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报》第五期发行那日,天还未亮透,京城的大报房外就已排起了长队。与前几期不同的是,队伍里有七八成是穿着青布衣裙的丫鬟和戴着素色头巾的嬷嬷。
她们手里攥着沉甸甸的铜板,踮着脚往报房门口望,眼神里看着满是急切,比往日的百姓和学子还要焦灼几分。
“张嬷嬷,您也来抢报纸啊?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凑到前面对着排队的老嬷嬷笑道。
张嬷嬷是国公府的管事嬷嬷,往日里总是端庄持重,此刻却也没了平日的从容,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可不是嘛!我家老夫人和小姐从昨日就开始念叨,说今日一定要第一时间看到柳娘子怎么要回嫁妆,还特意让我多带了些铜板,生怕来晚了抢不到。”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穿绿裙的丫鬟连忙接话:“我家夫人也是!昨晚特意叮嘱我,今日不用伺候她梳妆,先去报房排队!还说若是抢不到,往后几日都不许我去账房领月钱呢!” 这话引得周围的丫鬟嬷嬷们都笑了起来,可笑容里也藏着几分紧张。
《京报》如今一报难求,尤其是这第五期,大家都盼着看柳如珠的后续。
报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书吏的刚把一摞报纸摆出来,队伍瞬间就往前涌了几分。
丫鬟嬷嬷们纷纷举起手里的铜板,声音此起彼伏:
“哎呀,可千万别卖完了!我家小姐从昨儿个就念叨,说若是买不到,今儿的饭都吃不下了!”
“我们夫人也是,昨夜歇得晚,就为了等今早的消息呢!”
“张姐姐,你说那陈举人真会去找柳娘子吗?他还有没有脸?”
“谁知道呢!丰裕伯笔下的人物,总是出人意料,快别说了,门开了!”
“给我五份!”
“我要三份!我们府上夫人、两位小姐都要!”
“快!快!这是银子!”
丫鬟嬷嬷们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一个个奋勇争先,银钱与报纸飞快地交换着。那些抢到报纸的,如同捧着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转身就朝着各自主子的府邸飞奔而去,生怕耽误了一时半刻。
那些没能挤到前面的,顿时面露绝望连连跺脚,有的人甚至急得眼圈都红了只能围着书吏追问下一批何时能到,或者商量着能否加价从已买到的人手中转购。
谢清风还是低估了闺房女子们的购买力,有的人甚至一连买上好几份,还说要收藏着呢。如果谢清风后来不出限购的话,估计大多数报纸就要被那喜欢收藏的女子给买光了。
不过宫里的娘娘们毕竟还是特权阶级,没办法,谢清风第五期一印好,就被萧云舒借口薅了几十份走了,连钱都没付呢。
看着内侍们抬着那摞还带着印刷余温的报纸扬长而去,谢清风站在书局门口,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
萧云舒这个口是心非的毛病一直都改不掉呢,前几日还在御书房里,义正辞严地说什么妇人故事、格局太小、惹人非议什么的,这转头薅起报纸来,下手比谁都狠!一薅就是几十份!这架势,比当初他自己追看狄师爷破案时还要上心积极。
那份被皇帝薅走的几十份《京报》第五期迅速被分发至各宫。
坤宁宫内虞皇后刚接过宫人奉上的报纸,径直翻到了第四版。华贵妃与柳贵妃处亦是如此,连平日午后的小憩都推迟了,迫不及待地沉浸到《遗珠》的世界里。
故事续接上集:陈景安被柳如珠眼中的决绝和话语中的威胁震住,他深知此事若闹开,于他仕途名声有碍,又自恃举人身份,觉得柳如珠离了他活不下去,最终咬牙去库房把银票给她,并冷笑道:“如你所愿!只盼你莫要后悔今日之举!”
柳如珠小心收好休书和钱,目光扫过面露得色的林婉儿和眼神躲闪的陈母,最后定格在陈景安脸上,扯出一个极淡的笑:“陈举人,愿你前程似锦,永如今日。”
说完,她转身回房,只收拾了几件自己的旧衣和那本记录着嫁妆支出的账本,将陈景安这些年送她的所有东西尽数留在房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陈家。
柳如珠离开陈家后,凭借对丝绸绣品的独到眼光和从母亲处学来的精湛技艺,用那一千二百两银子在州府盘下一间铺面,取名锦云轩。
她设计的绣样新颖别致,用料讲究,很快打响了名头。
不过三年,锦云轩便成州府首屈一指的绣庄,分号开了数家,柳如珠更是成了能与官家夫人和富商女眷平等往来的柳东家,从容自信,风采远胜从前。
反观陈景安,自恃举人身份急于钻营,在候缺期间便大肆收受孝敬甚至主动索贿,为富商豪强充当保护伞。不出两年就被人抓住实证,一纸诉状告上衙门。
虽经打点保得一命未被问斩,但功名被革,抄没家产,锒铛入狱。
待数月后憔悴出狱,已是身无分文功名尽失的白身。
林婉儿早卷了剩余细软跑路,陈母又气又病,不久便撒手人寰。
昔日风光的陈举人最终只能在码头扛包勉强糊口,受尽白眼。
一日,柳如珠的马车经过市集,恰逢衣衫褴褛的陈景安被人从酒肆中推搡出来。他抬头,恰好对上马车窗帘掀开后,柳如珠那双以前总会亮闪闪望着他的眸子。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放下车帘,马车缓缓驶过,留下陈景安僵在原地,在周围人的指点和窃笑中,面如死灰。
他曾祝她莫后悔,最终悔彻骨髓的,却是他自己。
柳如珠新生了。
看到这里,虞皇后缓缓放下手中的《京报》,指尖在《遗珠》终篇的字句上轻轻摩挲了片刻。殿内熏香袅袅,一片寂静,她却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头一块巨石落地的轻响。
“好!当真是好。”她低语出声,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