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几人见过太多尸横遍野的场景,可当这个具体数字砸在心上时,仍像被重锤击中,眼前晃过煌州被焚毁的村落轮廓,仿佛还能听见孩童的哭嚎。
徐悠听说过瓜州屠城的惨状,只是没想到其他各处伤亡加起来竟也如此惊人。
“这些人。。。大多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他声音发嗡,突然明白谭威为何对纯粹的防御如此不满。
谭威将空碗往案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
“守将一味龟缩城内,任由可萨人在城外烧杀抢掠,等到想反击时,敌军早已带着粮草牲畜远遁。这就是纯粹防御的恶果,把刀把子递给敌人,任其宰割。”
。。。
“成祖皇帝当年五征漠北,何等气魄!”
谭威的声音陡然拔高。
“数十万大军深入漠北,把鞑子追得无处遁形,那才叫真正的御敌于国门之外!如今咱们坐拥圭圣军这般精锐,难道还不如当年?”
徐悠的心猛地一跳,终于猜到谭威的意图:
“督帅是想出兵清河?”
他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担忧。
“那确实是可萨人的老窝了,可没有陛下旨意,曲延超、何术两位都督怕是难同意。他们向来谨慎,尤其何都督,最看重朝廷规制。”
赵岩却重重点头:
“我支持出兵!”
他站起身,甲胄碰撞声在帐内回荡。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把战火烧到他们的地盘,让可萨人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这样才能掌握战略主动!”
谭威看着两人,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此事明日再议,先让大家都有个准备。”
次日清晨,营州都督府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苗刚晨、何术、曲延超三位都督坐在案前,其下诸将也都在,听谭威提出要出击可萨人地盘,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何术最先开口,他放下茶杯,语气沉重:
“谭总督,此举怕是不妥。山陕那边的战局本就吃紧,若是咱们把兵力抽去清河,万一那边出了岔子,谁能担责?”
他说出了心里话,黑眸谨慎地看向谭威。
“最重要的是,可有陛下的旨意?”
谭威端坐不动,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身为西北总督,在辖区内有权决定军事行动。”
他拿起案上的地图,重重点在清河的位置。
“如今联军聚集在一起,正是出击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这个机会,等咱们解散联军,可萨军随时能卷土重来,到时候西北又要陷入险境。”
他环视三人,声音提高几分:
“从战略上看,主动出击能打掉可萨人的有生力量,从战术上讲,咱们熟悉地形,联军配合默契,此战可绝后患。”
苗刚晨坐在一旁,手捋胡须,作为营州的本地驻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萨人的威胁,若是能一举击溃可萨军,营州将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他看向谭威,缓缓点头:
“谭总督说得有理,按规制,您确实有这个权力。”
何术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曲延超用眼神制止。
苗刚晨看在眼里,随后又助力了一把。
“我愿以一万三千营州军役支持,粮草军械随叫随到。”
曲延超在地图上反复摩挲着清河的位置,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谭总督的意思我懂。”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
“可联军西进,如何寻找可萨主力?若是他们舍弃清河避战,躲进大漠深处,咱们的粮草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进退两难,怕是难全师而退啊。”
他经历过边战,深知孤军深入的凶险,几万大军因为粮草不济、寻敌不得,会落得惨败的下场。
谭威拿起杜风正送来的伤亡统计册,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
“煌州七千一百九十二人,钮窑关三千一百四十四人,瓜州一万六千二百五十一人。。。”
他每报一个数字,厅内的气氛就凝重一分。
“这些百姓死在咱们眼皮底下,难道还要等可萨人杀光西北,才肯还手吗?”
他将册子重重合上,眼神不善道:
“主动出击,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勇,是要把战场引到敌境,让他们的百姓也尝尝流离失所的滋味!就算找不到主力,一路所见的蛮族,统统杀光!”
他指向地图上的清河,语气陡然激昂。
“你们忘了?清河曾是营州的辖地,是大明的疆土!今日收复它,击破可萨,便是千秋功业!”
见曲延超仍在迟疑,谭威上前一步,语气诚恳:
“此事若成,功劳是大家的,若败我谭威一力承担,绝不牵连诸位。”
曲延超看着谭威的豪气,又想起那些被屠戮的百姓,终于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抱拳道:
“既然督帅有此决心,我愿率五千靖安军听令不殆!”
一直沉默的何术犹豫着开口:
“依我看,还是先奏请陛下,待旨意下来再出兵不迟。”
他总觉得此事太过冒险,没有朝廷的明确指令,万一出错就是灭顶之灾。
谭威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可拒绝: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机稍纵即逝,等旨意传到,可萨人早就跑没影了。”
何术看着谭威紧绷的侧脸,知道他心意已决,他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趁联军聚集,立刻出兵。可萨人刚退到清河,定然想不到咱们会追着打过去,出其不意,或许能有奇效。”
他虽谨慎顾虑,却也不愿在关键时刻拖后腿,毕竟他骨子里还是有血气的。苗刚晨闻言大喜,当即说道:
“我这就去调集营州军,明日拂晓便可出发!”
曲延超也点头道:
“靖安军随时待命。”
议事厅内的气氛终于从凝重转为激昂,谭威叫住苗刚晨,又朝帐外扬了扬手,亲卫立刻捧着一卷厚重的羊皮地图快步进来,在案上缓缓铺开。
羊皮的纹理间,密密麻麻标注着蒙古可萨人的聚居区和主力位置,红漆勾勒的线条在烛火下格外醒目。
“这是斥候近半个月的分析结果。”
他手指顺着点在塘州的位置。
“派出去的斥候换了三拨,跟商队、扮牧民,把清河畔摸得一清二楚,准确性错不了。”
苗刚晨凑近细看,只见蓝池、塘州等地标旁都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甚至连可萨人的牛羊数量都有估算。
“没想到圭圣军斥候的效率这么高。”
他忍不住感叹,划过清河畔的聚居区标记。
“可萨人倒是会选地方,沿河岸扎营,取水方便,还能凭水设防。”
谭威的手指顺着重重落在塘州四城的标记上:
“他们还沿清河畔筑了这四座城,互为犄角,可萨巴图的主力就屯在塘州,手里至少还有三万残兵。”
他又指向更上游的蓝池。
“这里是他们的老巢,首脑亲眷、粮草辎重都在这儿,防守看着严实,其实是外强中干。”
曲延超眉头微蹙:
“分兵的话,咱们的兵力怕是不够。”
他粗粗一算,联军还要防范,能调动的不过两万多人,要同时应对塘州主力和蓝池守军,确实有些吃力。
谭威却笑了笑:
“兵不在多,在出其不意。”
他想起康仓之战,圭圣军用三千人就全歼了可萨南路军。
“可萨人刚退到清河,以为咱们只会守着营州,绝想不到咱们敢追过来。当年圭圣军在康仓,不就是凭着这股出其不意,才以少胜多吗?”
何术在一旁听着,最后还是问到:
“督帅打算怎么分兵?”
。。。
“两路并进。”
谭威拿起狼毫笔,在地图上画出两道箭头。
“一路攻蓝池,把他们的家眷辎重攥在手里;另一路在雉鸡峡设伏,等着塘州的援军自投罗网。”
他的笔尖停在雉鸡峡的位置。
“这里地势险要,两侧是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窄路,最适合打伏击。可萨巴图要是想救蓝池,只能从这儿过。”
苗刚晨看着地图,心里还是没底:
“咱们的兵力本就比可萨人少,分兵之后怕是更吃亏。”
。。。
“放心,我有把握。”
谭威言语笃定。
“曲都督,你带八千步军去围蓝池,不用急着强攻,只要把城围住,让可萨巴图知道老巢受困就行。”
他转向自己。
“我带一万骑兵、两千步军去雉鸡峡,骑兵藏在两侧山林,步军负责堵死出口,等他们钻进峡谷,就前后夹击。”
他又看向何术:
“运粮的事就拜托何都督了,从营州到雉鸡峡的粮道一定要守住,不能出半点差错。”
何术郑重点头:
“督帅放心,我亲自盯着粮队。”
。。。
“苗都督,营州就交给你了。”
谭威的目光落在苗刚晨身上。
“守住这里,咱们才有退路。”
苗刚晨拍着胸脯保证: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最后谭威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黄崇都监:
“黄都督,固原那边的蒙古诸部你熟,你带五千补充兵去阻住他们,别让他们北上支援可萨人。”
黄崇都监起身领命:
“都督放心。”
三位主将看着谭威部署得井井有条,心里的疑虑渐渐消散。曲延超忍不住道:
“这仗虽然凶险,但有谭督帅在,我放心。”
何术也点头:
“只要蓝池那边能拖住可萨巴图,伏击就有八成把握。”
谭威站起身,扫过众人:
“事不宜迟,今晚子时出发。”
他停了一下,语气陡然严厉。
“出发前,让营州军把营州附近相关的蒙人都看住,谁敢反抗,格杀勿论。别让这些人坏了咱们的大事。”
帐内众人齐声应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临战前的紧张与激昂。虽然明末武将有各自的算盘和派系,但是真的统一想法后,战斗配合还是很默契的。
三位都督领命后,在议事厅内又仔细商议了一个多时辰。从各路人马的行进路线,到中途的联络暗号,再到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及应对之策,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推敲,生怕有半点疏漏。
曲延超着重询问了蓝池城的防御布局,苗刚晨则详细交代了营州城内的粮草仓储要点,何术最关心的还是粮草运输的时间节点,几人各有侧重,却又目标一致,都希望这一战能大获全胜。
商议完毕,三人各自离去,整个营州城瞬间忙碌起来。联军与营州军都进入了紧张的动员状态,军营里号角声、口令声、甲胄碰撞声此起彼伏,却又井然有序,不见丝毫混乱。
士兵们有的在检查武器,将长矛磨得锋利,把弓箭上得满满当当;有的在整理行装,将干粮和水袋仔细打包;还有的在喂养战马,给它们上好草料,擦拭着油亮的马身,仿佛这不是即将奔赴战场,而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庆典。
何术回到自己的营帐,立刻召集了负责粮草和器械的官员,有条不紊地布置任务。
“营州的攻城武器虽然不多,但比起可萨人那些简陋的家伙,还是要强上不少。”
他指着帐外堆放的投石机和云梯,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
“把这些都清点清楚,该检修的检修,该补充的补充,务必在子时前全部装车,不能耽误大军出发。”
将吏们领命而去,帐外顿时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下午时分,任老二和高成率领着二百名土字营侦骑组成的前锋营,率先踏上了征程。这些侦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个个眼神锐利,身手矫健。
他们骑着精心挑选的战马,这些马不仅速度快,耐力也好,是长途奔袭的得力助手。队伍行进得极为迅速,马蹄声在官道上轻快地响着,扬起一阵阵尘土。
一路疾行,到了半夜时分,前锋营抵达了黑林河上游。任老二勒住马缰绳,看了看天色,对高成说道:
“让兄弟们先休息一下,喂喂马,天亮再赶路。”
高成点头应是,随即下达了命令,士兵们纷纷下马,将战马拴在河边的柳树上,让它们尽情地饮水吃豆饼,自己则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和衣而卧,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第二天下午,前锋营顺利通过了老劈谷。这里地势险峻,谷内狭窄,仅容数人通行,好在他们早有准备,行进得十分顺利。
出了老劈谷,任老二叫住队伍说道:
“把咱们准备的可萨服饰换上,这样能更好地隐蔽身份。”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脱下自己的军装,换上了那些带有浓郁西蒙古风格的服饰,连战马也披上了可萨人常用的马鞍和马披。
“记住赵将军的交待,尽量避战,遇到可萨人能躲就躲,躲不过就灭口,绝不能暴露咱们的行踪。”
任老二再次叮嘱道,高成和士兵们都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们知道,前锋营的任务至关重要,一旦暴露,整个作战计划都可能前功尽弃。
接下来的路程,前锋营更加谨慎。他们避开了大路,专走那些偏僻的小路,尽量不与任何人接触。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经过一片草原时,他们还是与一群蒙古牧民偶遇了。这些牧民看到他们,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似乎在分辨他们的身份。
任老二心中一紧,知道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立刻使了个眼色。高成心领神会,一挥手,士兵们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冲了上去。
那些牧民哪里是这些精锐侦骑的对手,没一会儿不管男女老少就被全部射杀。任老二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紧锁说道:
“把痕迹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将尸体拖到远处的沟壑里掩埋,又用沙土将血迹覆盖,直到看不出任何异样,才继续前进。
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几波可萨人的牧民或商人,都是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前后一共杀了八人。
每一次动手,任老二的心里都有些沉重,但他知道,为了整个大局,只能如此。经过三天的急行军,在第三天凌晨时分,前锋营终于抵达了雉鸡峡。
这里果然如地图上所标记的那样,地势险要,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中间一条狭窄的峡谷蜿蜒曲折,确实是打伏击的绝佳地点。
任老二勒住战马,看着眼前的峡谷,长舒了一口气,对高成几人说道:
“终于到了,大家先隐蔽起来,等大部队到来。”
士兵们纷纷点头,牵着战马,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峡谷两侧的山林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