂不就是我……”
“区别大了去了！”苏旭猛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北静王是什么人？他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一旦让他上位，他会血洗朝堂，清除异己，那些追随陛下、追随您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甚至连陛下的家人，宗室，一个都跑不掉！
您忍心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他凑得更近了，声音里带着诱导和急迫：
“而您呢？您上位，可以平稳过渡，稳定朝局！
这天下到了您的手里，才能真正安定，才能真正为民做主！”
苏旭的语气愈发急促：
“老师，您没有选择了！您必须做出决定！
是要眼睁睁看着北静王这狼子野心之辈毁了先帝基业，让天下沦为炼狱？
还是，拿起陛下的遗诏，担起这社稷重担，做那个力挽狂澜，拨乱反正的人？！”
要么，忠诚地看着皇帝死去，然后让一个豺狼虎豹登上皇位，毁掉一切。
要么，背负着骂名，接过这沉重的担子，去搏一个可能更好的未来，一个没有北静王的未来。
他浑身冰冷，仿佛置身于泰山之巅那呼啸的寒风之中，找不到一丝温度。
“时间……时间真的不多了……”苏旭再次提醒他，语气带着催促，“北静王随时可能再来！老师，请您立刻决定！”
山子野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无数张面孔，有皇帝的，有苏旭的，有那些追随他的将士和门生的，还有天下黎民的……
最终，他睁开了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缓缓地走向龙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看着皇帝苍白憔悴的脸，伸出手，颤抖地去探皇帝的脉搏。
微弱，几不可闻。
那脉搏细若游丝，触手间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跳动，仿佛随时都会在指尖消散。
“陛下……”
山子野低声呼唤，声音喑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无力。
他哽咽着，几乎连自己的音色都分辨不清，
“臣……臣无能，未能护您周全，实乃罪该万死……”
他的双肩微微颤抖，眼中泛起一层薄雾，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山子野缓缓转过头，目光投向苏旭，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旭儿，陛下如今神志全无，陷于昏迷，哪里还能亲手写下遗诏？”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希冀，“
我知道你于医道有些研究，手中藏有不少奇珍药方。”
“就算无法彻底解毒，可有……可有哪种药，能让陛下暂时撑住这虚弱的身躯？”
“哪怕只是片刻清醒，也好让我们让陛下亲自下旨，日后也好给天下一个见证！”他声音渐低，近乎哀求。
苏旭闻言，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才沉声应道：“老师，我这里的确有一味药。”
他低头思索，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只是此药效用有限，仅能维持七八个时辰罢了。”
“时间一过，药力散尽，陛下也依然会是这样。”他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但如今情势危急，也只能姑且一试了。”苏旭咬了咬牙，语气中透出几分决绝。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粒色泽暗红的药丸。
山子野接过药丸，双手微微发抖，将其送至皇帝唇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低声呢喃：“陛下，您一定要撑住啊……”
随即，他转头对苏旭道：
\"陛下龙体欠安，此刻服药，即便能暂缓病情，也难免会在意识模糊时胡思乱想。\"
山子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若陛下醒来见你在旁，你如今无诏而来，恐会心生疑虑，以为我等有不臣之心。\"
苏旭闻言，眉头轻轻皱起，嘴唇动了动却没反驳。
\"你去外间候着吧。\"山子野的语气不容置疑，\"待事情办完了，我自会唤你。\"
殿内一时无声，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声响。
苏旭沉默片刻，终是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山子野目送苏旭离开，重新走到龙榻前，手指轻轻抚过锦被，掌心渗出的冷汗在掌心晕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殿外的脚步声时轻时重，偶尔夹杂着衣物摩擦的声响。
山子野守在榻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目光始终未曾离开过皇帝的呼吸起伏。
偏殿内，苏旭来回踱步，手中捏着一块玉佩无意识地转动。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一片焦躁。
\"一个时辰了......\"他低声自语，脚步一顿，停在殿门前。
正当他犹豫是否要进去查看时，殿门吱呀一声开启。
山子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色略显苍白，眼中却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遗诏拿到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疲惫，\"我们走。\"
苏旭瞳孔微缩，随即快步上前，目光越过山子野往内殿扫了一眼，却并未多问，只是拱手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