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考在即,听说京中各大酒楼为了招揽顾客,竟是突发奇想,举办了各式论难活动。
所谓“论难”,指的是辩论、驳难,辩论不拘于内容,双方针对某个观点或问题展开深入的讨论和辩驳,说服对方。
其中,最为吸引人的当属明月楼。
王秀秀落座时,正撞见一场精彩绝伦的舌战。
厅中一名青衫书生单枪匹马对阵五六个锦袍学子。
他生得清瘦,眉如剑锋,指尖转着半盏冷茶,偏头听对方引经据典说\"礼不可废\",忽然轻笑一声。
\"诸位既熟读《周礼》,可知'刑不上大夫'下一句?\"
他手腕一翻,残茶泼在对方脚前,\"——是'刑人不在君侧'。\"
满座哗然!
那几个世家子涨红了脸——这话明晃晃讽刺他们靠着祖荫混迹朝堂。
王秀秀亦是\"噗嗤\"笑出声。
\"好个毒舌的书生!\"王秀秀倚桌暗叹。
那青衫客骂人不带脏字,说人迂腐,不提\"食古不化\",偏问\"阁下可曾见过未腐的棺中古尸?\"
讽人攀附权贵,不骂\"谄媚\",笑问\"君之脊骨,可能自主弯曲?\"
最绝的是有人搬出\"君子慎独\",他立刻接\"难怪诸位聚众才敢吠声\"。
陆景泽皱眉:\"倒是牙尖嘴利...\"
陆景泽说到底是武官出身,并不知这些文人骂起人来,常就是这般。
\"王爷错了。\"王秀秀眼睛发亮,\"他说'刑人不在君侧'却不说'佞臣当诛',专挑《周礼》里最诛心的典故,偏那几个又是琅琊王氏子弟——\"
世家最重礼法,他偏用礼经扇人脸!
混战结束时,小二战战兢兢来收碎了的茶盏。
那青衫书生,王秀秀后来才知道他姓张名恒。
他从方才对论赢的银钱里摸出块碎银递给小二:\"赔你的,方才骂得兴起,忘了这些杯盏也要养家糊口。\"
小二握着银钱愣在原地。
张恒转身出门,瞥见墙角饿晕的乞儿,竟把最后半锭银钱塞进孩子怀里。
王秀秀分明听见他嘀咕:\"早知少摔个杯子...\"
\"瞧见没?\"她戳戳陆景泽,\"骂人时像条毒蛇,转头又心软得像老太太——这般人物若入御史台,倒是极好。\"
——-
春闱将至,京城贡院外的茶肆里挤满了各地赶考的举子。
王秀秀乘马车路过时,忽听一阵喝彩声炸响,掀帘望去,只见青衫学子们围作一团,当中立着个瘦高青年,正以扇骨敲着桌面与人激辩。
王秀秀瞧着眼熟,便令车夫停车看个真切。
这一看不要紧,正还真是个熟人。
\"张恒兄,你这话未免太刻薄!\"对面白面书生涨红了脸。
\"刻薄?\"张恒嗤笑一声,\"李兄说'寒门学子当安分守己',却不说'世家子弟该让出官位'——\"
他忽然抄起茶盏一泼,水痕在桌面勾勒出大乾疆域图,\"好比这杯茶,您只许自己喝饱,还怪别人喊渴?\"
满堂哄笑中,王秀秀不由莞尔。
她示意车夫将车停至一旁,隔着纱窗细听。
白面书生急道:\"世家子弟自幼习礼,自然......\"
\"自然该霸着《周礼》当裹脚布?\"张恒截过话头,扇尖突然点向对方腰间玉佩,\"李兄这枚螭纹佩,怕是够寻常百姓吃三年吧?\"
不待回应,他又笑吟吟道:\"当然,您定要说这是'诗书传家'的体面——\"忽然沉声,\"却不知饿殍遍野时,体面可能煮粥?\"
王秀秀瞳孔微缩。
这番话看似讥诮,实则句句戳在世家痛处——不说贪污,却说\"体面\"。
不骂尸位素餐,偏问\"可能煮粥\"。
最妙的是引世家最重的《周礼》佐证,让对方驳无可驳。
王秀秀望着张恒眉飞色舞的模样,轻笑,\"这般人物若入御史台,怕是连琅琊王氏的屋顶都能掀了。\"
又听了许久,王秀秀吩咐身边人道:“去查查,这人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