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舒瑶的手指还嵌在石宇甲片的缝隙里。
北戎营盘的焦糊味裹着血腥气往鼻腔里钻,她望着远处被烧得只剩骨架的帐篷,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张大人作为监军,按理说该在城楼上督战,可从昨夜到此刻,连他的亲兵都没往城墙上送过一盏灯。
\"阿瑶。\"石宇的拇指摩挲她发顶,铠甲蹭得她额头生疼,\"我让玄甲卫去他行辕查过。\"他声音压得低,混着刀剑入鞘的清响,\"床榻没睡过,茶盏里的冷茶浮着层灰,像是早备好了要走。\"
舒瑶猛地抬头,额角撞在他喉结上。
石宇闷哼一声,却没躲,任她揪着自己衣襟往上看:\"你早查了?\"
\"昨夜炸火药库前。\"石宇的狼眼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你说他书房沉香味不对时,我就留了心。\"他解下腰间玄铁令牌抛给跑近的亲卫,\"带二十个暗卫,把城南的钱庄、绸缎庄全翻一遍,查张府近三月的银钱往来。\"
亲卫单膝跪地接住令牌,甲胄相撞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舒瑶望着麻雀掠过相府飞檐,突然想起三日前替张大人诊脉时的异样——那老匹夫脉象浮滑,分明是长期服用某种提神丹药的征兆,可他偏说自己只是偶感风寒。
\"林大人!\"她转身扬声,看见城楼下那道青衫身影正俯身替伤兵系紧绷带。
林大人抬头时,眼角细纹里还沾着血渍,听见召唤后利落起身,腰间玉牌撞出细碎声响。
\"舒姑娘。\"林大人走到近前,袖中摸出个油纸包,\"你让熬的参汤,我让小厨房煨在炭炉上了。\"他将纸包塞进舒瑶手里,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血痕,\"北戎退了,可张大人的事...\"
\"我和将军怀疑他通敌。\"舒瑶捏紧油纸包,参香混着血锈味在鼻尖打转,\"昨夜北戎主将身上的沉水香,和他书房的一模一样。\"
林大人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望向远处被收编的北戎俘虏,喉结动了动:\"三日前我收到密报,说北戎使者曾在城郊破庙现身...当时我以为是谣言。\"他反手握住腰间玉牌,那是皇帝亲赐的虎符,\"我这就去联络大理寺,调张府近半年的门房记录。\"
\"我也去。\"
三人同时转头。
李明从断墙后走出,玄色直裰沾着草屑,腰间悬着柄青铜剑——那是前朝皇室的样式。
他抱拳时手腕微颤,舒瑶注意到他袖口露出半截刀伤,还渗着淡红的血:\"我虽无官职,却熟悉张大人的旧部。
当年我爹...被他构陷时,用过的手段我都记着。\"
石宇的横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光映得李明眉骨发亮:\"你小子,昨夜在箭塔上射落七个北戎弓箭手,我记着呢。\"他拍了拍李明肩膀,力道重得对方踉跄半步,\"跟着我,别拖后腿。\"
舒瑶扯了扯石宇的甲带:\"你右肩的伤还没处理。\"
\"等抓了张贼再处理。\"石宇低头冲她笑,犬齿闪着白刃似的光,\"阿瑶,我让暗卫在城西破宅蹲了三天,昨夜北戎攻城时,有顶青呢小轿进了宅子,没再出来。\"他指尖点了点自己太阳穴——那是他们意识相连时的暗号,\"我猜,张大人的狐狸尾巴该在那儿。\"
半个时辰后,舒瑶站在城西破宅外。
宅门上的\"张\"字匾额歪在墙角,砖缝里的青苔被踩得稀烂,显然有人刚经过。
石宇的玄甲卫呈扇形散开,刀尖挑开挡路的荆棘,李明握着青铜剑走在最前,剑穗上的红绸被风掀起,扫过墙根的血渍——新鲜的,还没干透。
\"将军!\"最前头的暗卫突然压低声音,他的刀尖抵着半块带泥的锦缎,\"是张府的云纹,只有内院主子能用。\"
石宇的靴底碾过那截锦缎,目光扫过院墙上新蹭的土痕:\"进去。\"
宅院里的荒草被踩出条小径,正房的窗纸破了个洞,漏出点昏黄的光。
舒瑶摸出银针别在袖中,跟着石宇跨进门槛时,脚底下\"咔\"的一声——是块松动的地砖。
她蹲下身,指尖抠住砖缝一掀,底下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霉味混着药香涌出来。
\"有密室。\"石宇抽出横刀插进墙缝,用力一撬,整面墙\"吱呀\"裂开道缝,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声响。
李明举着火折子探进去,火光里,整面墙的木架上堆着卷宗,最上面的一封未封口,墨迹未干的\"北戎\"二字刺得人眼睛疼。
舒瑶抢在石宇前抓起那封信,信纸边缘还沾着朱砂印泥:\"七月十五,北戎三十车粮草入南境,张某已命守关千总放行...十月围城,里应外合...\"她翻到最后一页,手开始发抖,\"还有这张地图!
标注了京城十二处粮仓的位置,连护城河的水闸机关都画了。\"
石宇的指节捏得发白,横刀\"当\"地砍在木架上,震得卷宗簌簌往下掉:\"好个张监军!
北戎攻城是假,探我城防是真!\"他抓起一卷账本翻页,铁指戳在某行数字上,\"这月初一,张府往漠北汇了十万两,收款人是'铁勒'——北戎左贤王的小名!\"
\"将军,舒姑娘!\"林大人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他跑得衣襟大开,腰间玉牌撞得叮当响,\"大理寺查到了!
张大人的妾室三天前带着三个箱子出了城,走的是西山路——和地图上的逃跑路线一模一样!\"
舒瑶将信纸塞进怀里,转身时撞翻了木架。
散落的纸张里,一张泛黄的画像飘到她脚边——画中是个穿凤袍的女子,眉心一点朱砂,和相府老夫人房里那幅\"先夫人\"画像有七分相似。
她刚要弯腰捡,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舒大人!
石将军!\"守在宅外的士兵撞开院门,甲胄上还滴着血,\"皇宫急召!
李公公带着二十个御林军在城门口等着,说...说太后突然咳血,皇上要您立刻进宫!\"
舒瑶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她望着石宇,看见他眼底的狼性正翻涌成火——这时候太后突然出事,分明是有人要调虎离山。
可君命难违,她摸了摸怀里的密信,对石宇使了个眼色:\"我去皇宫,你和李明追张大人的妾室。
林大人,你带着证据去大理寺,务必在我回来前让皇上看见这些!\"
石宇抓住她手腕,银镯\"生死与共\"四个字硌得她生疼:\"我派暗卫跟着你。\"他低头快速在她额角一吻,混着血锈味的热息扫过耳尖,\"若有变故,用意识喊我。\"
舒瑶转身时,看见李明正将那幅凤袍画像小心收进怀里,他望着画像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极重要的东西,可还没等她细想,士兵已催着她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她听见石宇的声音在意识里炸响:\"阿瑶,等我砍了张贼,给你熬十碗参汤。\"
马车驶进城门时,舒瑶掀开帘角。
晨光里,石宇的玄甲队像道银色洪流向西山奔去,李明的青铜剑在队首闪着冷光。
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袋,突然听见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御林军的皮靴声,正从皇宫方向狂奔而来,带起的风掀开了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