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侯示意他稍安毋躁:
“若六令在城中,在下早携家带口出去避风头了。”
“据我门中调查,六令似乎在被什么人追杀,已经弃了牧方逃离府城,像是嫌他成了累赘。”
“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
“他藏在何处?”
“就在城西的小番巷一带!具体位置难以确定,只知他伪装成苦力混迹其中。”
李正峰看向林胡。他初来乍到,对城中布局不熟。
林胡凑近低语:“小番巷不是一条巷子,是苦力聚居的片区。鱼龙混杂,藏个人确实容易。”
李正峰颔首。
天眼侯道:“在下只能帮到这里,接下来就要靠玄镜司各位大人了。”
李正峰抱拳:“赵门主客气,抓捕叛徒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静候佳音!”
天眼侯本想留饭,李正峰婉拒,直言要回去布置抓捕。
回到驻地,杨德彪哭丧着脸跑过来:
杨大人那边又派人来催了,非要您今晚去吃饭不可。
林胡急得直跳脚:咱们这儿正焦头烂额呢,杨大人怎么没完没了?不就是逮了个读书人和一个山大王,值得三番五次来请吗?
杨德彪连连摆手:林爷消消气,杨大人特意交代,今天要谈的事跟妖鬼祭半点关系都没有!
李正峰摇头晃脑地反驳:那更不能去了。省得让人误会我昨天拒绝赴宴,是怕他替妖鬼祭求情。
再说了,咱们现在要抓的要犯可比吃饭重要多了。
说完抬腿就要走。
林胡赶紧拽住杨德彪,唰唰写了个字条塞过去:
杨兄,劳烦您往郡守府跑一趟,务必亲手交到杨大人手上。
边说边把字条藏进拐杖暗格,除了杨大人,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
追上李正峰后,林胡挠着头问:李大人,咱们要怎么揪出那个假牧方?
李正峰摆摆手:那家伙八成不是牧方本人,估计是他双胞胎兄弟。
张世平摸着胡子说:福生无量天尊,贫道倒觉得,可能是哪个妖人霸占了杨大人的身子。
管他是什么来路,咱们要抓的又不是真牧方。
李正峰边说边溜达进档案室,从暗格里取出个木盒子。
盒子里装着个玉蛋蛋,里面还坐着个打坐的小老头。
这玩意儿邪门得很,只要有人想看清老头长相,它立马转身用后背对着你。
李正峰解释道:还记得在收殓山庄逮住吴天华时,他托我把这个转交给牧方吗?
后来听说牧方已经死了,他就把这宝贝送给我了。
林胡拿起玉蛋蛋仔细端详:这东西看着就邪性,到底是啥玩意?
张世平撕开盒子表面的绸布,露出刻满符文的盒身,脸色顿时凝重:牧方从哪儿搞来这东西的?
李正峰和林胡异口同声叫起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福生无量天尊,
张世平一本正经,贫道也不知道啊。
正准备认真听课的李正峰被这话噎得直掏耳朵:我没听错吧?
林胡急得直跺脚:张道长,这都火烧眉毛了,您就别卖关子了!
张世平没好气地甩了甩拂尘:
贫道什么时候骗过你们?这东西确实古怪,连我都是头一回见。
那您刚才说什么牧方从哪儿搞来这玩意儿,分明是认出来了!
就是就是,您肯定知道来历!
张世平翻了个白眼:贫道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宝贝没见过?
偏偏就不认识这个小玩意儿。
你们说,牧方从哪儿弄来这么个稀罕物?贫道能不好奇吗?
林胡抓抓脑袋:说得也是。
张世平举起木盒:虽然不认识玉蛋蛋,但这盒子上的字我倒是认得。
李正峰盯着那些弯弯曲曲的花纹傻了眼:这居然是字?
没错,
张世平点头,
这是个字,就是冠无觚蠃之理的蠃!
这下可暴露了李正峰的文化水平。
他小心翼翼地问:这字什么意思?
林胡整了整衣领,得意洋洋地说:李大人,这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
李正峰老老实实点头。
这回轮到林胡显摆了。
《山海经》里记载,蒙水里有很多蠃鱼,长着鱼身子鸟翅膀,叫声像鸳鸯,一出现就要发大水。所以在这儿,这字跟鱼有关。
张世平插嘴道:《睿宗?江汉赋》里也提到过,翼飞鳐蠃于天池。
林胡不乐意了:张道长,您考过秀才吗?
当然没有。
那请您歇着,教书育人是我们读书人的本职工作。林胡大手一挥。
张世平气鼓鼓地坐下看他表演。
林胡继续滔滔不绝:这字还指一种船,《拾遗记》说秦始皇求仙时,宛渠人乘蠃舟而来,这船像螺壳,能潜到海底不进水。
它也是草名,《世间本草》记载蠃厣草,蔓生在石头上,叶子像螺盖,带点红色还发亮。
最后还是个山名,《水经注》里写江水又左径白蠃山……哎李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
李正峰狐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是瞎编的吧?一个字这么多意思我信,但你能把这些书都背下来?不可能!
林胡气得跳脚:我这秀才功名可是真材实料!这对读书人来说是基本功,不信你问道长!
张世平阴阳怪气:贫道又不是秀才,哪懂你们读书人的事?
听老道士这么一说,李正峰反倒信了。要是林胡胡扯,张世平早就开嘲了。
他对林胡肃然起敬,没想到这家伙除了爱说荤段子,肚子里还真有墨水。
不过敬佩归敬佩,他还是纳闷:盒子上写这个字什么意思?是说它像船?还是像山?
林胡挠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不过咱们何必自己瞎琢磨?等抓到牧方,不就真相大白了?
说得对,咱们得计划怎么用玉蛋蛋引蛇出洞。咦,玉蛋蛋呢?张世平突然问。
李正峰一摸手心,心里咯噔一下。
等李正峰回过神,只见林胡和张世平正大眼瞪小眼。
他赶紧加入瞪眼队伍。
玉蛋蛋呢?
你问我,我问谁?
该不会被牧方偷走了吧?李正峰开始乱扣帽子。
林胡吓得脸都白了:牧方有这么厉害?能悄无声息地从咱们眼皮底下偷东西?
从我这儿偷走也就算了,我修为确实不咋地。可他怎么连你们俩都瞒过了?
要是平时,张世平肯定会夸他有自知之明。
但现在丢了要紧物件,小道士没心思说笑,赶紧四处翻找。
三人折腾半天一无所获。
林胡哭丧着脸:还找个屁的牧方?就算找到了,咱们打得过吗?
张世平断然道:绝无可能!他要是有这本事,六令怎么会把他当累赘?
那玉蛋蛋去哪儿了?
张世平捋须道:别自乱阵脚。没有玉蛋蛋还有玉盒子,用这盒子反而更能引牧方上钩!
李正峰一拍脑门:姜还是老的辣!
林胡一脸懵。
两人趁机奚落他:秀才就这水平?读书人就这样?
玉蛋蛋和玉盒子显然是一套。
牧方既然能悄无声息取走玉蛋蛋,就算拿着玉蛋蛋做饵也难抓他。
不如用玉盒子钓鱼!
牧方肯定认得这盒子。
只要把玉盒子放在小番巷显眼处,他见了自然会来取。
李正峰料定他没法连盒子也悄无声息偷走,只要他露面,还怕抓不到人?
既然已经知道牧方大致藏身处,用玉盒子做饵更合适。
三人当即定计,为避免夜长梦多,收拾家伙直奔小番巷布网。
张世平扮成个老货郎,在巷子里摆开摊子,陈列着各式瓷器玉器木雕石雕。
林胡扮成苦力,他身板壮实,倒是很符合形象。
李正峰就比较惨了,他得扮乞丐……
张世平说小番巷鱼龙混杂,里边能人不少。
李正峰当官不久,官威却不小,这气质在明眼人眼里比姑娘的胸还显眼:
毕竟胸能作假,官威可装不出来。
所以得用装扮遮掩,最好的办法就是扮乞丐——没人会盯着乞丐细看。
为了南王府百姓,李正峰只好牺牲形象。
但他蹲在水坑前照了照,倒影里还是个眉清目秀的俊朗青年。
绝对是史上最帅乞丐。
没有之一。
他有点发愁,看来自己的帅气连乞丐装都压不住。
今天日头不错,他穿着从真乞丐那儿换来的破棉袄烂棉裤,在张世平摊子对面找了个墙角蹲下。
力士巷子听着气派,其实就是个贫民窟。
巷道狭窄,雨后泥泞不堪。住户们拼命占地方,好多泥坯墙都凸到路上。
李正峰蹲在墙根晒太阳,暖洋洋的还挺舒服。
为了演好角色,他在心里默念:
现在我不是玄镜司的千户,也不是南王府第一帅,就是个漂泊天涯、饥一顿饱一顿的叫花子。
这么念叨几遍,他居然觉得更惬意了:
当个乞丐多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塌了有高个顶着,什么百姓安危、官场险恶、亲友期待,都跟我没关系。
我现在就是个废物,他告诉自己。
然后忍不住咧嘴乐:嘿嘿,当废物可真爽。
不过废物也不好当。没多久就有个乞丐打着哈欠路过,突然折回来蹲下:
喂,兄弟,哪条道上的?
李正峰撩开油乎乎的头发,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他。
老子这身打扮还不够明显?
眼瞎吗?
乞丐冷笑:别装了,你不是要饭的。
李正峰心里一紧:哪儿露馅了?
瞧你这精神头,睡醒活动半天了吧?
扯淡!哪个乞丐起这么早?
还有你这肥狗,胖得跟猪似的,大户人家的狗都没这么肥。
李正峰赶紧把狗搂进怀里,警惕地瞪着乞丐。
乞丐嘿嘿笑:兄弟别怕,我不会揭穿你。不过你得把这狗给我......
李正峰怒道:啊巴啊巴啊巴,啊呜!
乞丐一愣:卧槽?是个哑巴?
四周好几道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李正峰把牙一咬,直接躺倒在地来回翻滚,嘴里还发出嗷嗷的怪叫声。
林胡捏紧拳头一个箭步冲上前,扯着嗓子大骂:王八蛋!连呆子都敢欺负?活该你讨一辈子饭!
他这一冲简直像头发狂的蛮牛。
那乞丐连滚带爬往后缩:大哥饶命!小的真不晓得他是个呆子,就是想问他能不能一块儿晒晒太阳,谁料到他突然就满地打滚!
这么一闹腾,凑过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张世平轻轻点了点头,暗示他们闹得越欢越好。
动静闹大了,才更容易让牧方注意到那只玉盒子。
其实根本用不着他们故意闹腾。林胡刚要教训那个乞丐,巷子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口哨声,转眼间从草堆、柴火洞、破房子角落里钻出十来个乞丐,哗啦啦围了上来。
刚才还在求饶的乞丐立马挺直腰板,拍着胸脯叫嚣:
怎么着?想揍你祖宗?往这儿捶,有胆量就往这儿捶!
林胡双腿一分扎稳马步,抡起胳膊就是一记重拳出击。
拳头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结结实实砸在对方胸口。
那乞丐像个被抛出去的破麻袋般倒飞出去,在泥地里滑出老远才停下。
正要围上来的乞丐们齐刷刷倒吸凉气,不约而同往后退了好几步。
林胡得意洋洋地抱拳转圈:
客气客气!各位乡亲都瞧清楚了吧,是这龟孙子求着我揍他的,我这是助人为乐啊。
要说这大城市就是开化,在咱们乡下可从来没听过这种古怪要求,居然还有人求着挨揍?这是什么新鲜癖好?
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迈步上前,拱手笑道:“这位朋友,不知如何称呼?”
林胡向后一跃拉开架势,刚想报出“狗拳传人”的名号,却听那汉子惊讶地喊道:“莫非是形意神拳?”
一个穿戴整齐的年轻人凑过来:“大哥,跟这外地人废什么话?让兄弟们一拥而上,狠狠收拾这家伙!”
那汉子却另有打算,压低声音问道:
“在下苏明柱,练的是八步崩拳,道上兄弟给个面子喊我‘崩倒山’,不知朋友尊姓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