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再读到谢清风笔下柳如珠反应的时候,虞皇后几乎是屏住呼吸在读,不知道她感觉心脏有点酸酸的。
柳如珠她没有哭闹甚至没有辩解,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的男人,声音清晰而冰冷:“陈景安,我嫁你五年,嫁妆共计纹银一千二百两,悉数用于你陈家日常、你读书应试及打点人情。”
“今日你既休我,便请立下字据,三日之内将这一千二百两嫁妆原数奉还。少一文,我便持这休书与字据,告到衙门,请父母官评评理,看看你这新科举人是如何侵吞发妻嫁妆,宠妾灭妻的!”
虞皇后正读到柳如珠冷静索要嫁妆之处时,她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随着这决绝的话语骤然吐出,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她完全沉浸其中,仿佛自己也化身为那冷静自持的柳如珠,正与负心汉做最后的清算。
然而,文章到此,戛然而止。
她下意识地往后翻却只看到一片空白,后续情节如何,柳如珠是否成功拿回嫁妆,陈景安又是何反应,一概不知。这种悬在半空,心被吊着的感觉让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迫切,恨不得立刻就能看到下一期。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虞皇后连忙收敛心神将那份《京报》轻轻合上放在手边,起身迎驾。
萧云舒踏入殿内,神色间带着一丝处理完政务后的疲惫以及些许显而易见的不悦。
他挥退了宫人很自然地走到榻边坐下,目光随意一扫,便落在了皇后手边那份显眼的《京报》上。
“皇后也在看这个?”萧云舒随手拿起那份报纸,翻到第四版,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吐槽的意味,“这个谢清风,朕看他是写狄师爷写出名堂,就开始胡来了!这第四期写的都是些什么?尽是些后宅妇人哭哭啼啼、斤斤计较的琐事,格局太小!”
他指着那《遗珠》的标题,对着皇后抱怨道:“你是不知,今日朝堂上已有御史递了折子,说此等内容上不得台面,刊载于此有损《京报》体统,易生不良之风!朕看他这次怕是真要惹出非议来!”
虞皇后刚从那揪心又解气的故事里抽离出来,情绪尚未完全平复,胸臆间还充盈着对柳如珠的同情与对陈景安之流的愤懑。
此刻听到皇帝不仅毫无共鸣,反而用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带着鄙夷的语气评价这个故事,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闷。
这股气闷,既因故事被打断被贬低,更因萧云舒话语里那种对妇人琐事天生的轻视。
她想起自己初入宫闱时的如履薄冰,想起管理中宫需要平衡的无数细微关系,这些在男子看来或许只是内帷小事,其中的艰难与智慧,又有几人能懂?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臣妾方才正看到柳如珠向那陈举人索要嫁妆。”
萧云舒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没想到皇后会接这个话题。
虞皇后迎着他的目光,继续缓缓道:“臣妾倒觉得,谢祭酒此文,并非只是哭哭啼啼。这柳如珠遭遇休弃,并未寻死觅活,亦未忍气吞声,而是据理力争,要回自身应得之物。”
“此女子其于绝境中寻求生路之坚韧,未必就比男子破案安邦来得容易。陛下常说开启民智,这女子之智、女子之坚,难道就不算民智之一部分吗?若能借此让天下女子知晓,即便遭遇不幸,亦可有尊严地活下去,甚至活出另一番天地,臣妾以为此乃善莫大焉。”
萧云舒愣了一下,他看着皇后那双平时温和此刻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从未想过一个在他看来格局很小的故事,在皇后眼中竟能解读出如此深意。
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的皇后竟会如此明确地,甚至是带着一丝锋芒地反驳他的看法。
这可是第一次。
一股被顶撞的尴尬和些许不悦涌上心头,但他又无法直接斥责皇后说得毫无道理。
空气瞬间有些凝滞,他干咳一声,方才的威严散去几分,反倒多了些不自在的尴尬:“皇后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朕原以为,这般情爱纠葛的故事,难登大雅之堂。”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已泛起波澜,他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心下烦闷,便借口想起还有政务未理,起身离开了坤宁宫。
出了皇后寝宫,萧云舒心中那股憋闷仍未散去。他信步便往华贵妃的宫殿走去。华贵妃性子娇俏活泼,平日里最会哄他开心,想必能理解他的想法。
到了华贵妃处,见她正对着那份《京报》长吁短叹,萧云舒如同找到了知音,立刻上前抱怨道:“爱妃也看了这劳什子《遗珠》?朕与皇后方才还为此争执,皇后竟觉得此文甚好,依朕看,谢清风此番就是胡闹,净写些......”
他话未说完,华贵妃却猛地抬起头,一双美目里竟也盈着些许未散的激动:“陛下!您可别说柳娘子的不是!那陈景安真真不是个东西!还有那装模作样的表妹,气得臣妾心口疼!柳娘子能那般硬气,臣妾瞧着不知多解气呢!谢祭酒这故事写得好,写到臣妾心坎里去了!皇后娘娘说得对极!”
萧云舒:“......”
他看着华贵妃那副义愤填膺,与皇后如出一辙的模样,一时语塞,脸上的表情几乎要僵住。
他不信邪,又转道去了性子最为温柔和顺,平日里几乎从不与人争执的柳贵妃宫中。
心想,柳贵妃总该与朕想法一致了吧?
谁知,刚踏入殿门,便见柳贵妃正拿着绣帕轻轻拭着眼角,面前摊开的,赫然也是那份《京报》。
萧云舒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试探着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可是这报纸上的故事惹你不快了?朕也觉得此文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