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的运河上飘着细盐般的春雨,十八艘披红挂彩的盐船首尾相连,船帮吃水线压得极低。盐帮总舵主白蛟龙立在头船甲板,红绸大氅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桅杆上\"盐漕永睦\"的锦幡冷笑,转身踹了脚船板上整整齐齐码着的青布盐包。
\"霜华我儿,这三百盐包就是你的嫁妆。\"白蛟龙掀开舱帘,满舱红烛映着新娘嫁衣上的金线蛟龙,\"盐包下头那层是正经盐引的官盐,上头...\"他猛地扯开青布包角,露出内里雪白的盐粒在烛火下泛着幽蓝。
白霜华凤冠上的珍珠簌簌作响:\"爹真要拿女儿的婚事作筏子?\"她指尖划过盐包,蓝汪汪的私盐从指缝漏下,\"那施世纶刚在淮安府办了三个盐商,这当口...\"
\"正是要借这婚船,把十万斤私盐混进漕帮的运粮船!\"白蛟龙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自打施瘸子推行纲盐法,咱们的盐场十停关了七停。这回不把漕帮拖下水,明年开春弟兄们就得喝西北风!\"
舱外忽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声。白蛟龙脸色骤变,抓起妆台上的胭脂盒砸向船窗。木窗应声而开,一道黑影燕子般掠进来,竟是漕帮少帮主程铁锚。
\"白世伯好算计。\"程铁锚把玩着胭脂盒,金线滚边的袖口露出半截铁锚刺青,\"用我漕帮运军粮的官船夹带私盐,事发了是满门抄斩的罪过。您这招借尸还魂,莫不是当我漕帮弟兄都是睁眼瞎?\"
白霜华的盖头突然无风自动,舱内红烛齐齐暗了一瞬。待烛火复明时,新娘子手中已多了柄软剑,剑尖正抵在程铁锚咽喉:\"三年前洞庭湖沉船,我娘就是死在你们漕帮的混江龙手里。今日你敢动盐包,我就用漕帮三百条人命祭我娘亲!\"
扬州府衙后院,施世纶摩挲着烫金盐引,瘸腿在青砖地上拖出长长的湿痕。雨水顺着他的油纸伞滴在黄天霸肩头:\"白蛟龙给女儿备了三百盐包作嫁妆,每包官盐重一百二十斤,算来该有三万六千斤。\"
\"但卑职暗查过盐船,\"黄天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吃水比寻常盐船深了半尺。按漕船规制,多载之数怕不下十万斤。\"
施世纶的竹杖突然重重敲在石阶上:\"好个移花接木!明日婚船过仙女庙码头,你扮作喜娘混上船去。记住,要验看最底层的盐包——若是官盐掺了硝石,遇水便会...\"话音未落,西南方运河上突然传来震天响的鞭炮声,红色纸屑顺着雨水飘进府衙。
次日巳时,黄天霸顶着满头珠翠蹲在花轿里。轿帘缝隙中可见盐船正在卸货,二十个精壮盐丁抬着盐包往漕船搬运。他暗自心惊——那些汉子步履轻快,抬着三百斤盐包竟如提灯草。这哪里是运盐,分明是在练轻功!
花轿忽然一震,黄天霸本能地屈膝卸力,却听轿外喜婆惊呼:\"新娘子好生福气!这轿子压得船板都吱呀响。\"他心头猛跳,方才卸力时用了千斤坠,怕是被听出了破绽。果然船板下有脚步声急速逼近,五六个方位封死了轿门。
\"起轿——\"随着傧相拖长的调子,黄天霸只觉得轿底突然翻转。他顺势滚进暗格,手中峨眉刺已抵住来人咽喉,却摸到满手粗盐。定睛一看,这花轿夹层竟堆满蓝莹莹的私盐,盐粒中混着深褐色的硝石结晶。
船板下传来白霜华的冷笑:\"施瘸子派个男人扮新娘,是欺我盐帮无人?\"话音未落,九节鞭破空而来,轿顶红绸应声而裂。黄天霸反手甩出轿帘缠住鞭梢,借力跃上桅杆,却见十八艘盐船正与漕帮粮船首尾相接,私盐顺着滑索源源不断流入官船舱底。
白蛟龙立在船头大笑:\"今日之后,漕盐两帮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突然剧烈咳嗽,竟呕出大口黑血。白霜华飞身接住父亲,盖头飘落间露出满是泪痕的脸:\"爹早中了漕帮的毒!你们好狠的手段!\"
程铁锚从粮船跃下,铁锚在船板上砸出火星:\"老匹夫!你在我漕帮水脉下毒,害得七十二口盐井泛苦,还敢倒打一耙?\"他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有道溃烂的伤口,\"这盐毒见血封喉,你连亲生女儿的花轿都藏了毒盐!\"
黄天霸心头巨震,手中峨眉刺突然转向,挑开最底层的盐包。雪白盐粒倾泻而出,混在其中的硝石遇水即燃,船头瞬间腾起蓝火。混乱中他扛起花轿疾奔,轿中私盐簌簌掉落,在甲板上划出刺目的白痕。
\"拦住他!\"白霜华的软剑追着轿影而来,\"盐包里的东西见不得光!\"她突然瞥见父亲袖中滑落的半截密信,上面赫然盖着漕帮总舵的朱印。
花轿重重砸在府衙码头时,黄天霸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施世纶拄着竹杖掀开轿帘,指尖沾了些许蓝盐放在舌尖,脸色骤变:\"不是硝石,是云南府进贡的井盐!这盐本该存在户部库房...\"
\"大人!盐帮嫁船起火了!\"衙役的惊呼声中,运河上腾起冲天火光。十八艘盐船在碧波中烧成赤链,私盐遇火噼啪炸响,蓝烟弥漫整条水道。白霜华抱着父亲尸身立在船头,嫁衣被血染得发黑。
三日后,程铁锚戴着镣铐跪在公堂。施世纶将密信拍在案上:\"漕帮总舵的印信,怎会出现在白蛟龙手中?\"竹杖指向堂下盐包,\"这些井盐贴着户部封条,又是如何流到扬州?\"
\"是...是盐课司的人...\"程铁锚突然浑身抽搐,七窍流出蓝血。黄天霸飞身上前扣住他脉门,却摸到皮肤下蠕动的盐虫:\"苗疆蛊毒!大人小心!\"
后堂忽然传来环佩叮当,白霜华素衣麻履走进来,手中捧着的正是户部盐引:\"施大人可知,为何官盐市价年年翻番?\"她将盐引浸入水中,朱红官印竟化开血丝,\"扬州盐商用的都是人血拓印——每张盐引,便是一条灶户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