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涧谷口,尘埃尚未完全落定,浓郁的血腥味便已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尉迟恭跨坐马上,手中那对水磨八棱钢鞭上兀自滴着鲜血,他咧着大嘴,看着窦建德那不足万人的残兵败将如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地逃进了杨林的大营,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痛快!痛快!这帮孙子,总算知道咱们的厉害了!”
他身旁一位副将策马靠近,脸上带着几分不解,拱手道:“将军,那窦建德已是强弩之末,为何不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歼灭?
反而放他逃入杨林营中?这岂不是……纵虎归山?”
尉迟恭闻言,斜睨了副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添了几分得意与狡黠,他伸出沾满血污的手指,点了点远处的杨林大营,嘿然笑道:“你懂个屁!这叫‘聚而歼之’!
他们一个个的冒头,老子还得一个个的去追,多费劲?
”他顿了顿,语气中充满了不屑:“元帅说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都给老子凑到一堆儿去!
到时候,咱们大军四面合围,一勺烩了!岂不省事?让他们多活一会儿,等死的感觉,才更折磨人呢!”
副将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恍然大悟,连忙拍马屁道:“将军英明!元帅妙计!末将愚钝,愚钝啊!”
尉迟恭得意地哈哈大笑,随即面色一整,喝道:“传令下去,打扫战场,收拢俘虏,伤兵好生救治!
然后,随我回禀军师,听候下一步调遣!这杨林、李世民、窦建德,他们的死期,不远了!”
……
与此同时,杨林大营之内,愁云惨淡,一片死寂。
杨林悠悠转醒,入目便是李世民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以及刚刚逃回来的窦建德。
此刻的窦建德,哪里还有半分夏王的威仪?
他盔甲破碎,血迹斑斑,发髻散乱,脸上混合着硝烟、尘土与泪痕,正捶胸顿足,泣不成声:
“靠山王!秦王!是……是某无能啊!五万大军,五万精锐啊!
就这么……就这么折在了断魂涧!尉迟恭那黑炭头,太他娘的狠了!”他嚎啕大哭,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杨林本就重伤未愈,又受此打击,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喉头腥甜,他强撑着坐起身,看着窦建德这副惨状,再看看李世民那铁青的面容,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完了……这次是真的完了……”杨林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
他沉声道:“窦王,胜败乃兵家常事,眼下不是悲戚之时。你我合兵,尚有数万之众,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一搏之力?
”杨林惨笑一声,指了指外面,“秦王,你听听,那瓦岗军的战鼓声,如同催命的阎王帖一般,一刻都未停歇!
君墨渊那厮,摆明了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我军士气已泄,兵无战心,如何抵挡那如狼似虎的二十五万瓦岗大军?”
窦建德也止住了哭声,面如死灰道:“秦王所言虽是,但……但我军新败,士卒疲惫不堪,又无险可守,如何是那李靖的对手?
援军……恐怕是指望不上了。”
李世民的目光扫过二人,一字一句道:“援军,确实指望不上了。
君墨渊和李靖,绝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如今之计,唯有——突围!”
“突围?”杨林和窦建德同时看向李世民。
“不错!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趁着瓦岗军尚未完全合围,我等集结所有兵力,从一点突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否则,等到李靖那老狐狸将大营扎稳,布下天罗地网,我等便是插翅也难飞了!”
杨林闻言,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化为决然:“好!秦王说得对!
与其憋屈等死,不如轰轰烈烈杀他一场!老夫纵然战死沙场,也要拉几个瓦岗贼寇垫背!”
窦建德也抹了把脸,咬牙道:“某家这条命,今日便交待在这里了!要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三人计议已定,当即下令,收拢所有残兵败将,约莫还有三万余人,准备趁着瓦岗军立足未稳,向东面突围。
那里是罗成所部,他们认为,轻骑兵的防御,总归会薄弱一些。
然而,他们的一切动向,又岂能逃过李靖的眼睛?
瓦岗中军大帐,李靖听闻探马回报,言杨林、李世民、窦建德残部意图合兵突围,只是微微一笑,手中令旗从容挥下。
“传令各部,按原计划行事!
罗成将军,敌军若向你处突围,只需佯装不敌,将其引入我预设之口袋阵!”
“伍云召、杨再兴两位将军,率重骑自两翼压缩,莫要急于接战,只需将他们死死困住!”
“裴元庆、尉迟恭!
”李靖目光如电,看向帐下两员猛将,“你二人各领一万精锐轻骑,不必理会正面,给本帅绕到敌营之后,待本帅中军号炮一响,即刻从其南方发动奇袭,直捣其中军,此谓‘南壕北袭’!务必一战功成!”
“苏定方将军,率中军步卒稳步推进,待敌阵大乱,即刻发动总攻!”
李靖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便让这几条大鱼,尽数入网!一条,都别想溜掉!”
军令一下,瓦岗大军动如雷霆!
“咚!咚!咚——!”震天的战鼓声再次响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杨林、李世民、窦建德三人刚刚集结好部队,正欲向东冲击,却听得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喊杀之声,瓦岗军的旗帜如同潮水般从各个方向涌来,将他们这数万残兵败将围得水泄不通!
“不好!中计了!”李世民脸色剧变。
“杀!杀出一条血路!
”杨林须发皆张,挥舞着手中的囚龙棒,一马当先,朝着前方瓦岗军阵薄弱之处冲去。
他身后,李世民、窦建德亦是各执兵刃,带着残兵败将,发起了困兽犹斗般的垂死挣扎!
战场之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隋军与夏军残部虽然拼死抵抗,但在瓦岗军绝对的兵力优势和高昂的士气面前,他们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一波又一波的箭雨倾泻而下,一片又一片的士卒倒在血泊之中。
“杨林老匹夫!还想往哪里逃!你裴三爷在此恭候多时了!”
一声雷鸣般的暴喝从杨林军的侧后方传来,只见一员银盔银甲的小将,手持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胯下“抓地虎”宝马,如一道银色旋风般席卷而来。
他奉李靖之命,早已率领精骑绕到了隋军之后,此刻见杨林出现,二话不说,催马舞锤,直取杨林!
杨林听得脑后恶风不善,心头大骇,急忙回身格挡。他久经战阵,武艺本就不凡,但连番大战,又兼年老力衰,精力早已不济。
而裴元庆正值少年巅峰,力大无穷,锤法更是霸道绝伦!
“着!”裴元庆大喝一声,手中左锤虚晃,右锤却如泰山压顶,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不偏不倚,狠狠砸在了杨林坐骑的马头上!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
那匹伴随杨林征战多年的宝马,连一声悲鸣都未能发出,硕大的马头便如同被重锤击中的西瓜一般,瞬间爆裂开来!红的白的脑浆混合着鲜血四下飞溅!
“啊——!”杨林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巨力从马身传来,整个人被这股力量从马背上狠狠掀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尘埃里!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一口逆血再也忍不住,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甲。
“靠山王!”
“王爷!”
周围的亲兵见状,无不骇然失色,连忙冲上前来,七手八脚地将杨林从地上搀扶起来。
杨林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剧痛无比,他强撑着一口气,指着裴元庆,嘶声怒吼:“小……小畜生!
安敢……安敢如此!”
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裴元庆一锤得手,哈哈大笑:“杨林老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拿命来!”说罢,便要再催马上前。
“保护王爷!快!保护王爷撤退!”隋军将领们目眦欲裂,纷纷指挥士卒上前阻拦。
杨林在亲兵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口中不断咳血,却依旧嘶吼着:“杀……杀出去……为……为老夫……报仇……”
然而,瓦岗军的攻势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隋军残部在裴元庆这支生力军的冲击下,阵脚大乱,已然是兵败如山倒之势。杨林被亲兵簇拥着,且战且退,狼狈到了极点,眼看就要被瓦岗军的洪流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