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京报》发售的日子,终于在万众翘首以盼中到来。
这一次,景象与之前两期截然不同。
天还未亮透,京城那家授权售卖《京报》的书坊门前就已经排起了蜿蜒的长队。
队伍中更多的人是寻常百姓的面孔,夹杂着一些各府邸派来的小厮仆役,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穿着体面,显然是替家中老爷或公子前来抢购的管家模样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灼而又兴奋的期待感。
“来了来了!送报的车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伙计才刚卸下货,群众们就一拥而上,差点把柜台给冲垮。
“给我来一份!”
“我要三份!我家老爷、夫人和少爷都要看!”
“快!快!先给我!”
争抢的声音、催促的声音、买到报纸后迫不及待展开阅读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场面几乎是要失控了。
许多人是识字的,他们干脆直接就着晨光站在街边便看了起来,更多不识字的人则是焦急地围着识字的人,连声催促:“快念快念!狄师爷怎么样了?!”
和前面两期报纸不同,大家拿到手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发布了什么政策,而是看最后一版的狄师爷最后怎么样了。
《漕运迷案》第三回没有让他们失望。
谢清风在这一回中,将情节推向了真正的高潮,当狄师爷一字一句将副使的罪行公之于众,将其虚伪的面具彻底撕下的时候,那种压抑已久的正义得以伸张的畅快感,让所有读者都长舒了一口恶气,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坦!
普罗大众的情感是纯粹的,面对谢清风写的这种专业爽文根本招架不住。
“好!好!狄师爷威武!”
“我就知道!这狗官不是好东西!”
“痛快!真是痛快!丰裕伯写得太好了!”
欢呼声和叫好声在京城各个角落响起。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拿到报纸,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润色改编,当天下午,狄师爷公堂智斗漕运副使的段子就成了最火爆的节目,满堂喝彩不绝于耳。
这一次《京报》第三期以比前两期更快的速度售罄,真正到了一报难求的地步。许多人因没买到而捶胸顿足,只能想办法借阅或去茶馆听书。
谢清风的第三期卖得非常好,最后狄师爷的结局也让人满意,萧云舒这个皇帝也看爽了,还给他赏了不少好东西。
但萧云舒看到谢清风提呈的第四期最后一版故事的时候,他皱起眉头,谢清风这厮是疯了不成?
“胡闹!简直是胡闹!”萧云舒立刻对内侍吩咐:“去!传谢清风即刻进宫见朕!”
谢清风接到口谕时,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他整理好衣冠,平静入宫。
刚进御书房,还未及行礼,萧云舒带着薄怒的声音便砸了过来:“谢清风!你给朕解释解释,这第四期上的《遗珠》是怎么回事?!”
谢清风从容跪下:“回陛下,此乃新一期的故事,名为《遗珠》,讲述一女子......”
“朕知道它讲什么!”萧云舒打断他,拿起那页稿纸道,“朕准你设市井闲谈,是让你以趣味引百姓入门通达政令,不是让你真的沉溺于市井低俗!狄师爷的故事就很好,既有智谋又有格局!你即便要写新故事,为何不写个新的侠客,新的清官?女人的故事,哼,哭哭啼啼,斤斤计较,能有几人爱看?徒惹士林非议,平白损了《京报》的格调!给朕换了!”
谢清风抬起头,目光澄澈而坚定道,“陛下息怒。臣斗胆,请问陛下可知我朝识字之人中,女子占几何?您可知深宅内院之中又有多少双眼睛也在悄悄阅读《京报》?””
萧云舒一怔,这个问题他还从未来没有想过。
谢清风继续道:“陛下,《京报》欲下行教化通达天下,其受众便不应只有男子,狄师爷的故事固然精彩,吸引的多是士子与关心时政的男丁。而这《遗珠》,臣撰写时心中所想,正是那些平日里难得听闻外界声音的女子。”
他办报纸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想通过文字的手段潜移默化地改变这个时代女人们的想法,因为他真的是有点没招了,《女则》和《女戒》的思想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浸润在这个时代的每一个角落。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生的价值似乎只系于父夫子的身上。
就比如说他奶奶,到现在名字都只是张氏,他在给静姝姐和思蓁姐取名字的时候也说过要不要给奶奶也换个名字,奶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她叫了一辈子张氏了,就叫张氏也顺口,谢清风只能随她。
直接鼓吹离经叛道的言论是不可能的,那只会让报纸夭折,让自己万劫不复。他需要一个更能让人接受的方式,而报纸上的《遗珠》就是他的一次尝试。
这或许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可能被忽视,可能被批判,但只要它能落入少数女性的心中,悄然生根发芽,或许就能在未来,为某个身处困境的女子提供一丝勇气,一个不同的选择。
他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难,甚至可能收效甚微,但是他还是想尝试一下。
所以,面对皇帝的质疑,他无法直言这深层的目的,只能从教化、受众和气节这些更冠冕堂皇的角度去辩解。
他赌的是萧云舒作为一位有抱负的君主,其开明的一面能够容忍这种微不足道的尝试。
至少,他觉得萧云舒愿意看看效果。
这既是《京报》的一次内容拓展,也是谢清风内心深处对改变这个时代一点点痼疾所做出的一次执拗的冲击。
萧云舒听着谢清风的慷慨陈词,他沉默了片刻,重新坐回龙椅,手指轻轻敲着那份稿样。
谢清风见状,有机会!
他再次叩首道:“陛下,此故事仅是第一回,后续如何尚未可知。臣恳请陛下容臣将此故事刊出,且看读者反响如何,若果真无人问津,辱没了《京报》名声,臣自愿领罚并立刻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