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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回 倭侯爷三探峨嵋山 马成龙火烧八卦阵

马成龙看见倭侯爷赌气带着那二百名官兵前往南山口去了。成龙自己带着二百多名囚犯营的士兵,进入了北山口。他让人拿着二十个大灯笼,用绸子油布罩着,一直往正南方向行进。走了有几里地,迎面出现一道山岭,山岭两旁都是奇特险峻的山峰。马成龙顺着那道山岭,一直往山坡上走去。刚刚越过山坡,就看见那边有一块空旷的场地,仿佛一座教军场。往正南方向,借着月光望去,十里之外有一座山。

成龙此时福至心灵,心里想:“这山里怎么会有这样平坦开阔的地方?其中一定有原因。我何不分派人下去探查一下,再做打算。”想到这里,他问道:“你们谁愿意下去,到这山坡下的平川之地侦察一下?回来向我报告情况。”胡进忠说:“我去!”他自己跑下山坡,一直往正南的平川地方走去。

刚一迈步,只听到“咯”的一声响,一股青烟升起,再看胡进忠,已经踪迹全无。马成龙一阵惊愕,说道:“这是什么东西?大概是妖道设置的妖术邪法。地下可能有地板、滚板、翻板之类的机关,等我派人拿石头砸一下,试试有什么反应?”于是又叫人抬来一块石头,朝着那平川之地扔去,只见从地下往上窜出来许多支火箭。

成龙慢慢地走下山坡查看,就知道这是按照“生裸治化”摆成的一座八卦阵。成龙派手下的兵丁:“去找干柴,每人要一捆,扔在那平川之处,点着火,烧他个痛快!”众兵丁遵命,去山里寻找柴火。不一会儿都回来交令,把干柴扔在平川之处,用火点燃,只听到“咯吱吱”的声响。这场景如何呢?有赞文为证:

南方本是离火,今朝降在人间。

无情猛烈性炎炎,大厦宫室难占。

滚滚红光照地,忽忽地动天翻。

犹如平地火焰山,立刻人人忙乱。

原来那平川之地上面是木板,里面有地道,有贼人在看守,名为八卦阵,按照“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排列。此阵正北是“壬癸水”,地道里面设有毒水喷筒;东方是“甲乙木”,地道里有诸葛连环弩;正南是“丙丁火”,下面有硫磺蛋;正西是“庚辛金”,有滚刀刀轮;中央是“戊己土”,里面有五行黑狼烟,含有毒药,人遇到就会死亡。这是妖道早已布置好的。

此时,妖道知道清营必定会有探山的人,打算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不让一个人漏网。今天被马成龙用火一烧,把木板也烧着了,里面的机关也被烧坏了。成龙并不害怕,绕道往正南方向走去,那些兵丁在后面跟随。

刚刚过了这八卦阵,就看见眼前有一片树林,马成龙说:“大家留神!树林中可能有贼兵。”正吩咐众人,只听到对面有一个人高声喊道:“来的是什么人?快通报姓名!”马成龙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一位年迈的英雄。这英雄是什么样的呢?有赞文为证:

见英雄是一老叟,寿至古稀,童颜皓首。

虽年迈,精神有,好侠义,无歇休。

身归三清好云游,左邪教,有奇谋,官拜忠勇镇北侯。

念皇恩,不忘旧,有意灭贼归清把英名留。

马成龙仔细看那老英雄,身高九尺多,面色如同紫玉,长眉大眼;头戴如意道冠,身穿紫缎子道服,脚穿白绫袜和云履;下巴上有一部黄中透红的胡子,手中抱着一口金背刀,显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马成龙看罢,说道:“你要问我,我家住在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马家庄,姓马,双名成龙,别人都送我外号叫临敌无惧、勇冠三军,说的就是我。你是什么人?快些说来!”

那道人一听,说道:“原来是马大人。今天我在巡查北山口,那八卦阵是你烧的吧?你来看。”他先把手中的那把刀往地下一插,又拍了拍巴掌,说道:“可别起疑心,我并没有害你之心。你可别往前进了,要是再往里走五六里远,必定会有性命之忧。我说的可是好话,并不是吓唬你。我向马大人你打听一个人,你可知道?”

成龙说:“有名的就知道,没名的就不知道。”

那道人说:“提起这个人,可是大大的有名:家住在苏州双棋杆巷丁家堡,姓顾,双名焕章,江湖上送的外号叫赛报应。后来做了官,圣上恩赐名字倭克金布,官封靖远侯。这个人可在营中?”

马成龙一听,心里想:“那些天地会八卦教的人,都与我侯爷大哥有仇,我不能告诉实话。”想到这里,说道:“倭侯爷告病假回家去了。”

那道人听了,“欸”了一声,说道:“马大人,你回去吧,千万别再往山里侦察了,恐怕会有性命之忧!我要走了。”他把那把刀拿起来,一转身进了树林,径直往南去了。

那马成龙一看,说道:“这号人不让我往里去,我非去不可,一定要探个水落石出!”他带着那二百名兵丁,又往前走了有三里地,看见对面站着一个人,说道:“马大人还没回去呢?”那人又把刀往地下一插,拍了拍巴掌,说道:“马大人,我再向你打听一个人:家住在武清县河西务,姓张,双名广太,升任江苏水师营副将。你可认得他吗?”

马成龙一听这话,说道:“你问的是张广太,他早就被参奏回家去了。”

那道人说:“马大人,你早早回去吧,里面有很多埋伏,千万要听我的话,不可不信!”他一伸手把地下的那把刀拿起来,说道:“我要走了。”转身一直往南走去。

山东马说:“我偏不回去,倒要到里边去瞧瞧,我是不到黄泉不死心!”又带着众人,一直往前走了四五里路。前边有人说:“马大人,还没回去呢?我怕你不回去,就在这里多站了一会儿。”又把手中的刀往地下一插,往前走了几步。成龙先对众兵说:“他又把刀插在地下,再拍拍手过来问:‘马大人,我再打听个人,你可知道?’回头再说:‘千万别往里走,恐有性命之忧。’”见那人果然拍着手过来,离得不远,说:“马大人,我再打听两个人,你准知道。这两个人是沧州人,一个姓谢名禄,外号赛展雄;一个姓韩名虎,外号蓝面天王。听说他二人从青龙山归降大清,不知现在官居何职。”

马成龙听他说的这几个人,心想:“他都说得清清楚楚,不知这段事是怎么回事。我问问他是谁?”想罢,说:“朋友贵姓?是哪里人?”那道人说:“我也是沧州人,姓马名杰,当年我有个朋友韩成公,二人在北五省人称沧州双侠。顾焕章是我拜弟,张广太的夫人是我侄女,韩虎、谢禄是我侄儿。”马成龙一听,说:“原来是马杰马大哥,我不知晓。你在这峨嵋山里做什么?我久仰大名,今幸得见,也是三生有幸!张广太此时在独龙口做总兵,谢禄、韩虎现在军营跟我管带奋勇队,倭侯爷顾焕章现如今探南山口。我二人今夜一同前来探山,他探南山口,我探北山口。”

马杰一听,说:“不好!南山口的埋伏很多。马大人,你先回营,我先到南山口救顾焕章去。我此时在这里封为一字并肩忠勇王,起初到这里封为忠勇侯、粮台督会总之职。我虽身在天地会,心在大清国,要替国家除害,早晚倒反峨嵋山,拿获吴恩,也不要功劳。马大人,你先回去,我往南山口救顾焕章去!”说罢,转身往正南去了。

马成龙无奈,自己带那二百多兵丁,转身出离北山口时,天已亮了,到日出时分。正要回营,只见跟倭侯爷的那些官兵齐声呐喊说:“马大人,不得了!我们实在不知倭侯爷是气傲的人。他叫我们在南山口外等候,自己入山,走不远就落在滚板内。我们刚想解救,那边过来无数八卦教匪,用铙钩把倭侯爷搭住,拿往山里边去了。我们人少不敢追,实在无奈才回来,求大人讲个人情!”

马成龙一听,“哎哟”一声,说:“我的顾大哥呀,没想到你今天死在这峨嵋山里。我回去禀明王爷,带我那八百奋勇队,前去替恩兄报仇雪恨。你等跟我进营,见王爷再说。”那些兵丁跟着成龙到大营内中军大帐。

马成龙先进大帐,给神力王请安,说:“回禀王爷,我探得北山口内有妖人摆下八卦阵,内中都是翻板、滚板、火箭、五毒、喷筒,被我用干柴烧坏了。又往前探路,遇见一个老道,姓马名杰,外号红胡子,在天地会八卦教内封为一字并肩王。他说身在天地会,心在大清国,早晚得便献峨嵋山。还说里面埋伏多,叫我别进去。我又往里哨探十多里,见里面有峻岭高峰,旌旗招展,人声一片,无奈带手下人回来。到大营,见跟倭侯爷的兵来报他被擒。细问之下,都说倭侯爷带人设探南山口,吩咐众人在山外等候,自己入山被擒。”

神力王叫把那二百兵叫进来,问了一遍,异口同声,与马成龙所说一样,便吩咐:“调队进北山口,攻山拿贼!调五成队前往。”手下三军调齐,随神力王出大营扑奔北山口。

正往前走,前队到北山口外,王爷吩咐:“萨林太带步队在这北山口把守,不准私离汛地!”自己催马,带马步三军将校进山。走了十里,前面有一道山梁,上面一声炮响,人声呐喊:“好一个神力王,今日休想逃走!”王爷与众人一看,山岭之上遍插旌旗,都是八卦教,站定两万贼军,东西十里长,两山头全是伏兵。为首有少会总安静芳、吕天保,瘟道人叶守敬,虎囤真人叶守青,云南五杰任龙、任虎、任彪、任豹、任凤,齐往下喊:“神力王,你等要看顾焕章?来,把他抬上来!”

只见有人抬来一个木板,高一丈,宽三尺,上面钉着一个人。神力王用千里眼细看,那衣服、身躯是倭克金布。颈项上钉着一个钉子,前心钉着一尺多长的钉子,下面两腿穿在一处,钉着一个大钉子,鲜血淋漓,十分凄惨。神力王回头问胡忠孝、马成龙、马梦太:“你等久在一处,必认得,瞧瞧那是不是顾焕章?”三人说:“木板三钉,钉的正是倭侯爷。”

神力王一听,“哎哟”一声,在马上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说:“罢了!可惜吾儿死在他人之手!”吩咐:“攻山!”大队刚要闯山,上面滚木礌石、灰瓶炮子、火喷筒齐下。伊大人怕有失,吩咐撤队。官兵往回走,唯有马成龙那三千八百奋勇队不鸣金。伊大人过去说:“成龙撤队回营!”马成龙说:“我至死不回!非得打破山,拿了吴恩,才对得起我大哥!”伊大人说:“你先调队回营,我自有妙计破山,不准违令!”马成龙这才吩咐鸣金,大队回归大营。

到营内,伊大人传令:“营门紧闭,不准私自出入,出营须有令箭。”还吩咐不准告诉王天宠倭侯爷被害之事,怕成龙一时奋勇惹祸,也怕王天宠带病着急。老王爷回大帐卧床不起,屠海、伊哩布办理军情。

马成龙与梦太在账房内设灵位,供奉恩兄顾焕章。二人天天焚香上祭,派差官在账房门外守着:“如王天宠到来,千万回禀。”一日,差官坐着盹睡,二马在账房内放声痛哭:“恩兄顾焕章,你今日一死,但愿早早脱生人世。”正哭着,只见外面蹿进来一个人,把二马吓了一跳,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王天宠误走三岔山 杨永太泄机八卦教

二马正对着倭侯爷的灵牌痛哭,王天宠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伸手拿起灵牌,问道:“二位大人,难道我恩兄出了什么事吗?”

书中交代,王天宠因为中了八卦幡的伤反复,在后帐养伤,每天倭侯爷都会在他身边照料。但从那天晚上开始,侯爷不知去了哪里。今天早晨他问伺候的人:“侯爷去哪里了?”下边的人回答说:“奉令出差,去湖广催饷了。”王天宠一听就不信,心里想:“我大哥要是去哪里,肯定会给我一个准信,怎么会不给我呢!我今天身上不舒服,到外面去访问访问。而且,夜里我梦见恩兄浑身鲜血淋淋,说:‘我死得好苦啊!’醒来后觉得这是个凶梦。我何不到外面问个实信。”想着,他自己站起来,走到外面,正要去前锋营,就看见病二郎李庆龙带着四个差官,牵着马,背着弓箭,径直往前锋营去。

王天宠紧走几步,说:“李大人,你看见倭侯爷去哪里了吗?”李庆龙说:“我听说他奉命押折差入都去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王天宠还是不信。只见那边左营参将邓德彪走过来,他又问:“倭侯爷去哪里了?你知道吗?”邓大人一想,心里说:“有副帅的命令,谁敢告诉他。”于是说:“侯爷出差,去四川总督那里了。”王天宠一想,更不对了,三个人说了三种不同的去向。他径直奔向威远营马成龙那里,看门的偏偏睡着了,他一进账房,抓起灵牌,说:“二位大人,我那侯爷大哥到底去哪里了?”二马看也瞒不住了,就把倭侯爷探山遇害的事情说了一遍。王天宠放声痛哭,说:“我的恩兄啊!二位马大人,为什么王爷不调兵,给我兄长报仇雪恨呢?”二马又把王爷着急吐血、伊大人不准放人出营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天宠自己来到神力王的大帐,说:“民子王天宠,给王爷请安!”王爷知道他是个义士,说:“王天宠,你来这里有什么事?”王天宠说:“王爷不必着急,我是来明明白白说清楚的。我自己要进峨嵋山,去刺杀吴恩,替我恩兄报仇雪恨!”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神力王说:“王天宠不可前往!等你养好了伤,再入山也不迟!”王天宠假装没听见,找了一口雁翎刀,站在营内说:“大清营众位大人,我王天宠替我恩兄报仇入山去了。三天之后,你们就知道结果了!”说完,自己朝营门走去。神力王传令:“不准阻挡他的去路。”守营门的人自然不敢不开营门。

王天宠又急又气地出了大营,到了正午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脑子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两眼发直地往正西走了三十多里路,来到一座山镇。他看到路东有一家店,这时脑子才清醒过来。走进店里,小二说:“客官住东上房吧?”他自己一看,心想:“我是来给兄长报仇的,怎么来到这里了?真是怪事!”一急之下,又晕过去了。进了上房,他把灵牌掏出来,说:“恩兄请坐!”小二一看,吓了一跳,说:“哪里有人啊?”泡了一壶茶,拿了一个茶碗。王天宠说:“混账东西,真不要脸!我们两个人,为什么拿一个茶碗?好啊!你既然这样,我要打你!”小二说:“我不知道是二位客官。”过去又拿来一个茶碗。只见王天宠斟了两碗茶,先端一碗放在那边,说:“恩兄,你喝茶。”小二吐了吐舌头,说:“一个人在这儿说鬼话!”他又要了酒菜。小二知道只有他一个人,拿了一双筷子、一个酒杯。王天宠说:“你这东西真不要脸!我问你,你看不见两个人吗?”小二连忙答应,又取来一个酒杯、一双筷子,摆上了菜。只听见王天宠在那里喊:“恩兄,吃酒用菜吧!”小二到柜房跟掌柜的说:“刚才来了一个住店的客人,有点疯疯癫癫的。他在上房自己跟自己说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店里的掌柜姓马,名德顺,长期在大营做买卖,为人中正平和,因为年月荒乱,自己在这里开了一家旅店。听说这件事,他先到上房窗外,偷偷一看,认出是公道大王王天宠。他一见就进去了,给王天宠请了个安,说:“王大爷,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疯了吗?”王天宠定了定神,才明白过来,说:“你是谁呀?你说说我听听。”马德顺说:“您不认识我了吗?我当初长期在外面做买卖,后来贩卖绸缎,经常路过聚泉山,在那里挂号,遇见过您。后来我赶大营做买卖,在江湖上也见过您。今天您是从哪里来呀?”王天宠心里想:“认得我的人很多,我问问他这是什么地方,再作打算。”于是问:“店东,这是哪里?离峨嵋山北口有多远?你知道吗?”马德顺说:“往东南走二十里就是北山口。从我们村南那道小山岭进去,更近。王寨主为什么会这样呢?请跟我说说。”王天宠就把倭侯爷被擒,贼人把侯爷用木板钉在山岭上的事说了一遍。马德顺说:“寨主您要替侯爷报仇雪恨,也不能这样啊,这怎么行呢?您得往宽了想。”又劝了王天宠半天。王天宠才心平气和下来,说:“店东,多谢你的好意。我再问你,如果进了山,里面都是天地会的人,还是有我们清国的人?”店东说:“山里都是天地会的贼人。我明天给寨主您准备些入山走长路的干粮吧。”说完就告辞走了。王天宠自斟自饮,一直吃到二更以后,才叫人撤去残桌,安歇睡觉,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起来,他掏出一锭银子,算还了饭帐。正要起身,马店东出来给他一个白布口袋,里面装着入山的干粮,送给他。王天宠千恩万谢地出了店,一直往正南走了五六里路。前面是高山峻岭,往上有一条小道。王天宠上山往南一看,大峰俯视着小峰,前岭连接着后岭。只有两条小路直通正南,一条路通东南,还有一条小径往正东。他一直往正南走,走了二三百里路程,天也黑了,既没看见山寨,也没遇见一个人。路上静悄悄的,也看不见一个山庄。天晚了,他也分不清东西南北,迷迷糊糊地走了一夜,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他坐在地上等候,天大亮了,又睡了一觉起来,已经是巳正时分。他站起身往前行走,天气炎热,怕口袋里的饽饽坏了,前面有一个树林子,旁边有很多石头,王天宠把饽饽从口袋里掏出来,晾在石头上,坐在一旁休息。只听见那边有人叫喊:“嘿!那边来的,留下买路金银,放你过去,要是说半个不字,定然要了你的性命!”王天宠一看,有三十多个喽兵,个个都是花布巾包头,穿着短衣襟,一副干练的打扮。王天宠看了,说:“你们这伙贼徒也不睁睁眼,我乃福建台湾聚泉山公道大大王小白龙王天宠在此!”那些喽兵不由一阵狂笑,说:“我们告诉你,你也别不睁眼看,我们这座山可跟别处不一样,你先别报字号,听我们告诉你:家住山岭有数秋,飘蓬湖海浪闲游。寨中喽啰千百队,胜似皇家九龙楼。”王天宠一听,说:“你们这些狐群狗党,看我结果你们的性命!”他摆开手中的刀,扑向那二三十个喽兵,抡刀就砍。那些喽兵急忙招架,哪里是王天宠的对手,几个照面下来,喽兵们往正东跑进了山口。

没过多久,只见正东山口内走出一位老英雄。他身高九尺,脸色如同靛青般深沉,两道眉毛形如环弯,一双大眼炯炯有神,胡须已花白。身上穿着蓝绉绸的裤褂,脚上蹬着薄底快靴,手中握着一把金背刀,朗声喝道:“小辈休得无礼,我来也!”说罢便上前与王天宠交手。两人在山场之上你来我往,刀光闪烁,一时之间竟难分高下。

正斗得激烈时,山口内又奔出一骑马来。马上坐着一位女子,年纪二十出头,五官精致秀丽,气质端庄大方。她头上用手绢罩着头发,身穿蓝绸子的女式汗衫,下身是月白绸子的中衣,脚上蹬着窄窄的弓鞋。生得蛾眉皓齿,杏眼桃腮,手中握着一把绣绒刀,催马来到近前,朝着老英雄喊道:“爹爹躲开,我来拿这贼人!”说罢抡起绣绒刀,朝着王天宠便砍了过去。

王天宠闪身躲开,说道:“你且慢动手!我乃男子汉大丈夫,怎能与你这梳头打扮的女子动手!”老英雄见状,开口问道:“朋友,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王天宠答道:“我乃福建台湾聚泉山的公道寨主王天宠。你又是何人?快把名姓报来!”老英雄闻言,面露喜色:“原来是王天宠王义士!我姓杨,名永安,别号虬首龙。我二弟杨永太先前占了聚泉山,后来听说他把山寨让给了您。这可真是太好了,今日得见,也是三生有幸!还请您到山寨中一叙。”

王天宠却摇头道:“老英雄,我有紧急大事在身,要进峨嵋山刺杀吴恩,替我顾大哥报仇雪恨!”杨永安听了,说道:“你既然要去峨嵋山,这可是走错路了。你跟我到山寨,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再去也不迟。”王天宠一想有理,便跟着杨永安,带着那些喽兵,往正东进了山口。那女子催了催马,早已先奔山寨而去。

王天宠抬眼望去,只见正北方向有一座山寨,坐落在半山之中。寨门高大宏伟,一圈虎皮石砌成的围墙环绕四周。进了大寨门,两旁都是房屋。正北是一座九间的大厅,两旁各有一个小角门通往后寨,大厅之上还摆放着刀枪架子。杨永安请王天宠在上面落座,又让人端来茶水,摆在桌上,两人便喝着茶聊了起来。

王天宠见这山寨内冷冷清清的,算下来不过有一百名喽兵。两人正说着闲话,外边有人进来禀报:“二寨主归山了,现在大寨门外给老寨主请安,不敢进来。”杨永安听了,站起身来,笑着对王天宠说:“王寨主暂且坐着,我到外边去去就来。”

杨永安来到大门外,看到二弟杨永太,心中暗想:“我自从归顺天地会,兄长就一直不跟我说话,难道是瞧不起我吗?”只听杨永安对杨永太说:“二弟,你过来,劣兄有话跟你商议。”杨永太凑上前去,杨永安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杨永太连连点头,随后两人一起进了寨。

王天宠一看是故人杨永太,便问道:“老英雄,你还好啊?你从哪里来?”杨永太答道:“我与你分别后,天地会里有几个朋友邀我入伙。我想人生在世,不到一处就不了解一处,所以就入了天地会,在峨嵋山被封为管粮会总一职。今天来看望兄长,正好遇见王义士,真是太幸运了!”

王天宠听了,急忙问道:“老英雄既然在峨嵋山,那我恩兄顾焕章被擒,受了三钉之苦的事,你可知道吗?”杨永太听了这话,说了一番话。王天宠听后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从此便生出了许多是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三回 马成龙奉调汝宁府 老侠客泄机平安庄

杨永太听闻王天宠询问顾焕章的事,开口道:“你想知道顾焕章那日探峨嵋山南山口的事,我清楚。你先别急,咱们喝着酒,我慢慢告诉你。” 随即吩咐手下摆酒。不多时,喽兵便将酒菜摆好,三人围坐在一起饮酒。

杨永太接着问:“王义士,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王天宠回答:“三十一岁。” 杨永太又说:“我听人说,你孤身一人,还没有妻室。人生在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想,像你这样的义士,将来怎么了结终身大事呢?” 王天宠长叹一声,说:“我现在哪里有心思去管这些闲事,我得先替我恩兄报仇雪恨,之后再考虑别的。” 杨永太说:“我给你保一门亲事吧,就是我兄长的女儿,今年二十四岁。不敢说德貌双全,也算是知三从、晓四德。我们都是绿林中人,结为亲戚不好吗?这样我兄长也有了依靠,我兄弟二人又没有子嗣,不知义士你意下如何?”

王天宠一听,说:“老寨主所说的,我本应听从。只是有一件事,我现在还有大事没办完,实在不敢应允。” 杨永安在一旁也没有说话。杨永太说:“既然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咱们喝酒吧。” 王天宠这才说:“你之前说过知道我恩兄顾焕章受害的事,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 杨永太说:“你要问那件事,我告诉你吧,但我知道不能随便跟你说。你是大清国的人,我是天地会的人,‘桀犬吠尧,各为其主’,你明白吗?如果你答应了我保亲的事,我就把顾焕章被擒、受三钉惨死的事,是谁抓的他,慢慢说给你听,让你知道。”

王天宠本来就迷了路,不知道这座山寨离峨嵋山有多远,一听杨永太这么说,就说:“老英雄,我答应你,只是我连聘礼都没有。” 杨永太十分高兴,说:“不用聘礼,有你这句话就行。留下你一支镖,就算是定礼了。” 王天宠掏出金镖交给杨永太,然后起身拜见岳父。杨永安也很高兴,说:“贤婿,之前我让你上山,就有心想跟你说这件事,怕你推辞,多有不便,所以听说我二弟一来,我很喜悦。我想你们二人是故交,我就出去暗中告诉他来跟你说。我这座山叫三岔山,往东走是湖广地面,往西走是峨嵋山,往南是汉中。之前我带着女儿在天下各处找女婿,也没遇到合适的英雄。我一直想找一个天下闻名的英雄,没想到今天得了你这个乘龙佳婿。” 三人重新开始喝酒。

王天宠又问:“顾焕章被擒受害的事,叔父请详细说说。” 杨永太说:“我现在在天地会,不过是观察妖人动向,早晚我要替国家除害,刺杀妖人,只是还没找到机会。倭侯爷顾焕章那日在南山口内锁龙山夹沟口,掉进了滚板陷阱,被巡查南山的金枪会总文绣抓住,送给了勇南公爷飞虎宋天雄。后来忠勇一字并肩王马杰把他要了去。我想去救他,天已经大亮了,听说他被用木板钉在了北山口内青龙岭上。我想,那马杰是北五省的英雄,行侠仗义,他怎么会害顾焕章呢?这里面一定有缘故。我手下有两个人认识顾焕章,让他们去看了看被钉的人,那人浑身是血,五官受了重伤,都认不出来了。你可以找能人入山,去见马杰,就知道他是死是活了。现在山里防守更严了,有七层围子,都有人把守,出入都要有腰牌,怕有奸细进去。”

王天宠问:“我要入山,能进去吗?” 杨永太说:“进不去,你又和妖道交过手,天地会的人也认识你。你可以找能人入山,探探马杰的口气,盗他的八卦钹与太阿剑。把你的金镖给我一支,如果有人进山,你也给他一支金镖作为凭证,我做内应。” 王天宠一听,说:“我去哪里找能人呢?” 杨永太说:“浙江宜兴县西海岸独龙口的总兵张广太,他在那里广收英雄。你先歇息几天,再去独龙口。我这就告辞了。” 王天宠伸手掏出一支金镖交给杨永太,把他送出大厅,二人就此分手。

王天宠住在山寨里,第二天醒来,暂且养病,看到那些喽兵都往后山空场去耕种稻田。时间过得很快,又到了新春三月。王天宠的心病也好了,想要起身告辞。杨永安备酒送行,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杨永安说:“你们下山,追上他们就说我和王姑老爷请他们上山。” 喽兵答应着下山去追。

书中交代,马成龙这是要去哪里呢?因为大营里神力王生病了,贼人也不出山,官兵攻了两次山,受伤的人很多。这一天,来了一份文书,是穆将军的,要调马成龙、马梦太、李庆龙三个人。原来是天地会老会总任山,之前从独龙口带队,在僻静深山里探听到吴恩搬回峨嵋山了,他暗中派手下余党扮成逃荒的人,前往河南界。那天到了河南地界集合,派云南二勇士小长万杨平为先锋,大耗神梅峰为接应,后面还有粮台搬山雕陈忠。另外有张宝仁、任凤山,逍遥会总和太平会总,大小共四十八家会总,十万大军,进攻汝宁府。那天攻下了汝宁,分兵去取归德、夏邑、虞城等地。警报很快报到河南巡抚庆安保那里,庆大人调各处提镇协带兵剿灭,一面奏明朝廷。

康熙圣主派建威将军、侍卫处领队大臣穆詹与蔡荣,带十万精兵征剿河南会匪。派兵部侍郎汪平为提调参赞大臣,奉旨挑选满汉侍卫八十名,头等侍卫韩托保、韩三保、萨哩善、哈三保等人。出都的时候,想到本队官兵都是八旗满汉之人,没打过仗,不了解贼人的情况。有人说:“跟神力王大营里的马成龙、马梦太、李庆龙三个人,长期和天地会八卦教作战,何不把他们调来一起征剿?” 老将军就发了一份文书,神力王接到文书后,怕路上不好走,派梦太、李庆龙二人带五百马队,马成龙为统领,发了路引关文,三人起身。营里和他们三个相好的朋友,都来给他们送行。谢禄、韩虎二人带奋勇队送出营外,交令后,仍归前锋营胡大人管辖。

马成龙等三人那日路过三岔山,骑兵在山路行进速度极快,山下的喽兵哪里追得上。三人一路说说笑笑,行程并非一日。这天来到一座集镇,只见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路西有一家规模颇大的旅店。三人率领队伍进店,安排好住处后,下马进入西上房。伺候他们的差官随即端来净面水。马梦太摘下帽子,脱下外衣,将辫子挽起,蹲在地上洗脸。李庆龙也摘下帽子在一旁拍打上面的尘土。唯有来自山东的马成龙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面带怒容,显得兴致不高。

马梦太洗完脸站起身,笑嘻嘻地问:“马大哥,你不洗脸吗?” 马成龙却不搭话。梦太不知缘由,心中疑惑。只听马成龙开口道:“你们两人真是了不得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兵丁见了你们该是什么样?我是统领,你二人是我的属员,进了公馆,我先坐在这里,帽子都还没摘,你们两人却一路随意行事!” 梦太一听,心想:“好朋友,一旦掌权就发号施令,不念往日交情了。” 他连忙穿好衣服,戴上帽子,说:“大人要是早吩咐,我们二人连在一间屋住都不敢。想着咱们是朋友,才没那么多拘束。” 李庆龙也戴上帽子。二人心中虽不悦,脸上却不敢显露,勉强笑着与成龙说话。

成龙见状突然一笑,说:“你这小子,平时总跟我开玩笑,今天我逗逗你们就不行了?我要是真想在你们面前摆官架子,早就摆了,哪还等到今天!你们要是想喝酒,咱们就喝起来。” 三人脱去外衣,围坐在一起饮酒。初更时分,马梦太拉着李庆龙到外面,说:“他就是跟咱们开玩笑呢,明天走到半路,他身上分文未带,领饷的钱也在咱们手里,咱二人就这么办,饿他一天,也让他知道知道滋味。” 说完,二人回到屋内又喝了一会儿酒,随后吩咐撤去酒席,各自歇息。

次日清晨,三人用过早饭,结完店钱便出了店门继续前行。时值暮春午后,天气颇为炎热。前方出现一片树林,三人见了说道:“停下歇歇。你们看前边有两条大路,不知哪条是正路?” 三人下马坐在马扎上,众兵丁也下了马,在树林边等候过往行人,以便询问路径。

梦太这时对成龙说:“马大哥,咱们是结拜兄弟,昨晚你那样可不对,不该开那样的玩笑。要是照那样交友,我真该拿开水浇你。” 马成龙说:“都过去了,何必还提?” 梦太说:“你觉得过去了,我可没过去!越想越有气!” 成龙说:“你有气就别跟我说话,算我不是你朋友,你别交我了。” 梦太说:“好!跟我的人带马过来!咱们下站见,我在前站等你们。” 说罢上马,带着二百五十名骑兵径自离去。

马成龙回头对李庆龙说:“李大人,你看他这人对吗?不该这么做啊。咱们自己兄弟,何必这样!” 李庆龙说:“是你不对!你们二人当初和顾焕章在神前结拜,如今倭侯爷一死,你们更该亲近才是,怎么还开这种玩笑,到底因为什么?你说说。” 山东马一听,说:“不愿意交我就算了!” 李庆龙随即喊道:“跟我的人,带马过来!” 上马后说:“我先走了。”

马成龙看着两人带队离去,喊了声:“跟我的人呢?” 左右一看,竟无一人。他猛然醒悟:“好个马梦太!这家伙知道我没带银钱,肯定是他俩商量好的才故意走的。我何不上马追他们?他们打算饿我一天,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顾不上拿马扎,伸手正要拉马,却听见东树林外有人叹息:“罢了,生有处,死有地,该当我今天死在这儿了。”

成龙抬头望去,只见东边有棵小柳树,树下站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身高四尺多,赤红脸庞,留着白胡须,身穿蓝布长衫,脚蹬白袜青鞋,手里拿着一根新麻绳,正将绳子扔到树上准备上吊。马成龙赶忙过去说:“老人家,别想不开啊,这么大年纪怎么还寻短见呢?是为了什么事?”

老人 “欸” 了一声,说:“我是江苏人,姓朱,孤身一人没有亲友,原本百万家产都被我花光了。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想着这么大岁数难道要等着饿死吗?” 成龙说:“你跟我走吧,我救你。管你一顿饭不说,还要接济你。” 老人说:“你真要救我?怎么救啊?怕是你管不起我吃饭吧。” 马成龙说:“我要是救不了你,我就是个不讲信用的人!” 老人说:“那好。”

二人一同走到树旁,成龙解开马缰上了马,说:“你就跟着我走吧。” 老人一看,说:“你发了誓说救我,可你骑着马,我这把年纪怎么跟得上?” 马成龙想了想,说:“你也上来吧。” 老人抓住成龙的腿,骑到马背上,坐在他身后,双手搂住他的腰。山东马说:“好家伙!你幸亏是个老头儿,要是年轻人,我绝不让你坐我身后。” 老人说:“我抱着你就是。”

二人策马前行二十多里,来到一座集镇。马成龙来到这里,即将惹出一场大祸。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假改扮访寻鬼脸太岁 定奇谋捉拿花面魔王

马成龙骑马进入这座集镇,只见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街,路东有家 “泰来客店”。他翻身下马,那老人也跟着跳下来,说道:“咱们进店吃饭吧!” 成龙应道:“好。” 便牵着马走进店里。店小二连忙迎上来接过马缰,将马拴在马棚里,问道:“客人是住单间,还是住南上房?” 马成龙说:“南房就好,我们两人,没带随从。” 老人打量着南上房,见是五间宽敞的屋子,东边和西边各有一排单间,马棚北边大门东边是厨房,西边是柜房。

两人走进南上房,屋内迎面摆着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 “竹林七贤” 的挑山图,两边配有对联:“不因果报方行善,岂为功名始读书”。东西里间都是两间相通的格局,西边里间靠北窗有张木床,南边有张八仙桌,西边摆放着茶桌,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还有一张小六仙桌。马成龙在西边坐下,老人在东边落座,店小二献上茶来。

成龙心想:“刚才跟梦太他们开玩笑,身上没带钱,先点些吃的让老人垫垫。” 便叫来店小二问:“有馒头吗?” 店小二答:“有。” 成龙要了一盘子馒头和一碗虾米片汤。老人见状说道:“我说你救不了我吧,还发誓!就给我吃这个?想我以前百万家产,哪能就这么打发?你要真管得起我,我自己来点。” 成龙说:“那你自己点吧。”

老人便对店小二说:“伙计,你们这儿都卖些什么?” 店小二说:“应时小卖、包办酒席,干鲜果品、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老人说:“给我来一桌上等海味宴席,再上一坛上好的陈绍酒,五壶瓮头春酒。” 店小二应声下去,不多时摆上小菜碟和干鲜果子,搬来一坛陈绍酒,先用酒探子探了一碗请成龙和老人品尝。老人说:“倒上半坛就行,下半坛有坛泥,我不要了。” 接着又送上瓮头春酒。随后冷荤热炒各色菜肴陆续上桌,老人自斟自饮,成龙也喝了几杯。只见老人夹了几样菜,不是说 “没滋味”,就是嫌 “不好吃”,摆了一桌子菜竟没一样合他心意。他又叫来店小二问:“有活鲤鱼吗?” 店小二说有,他便要了清蒸鲤鱼、鲫鱼羹,又点了十多道菜,可端上来后还是挑三拣四,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

接着老人对成龙说:“给我五十两银子。” 成龙问:“你要钱做什么?别急呀!” 老人说:“我不走。我有个习惯,吃完饭喜欢找些乐子,每天都这样。你给我五十两银子,我去找人乐呵乐呵,明白吗?” 马成龙说:“您这把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我不给你银子,我陪你乐呵行不?” 老人说:“好啊。” 成龙说:“我这么高,你这么矮,你够得着吗?” 老人说:“你站地上,我站桌上,凑合凑合。” 马成龙骂道:“你这老东西,胆子不小!” 伸手去抓,老人跳起来跑到院子里。成龙追出去喊:“店小二躲开,这老头儿不正经!”

可到了院里,却不见老人踪影。只见店门口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个个头短脖粗、身材壮硕,穿着青色短打,脚蹬薄底快靴,挑眉立目地跟店小二说话。这时从柜房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封银子交给那几个大汉,还说了几句话,成龙没听清,便叫店小二过来问:“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店小二说:“您要问啊,话就长了。我们这叫平安镇,有三万多户人家,镇南二里有个平安小庄,庄主姓金名四彪,人称‘花面魔王’,在本地很有势力,结交官府,常派庄里的教师爷铁光明带着手下人来镇上讹诈商户百姓。刚才那些人就是来讹我们店的。我们店东张国瑞是本镇会首,管着二百名团练乡勇。他们说店东欠庄主四百两银子,店东恼了,把他们打了,有人送他们回去后,别人瞒着店东赔了五十两银子当养伤费,就是这么回事。”

马成龙正要回南上房,忽见店门外马梦太和李庆龙走了进来。他正愁没钱付饭帐,赶紧说:“二位贤弟,别开玩笑了,哥哥在这儿等你们呢。” 梦太说:“我以为你先走了,原来住这儿了?吃饭了吗?” 成龙说:“你们俩商量好算计我,当我不知道?你们走后,我遇见个老头儿上吊……” 便把刚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梦太大笑道:“这事我知道,人家看你实在,故意逗你呢。要是我遇上,他肯定不敢这么闹。”

正说着,梦太觉得背后有人碰了一下,回头却没人,羞得满脸通红。他心神不宁地接着说话,又被碰了一下,急忙回头,见南边台阶下有堆木头,绕过去一看,正是那个矮老头。马成龙也看见了,忙说:“老兄弟小心,这老头就爱开玩笑!” 梦太问:“你为什么碰我?” 老人说:“马成龙、马梦太、李庆龙,你们过来,我有一场大富贵要送给你们。”

那人先走进南上房,马成龙、马梦太、李庆龙三人随后跟进,在屋内落了座。那老头儿开口说道:“你们三个刚才也听见平安小庄花面魔王金四彪的名号了吧,他有个教习,姓佟,名起亮,外号鬼脸太岁,后来改名叫铁光明,是天地会八卦教的会总。他庄里有六七百会匪余党。你们三人得改换装束,去捉拿佟起亮,他可是朝廷下旨严拿的要犯,要是拿住了,肯定能得到提拔。”

成龙接口道:“我们三个带兵去围剿他们就行。” 老头儿连忙摆手:“那可不行。你们三个得先混进他的庄里,在里面探清情况,外面再准备好官兵,来个里应外合,这事才能成。要是带兵直接去,人家庄里有围墙,把庄门一关,你们不但进不去,想退都退不了。而且人家上面防守很严,你们要是没摸清楚情况就退,人家从后面突然袭击,说不定就把你们抓了,那岂不是害了你们!你们三个人先去庄里,假扮成送白牌的人,混进平安小庄。外面请这家店的东家张国瑞,带上本地的乡勇和官兵,在平安小庄外面等着,你们三个人定个暗号,要是进庄后见到佟起亮,你们一使暗号,外面官兵就攻打,里面你们三个就捉贼。”

成龙问:“我们扮成哪里来送白牌的呢?” 老英雄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认为这样就能成功。成龙便让店小二去把店东张国瑞请来。

没过多久,张国瑞走了进来,给三人行礼。马成龙三人一看店东,三十多岁,相貌不俗,白脸庞,长眉大眼,穿着一件青绸子长衫,脚上是青缎薄底快靴,满脸笑容地说:“三位大人要帮本地除掉一大祸害,刚才伙计跟我说了。我能调集本庄的人,不知三位大人的官兵有多少?” 梦太说:“有五百马队,官兵都在东隔壁店里。派人叫两名差官来,交给张国瑞管带,马上就能调兵。现在太阳快落山了,我们三个这就出发。黄昏时候,你带兵到平安小庄外,可别误了时间!”

那老头儿突然说:“你们三位先别走,我胆子最小,你们要是拿住了贼人还好;要是没拿住,人家带人追到这儿,我这把年纪能往哪儿躲?你们看东屋里有个木柜,把柜子打开,用一床棉被把我包起来,放在柜子里,再把柜子锁上。” 四个人一听,都说:“你这是想闷死自己啊,我们可不做这种损事!” 老头儿说:“这事跟你们没关系,我也死不了。你们就按我说的办,就算有贼人来也找不着我。” 成龙和梦太本来就恨他之前开玩笑,一听这话,觉得正合心意。于是取来一条棉被,把他包好塞进柜子里锁上,说道:“咱们走吧!” 张国瑞问:“三位大人,定什么暗号呢?请明示!” 梦太说:“马大哥,你说吧。” 成龙说:“你在外面听见我喊‘好家伙,这可怎么整!’你就调兵攻打庄子,千万别误事!”

三个人出了店门,有人给他们指好了路,往正南走二里地就到了。李庆龙说:“我先去探探。” 他把衣服上的第二颗纽扣反扣上,紧走了几步,看见正南有一座大庄院,周围都是高墙,墙外还有壕沟。南边是正庄门,东边有个后庄门。李庆龙走到南边,往庄里一看,里面房屋很多,大门内两边是门房,门外有四棵龙爪槐,枝叶十分繁茂。

李庆龙走到门首,看见里面有二十多个人坐在板凳上闲聊。那些人一见他,立刻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快说!” 李庆龙一伸手,伸出三个手指头,这是天地会的暗号。天地会的规矩是说话不离 “本”,伸手先比三,纽扣反着扣,腰里缠白布。那些人一见他比划,都站起来问:“‘本’字从哪里来?” 李庆龙回答:“从峨嵋山来。奉八路督会总的命令,前来送白牌。” 里面有人问:“峨嵋山督会总姓什么?叫什么?” 李庆龙答道:“姓吴,名恩,外号赛诸葛。” 这时过来一个人说:“来,先跟我到外面客厅坐一会儿,待会儿就传你进去!” 庆龙跟着那人到东配房坐下,有人倒了碗茶来。那人出去到里院回禀了。

门上的人正说着话,马梦太来了,说:“‘本’字的弟兄们辛苦了。” 众人问:“从哪里来的?” 梦太说:“玄墨山的正印会总卢三声、副印会总云南七勇士金镋无敌大将军曹天兴,派我来送白牌。” 有人也把他带进大门东边,和李庆龙待在一间屋里,两人装作不认识。带梦太的人出来对门上的人说:“你们进去回禀一声吧。”

正说着,山东马成龙也到了门首,说:“‘本’字的弟兄们请了。我是剪子峪的大会总老龙神马凤山与侯德山、侯保山三位会总派来送白牌的。” 里面有个人一瞧马成龙的模样,虽然没见过,但常听人说他的穿着打扮和五官长相,就开口问:“朋友,贵姓啊?” 山东马一听,看里面这阵势不小,心想:“今天这事,要不是他看了我半天还问我,我怎么会改姓呢?也罢,我就告诉他我姓马,名太海吧。” 那人又问:“是山东人吗?” 成龙说:“是登州府文登县人。” 那个人说:“你跟我来吧。” 成龙进去时,穿着蓝布大褂,高腰袜子,山东鞋,身上暗藏着兵刃。他听见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对其他人说:“伙计们,把庄门锁好,巡查的时候留点心!” 马成龙一听,心里明白了几分,跟着那人往里走,却没想到这一去竟惹出了一场大祸。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平安庄老豪杰拿贼 半截村小英雄遇侠

马成龙跟着那人来到东配房,见马梦太和李庆龙已在屋内,三人便坐在一起,那人随后出去了。成龙低声说:“二位贤弟,庄门已经锁上,你们看现在该怎么办?” 梦太摆摆手,没敢出声。这时从外面走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五官长得十分俊秀,身穿二蓝洋绉大衫,脚蹬薄底快靴,开口问道:“你们三个是来送白牌的?把传牌拿出来,先让祖师爷过目,然后再传见。” 梦太回答:“里面有机密要事,需要当面禀报。” 那年轻人冷笑一声:“你们三个小心点!” 说完走出东房。

三人跟着少年穿过北边的二道重门,西边是一座花园,好一所气派的宅院!但见:上下都是绿瓦铺顶,周围砌着红色围墙;雕梁画栋闪耀着龙形光泽,凤阁屋檐斜挂着蛛网;珍禽在枝头百啭啼鸣,名花于园内竞放芬芳;这般风流富贵不同寻常,简直堪比王侯的气象。

进了重门,里面东西宽阔,两边各有二十多间厢房,格局酷似朝廷的朝房。正北是九间大厅,前有走廊,带有月台,上面刚点起十多个纱灯,厅前挂着几个气死风灯笼。月台上坐着两个人:正中八仙桌后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道人,头戴九梁道巾,身穿宝蓝缎子道袍,腰系九股丝绦,肋下佩着宝剑 —— 左边半面漆黑,右边半面银白,留着花白胡须。三人一看,正是佟起亮。东边面向南的桌后也坐着一人,光头没戴帽子,脖子粗短,身穿青绉绸长衫,脸上布满花斑,眉浓眼圆,鼻子丰满,五官显得十分凶恶,正是花面魔王金四彪。两旁台阶上有二十名伺候的人,都裹着三角白绫巾,插着白翎,身穿箭袖袍,腰佩太平刀。月台下两边站着二百名庄兵,手持长枪大刀,个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马成龙走在前面,鬼脸太岁佟起亮一眼认出他,喝道:“那边莫非是马成龙?你这小辈休要逞能,我来也!” 说罢抡起手中宝剑,离了座位就向马成龙砍来。成龙急忙举刀相迎,二人在院中激战十几个回合,难分高下。众人都不知他们因何突然动手。李庆龙、马梦太见状,上前捉拿花面魔王金四彪,金四彪拔出手中长枪,与二人战在一处。

正打得激烈时,山东马成龙大声喊道:“好家伙!这小子太厉害了,你们快来啊!” 院中顿时锣声大作,人声鼎沸:“好两个小辈!你们这些无用之辈,快把他们拿下,别让他们坏了庄里的大事!” 众贼人齐声呐喊:“抓啊!快把这三个拿下!” 三位英雄挥舞兵刃,与众人厮杀起来。成龙怒吼道:“好家伙!你们这群不知羞耻的东西,看我结果你们!” 他手中大环金丝宝刀寒光闪闪,遇者非死即伤,只杀得高坡处人头滚落,低洼处血水成河。

就在此时,外面张国瑞带着乡勇和官兵杀进平安小庄。鬼脸太岁一看形势不妙,飞身跳上房顶。成龙对梦太说:“老兄弟,你去追他,千万别让他跑了!这个贼交给你了。” 梦太拔出短把刀,喊道:“你这小辈,看我结果你,休想逃走!” 佟起亮蹿房越脊,直奔后面花园的僻静处,想趁机逃脱。没想到梦太在后面紧追不舍,到了花园里,佟起亮回头说:“马梦太,你不必追得这么紧。我这把年纪,你今日饶了我,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相见,后会有期,我绝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梦太喝道:“你这混账东西,别不要脸!你是朝廷严拿的贼犯,今天想逃,比登天还难!” 佟起亮恼羞成怒:“你这不要脸的老匹夫,休得无礼!看我结果你的性命!” 梦太说:“来就来,你我分个高低胜负!” 说罢抡刀上前,二人又战在一处。梦太刀法精通,佟起亮剑术高强,两人从夜里一直战到天色大亮。佟起亮跑进花园的树林里,梦太不敢贸然追进去,只好在外面等候,喊道:“佟起亮,你要是不出来,我就不打你;你要是出来,我绝不放你走!” 说完就蹲在树林外等着。

再说马成龙与花面魔王金四彪交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李庆龙在一旁竭力相助,这时张国瑞也带兵赶到,众人齐声喊:“抓贼啊!别让金四彪跑了!” 大家一起动手,终于将金四彪拿下,其余贼党纷纷逃走。官兵把贼寇杀得落花流水。

天色大亮后,众人不见马梦太,便派人四处寻找。马成龙来到后面花园,只见梦太蹲在那里喃喃自语:“怪了,真是怪了!” 成龙问:“贤弟,你嚷嚷什么呢?” 梦太说:“昨晚我追贼到这里,贼人进了树林,我正要追进去,感觉背后被人摸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没人,我还以为闹鬼呢。我在周围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人,只好又回来等。到了二更时分,我进树林把贼人捆在树上,这才出来。大哥,跟我进树林把贼带回去,解往京城面圣请功。” 成龙听了十分高兴。

两人进了树林,果然见佟起亮被捆在树上。他们把佟起亮解下来,拉到前面交给官兵,和金四彪捆在一起,然后把庄里的细软物件分赏给三军。众人回到平安镇店里,派官兵看守两个罪犯,又让张国瑞去禀报地方官。

回到上房,忽听得柜子里传来声音:“闷死我了!快放我出去!” 成龙赶紧打开柜门,把那老头儿扶了出来。老头儿活动了一下身子,笑道:“三位大喜!昨晚一见面就跟贼人动上手,你们三个胆量不小啊。我有件事问问瘦马大人,你昨天在贼人花园里,为啥没当场拿下那贼?快说说看!”

梦太被问得一怔,辩解道:“你这老头儿,我怎么没拿下贼?我明明把他捆上了!” 老头儿摇摇头:“你这人净说瞎话!你拿下佟起亮了?那他嘴里堵的是什么东西?” 梦太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老头儿转向张国瑞:“你去把那老道嘴里的手绢取出来,是青洋绉料子,上面绣着五福捧寿花样,三个角儿的。”

张国瑞依言从佟起亮口中取出手绢,拿给李庆龙和马成龙看。成龙一看,恍然大悟:“老兄弟,这老头儿恐怕暗中帮你拿贼了。不然他怎么知道手绢的样子?” 梦太羞得满脸通红,不再作声,转身到东房柜子里一瞧,回来对成龙说:“大哥,这真是位老侠客!昨晚确实是他把佟起亮拿下的。”

成龙连忙拱手问道:“老英雄高姓大名?” 老头儿捋须笑道:“马大人要问,我姓朱,名天飞,江苏人氏,别号‘钻云神猴’便是。昨晚我暗中相助,才拿住这佟起亮。” 成龙赞叹道:“老英雄这功劳可不小!你可有儿子?跟我去见老将军,奏明圣上,必定能封官。”

朱天飞叹了口气:“唉!马大人,我自幼练童子功,从未成家,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在外。只有个亲外甥住在上海,姓姜名玉,如今也不知流落何方。” 成龙闻言,笑着说:“大家坐下,我给你算一卦。” 说罢掏出六文钱,在手中晃了晃,往桌上一扔,“朱老兄,这卦大吉!你外甥名叫姜玉,跟了个姓张的走了,对不对?”

朱天飞惊讶道:“我也听人说过,不知后来如何?” 成龙接着说:“后来他跟着姓张的在外做官,现在独龙口西海岸总镇大人张广太的衙门里。此人身材不高,生着蛤蟆嘴,脸上有碎斑。我说得对不对?” 朱天飞更惊了:“这是你算出来的?” 成龙哈哈一笑:“不是,是我亲眼见过的。”

朱天飞拱手道:“这功劳就送给你们三位了。我要去西海岸独龙口,寻访外甥姜玉去了。” 说罢告辞,转身扬长而去。

成龙对张国瑞说:“张店东,你去报官,把金四彪的住宅交给你处理。还有件事要麻烦你:找两三个木匠,打两个木笼,把佟起亮二人先解往穆将军大营,奏明圣上。你且在家中等候,日后必有皇恩。” 张国瑞连忙请安:“多谢大人,我这就找人,连夜赶办。”

成龙等三人派人看守佟起亮二人,随后要了酒菜,边吃边聊。到了二更时分,才各自安歇。次日清晨,木笼已经做好,将两个贼人捆好放入笼中。成龙算清饭钱,带领官兵辞别张国瑞,押着木笼离开了平安庄。

这天巳时左右,队伍正往前赶路,迎面来了两个人,高声喊道:“大队慢走,我二人来也!” 成龙抬头一看,前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身高八尺,面如傅粉,眉清目秀,衣着得体;后面跟着一人,也是二十多岁,脖子粗短,面色黝黑,扛着个褥套。这两人究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六回 猛玉斗多言惹是非 巴德哩闻信访消息

拦住马成龙大队的两个少年是京都人氏,家住安定门里铸钟厂。其中一位少年的父亲凤安凤大人,现任左翼总兵,是镶黄旗满洲三甲喇人。凤家东隔壁住着俗山俗大人,担任禄米仓监督,他有个六岁的儿子名叫玉斗。俗大人是正白旗满洲五甲喇人,与凤大人交情深厚,时常在一起谈心。凤大人的儿子九岁,名叫巴德哩,和玉斗一同读书。

有一天半夜,凤家后花园的更夫王顺蹲在那里方便。突然从墙外跳进一个贼,看见更夫就想逃跑。王顺喊道:“你往前院偷去,别在我这花园里偷。” 那贼人便蹿到上房。王顺方便完,进屋里拿了一根木棍,喊道:“好贼,刚才我是在方便,怕你伤我,你这东西还想往哪走!” 他一嚷,众人应声而来,把贼人围在上房。凤大人还没睡,在院中派人拿贼,喝道:“你敢偷我,胆子不小!” 贼人在房上回应道:“你也是一个人,一个脑袋、两只眼、一条命,偷的就是你!” 院中看家护院和打更使唤的人很多,都想上房拿贼。贼人用瓦往下打,没人敢上去。正着急时,背后飞来一铁莲子,把贼人打了下来,落在院中。凤大人问:“是谁用暗器拿住的?” 没人应答。家人把铁莲子拣起来送给大人看,问了半天,也没人知道。凤大人先派人把贼交给地面送交北衙门,然后吩咐众人留神安歇。第二天,凤大人又查问了一遍,还是没人承认,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到了四月,玉斗和巴德哩两个少年到后花园去,后面还跟着四个书童。一进园门,看见万花齐放,北边有个人手拿铁球在练习,十多步外有一个牛皮人儿。巴德哩看了半天,问书童:“你认得他是什么人吗?” 书童说:“是这里打更的,姓王。” 巴德哩就带着几个人回来,把这事告诉了凤大人。凤大人派跟人到花园把更夫叫来书房。大人一看那更夫,三十多岁,赤红脸,重眉大眼,穿着平常。大人问:“你是看花园的更夫王顺?” 更夫答应:“是。” 大人说:“那天晚上拿住贼人,问你为什么不敢见我?是什么原因?” 王顺说:“我在大人这里已经三年多了,没人知道我会武艺,那天确实是我把他拿住的。” 大人问:“你是哪里人?” 王顺应了一声,说:“大人要问,我不能不说实话。我是带罪之人,在大人这里隐姓埋名。我原籍山海关,姓王,名公亮。我父亲因保吴三桂反叛,惹下大祸。我父亲名叫王保,人称双戟大将赛典韦。吴王失势后,我全家被害,我流落京都隐居,以做小本生意为生。后来有人推荐我来大人宅内看花园。” 凤大人说:“十八般兵刃,你都能拿起来?” 王公亮说:“件件精通。” 凤大人说:“你教两个徒弟吧。” 便吩咐人把玉斗和巴德哩叫来。家人不多时把二位少爷领来,大人说:“这是你们的老师,过来行礼。” 王公亮说:“我不敢受二位少爷的礼。” 大人说:“不可,师生大礼不能废。就在后花园的客厅作为学房吧。摆酒!” 大人与先生一同饮酒。从这天开始,二位少爷白天念书,傍晚练武。四五年后,巴德哩十五岁时,王公亮一病身亡。大人把他埋在安定门外土城,立了一块石碣,上面写着 “王公亮之墓”,直到如今,古迹还在。

巴德哩和玉斗学成后,考了两名侍卫,因穆将军出京,挑选了他们二人。巴德哩今年十九岁,练得飞檐走壁、单刀和铁莲子;玉斗也一身能耐。二人素有大志,在路上跟穆将军讨了一支令箭,改扮后暗访天地会。玉斗扛着被褥套,巴德哩扮作长随的模样,到处寻访。他们到各庵观寺院、大小镇店,每天住起火小店,因为人多口杂,便于访查事情。

这天,玉斗扛着行李说:“大哥,咱们有马不骑,天也热了,你也不扛行李,净住小店吃那些东西,我都不爱吃。我也该喝点酒,要些菜吃。” 巴德哩一看,巳时左右,前边隐隐约约像一座村庄,说:“二弟,你看前边不远,可能是镇店,咱们去那里找个饭铺吃就是。你好傻,咱们哥俩不是为了私访,还跟着大营走呢。我是想立一件功劳,好越级高升,你知道吗?” 玉斗点点头。

二人说着闲话,已到了那座庄村。南北大街是大路,路东、路西有几家客店,南头路东有一座茶饭馆,坐东向西,搭着大天棚。东房五间,天棚底下有七八个八仙桌,有两三个吃饭的人。巴德哩说:“咱们哥儿两个在这里坐坐吧。” 二人进了茶馆,玉斗把褥套放在天棚底下桌子旁边。跑堂的伙计过来说:“二位喝茶还是吃饭?” 玉斗说:“先要四壶酒。” 巴德哩要了一个炒肉片、炸丸子,玉斗又要了两个菜,跑堂的摆上小菜,把酒菜送过来,二人便喝起酒来。

两人正吃得高兴,只见那边走进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面皮微黄,细眉阔目,身穿紫花布裤褂,脚蹬白袜青鞋,套着一双青布单套裤。他站在天棚底下东张西望,随后走到玉斗面前,抱拳拱手道:“大爷,我不是常出来要饭的,实在是异乡被困,刚从时令症中好起来,身上分文没有,求大爷赏顿饭吃吧!”

玉斗听了,说道:“我身上没带钱,给你一块银子吧。” 说着伸手掏出一块约三钱重的银子,“来,给你。” 那人接过银子托在手里,叹了口气:“大爷,您给我这块银子,倒让我为难了。吃一顿饭用不完,买件衣服又不够。” 玉斗见状,又掏出一块五钱重的银子递过去:“这个够了吧?” 那人一看,又说:“罢了大爷,您给我这块银子,我更作难了。赎件衣服用不完,回家的盘缠又不够。救人就救到底,您要是再赏我一块银子,我一家人就能团圆,定会感念二位大爷的好处。”

玉斗为人实在,不懂对方是在开玩笑,正要再掏银子,巴德哩 “啪” 地一声把酒杯摔在桌上:“你这人真不要脸,竟敢跟我二弟逗趣!” 说罢伸手就要去抓那人。就在这时,屋内突然有人大喊:“贼人哪里跑!我来拿你!” 只见一个黑面男子冲了出来,二十多岁,豹头环眼,头大颈短,身穿蓝绸短汗衫和青洋绸中衣,脚蹬青缎快靴,辫子盘在头上,手里握着一把折铁刀,喊着就扑向穿紫花布的少年。

那乞讨的男子见状,将银子朝黑面男子扔去,自己一个撤步,施展 “燕子穿云” 的身法,蹿上天棚院,动作如猿猴般敏捷,似狸猫般轻盈。黑面男子追不上,恨恨地说:“好小子!我追了你好几回都没追上,今天算便宜你了!” 他回身对玉斗说:“朋友,你要是再给他一块银子,我就能趁机抓住他了。他是我们县里的惯偷,我为了抓他,没少受本官责罚。”

巴德哩和玉斗说:“你要是早说,我们帮你,就能抓住他了。” 跑堂的把扔在地上的银子捡起来交给玉斗。黑面男子进东屋坐下,玉斗和巴德哩结了饭钱,玉斗扛起褥套,巴德哩跟在后面,出了饭铺往正南走去。

天气炎热,两人顺着大路走了二十多里,西边出现一片树林。巴德哩觉得困倦,走进树林把褥套放下,对玉斗说:“贤弟,你围着树林绕三十圈,绕完再叫我。” 玉斗不解:“你睡觉我绕圈?” 巴德哩说:“怕你也睡着了,那怎么行?也怕褥套被人偷了。” 玉斗只好围着树绕起来,每绕到巴德哩跟前就报数:“大哥,一圈了”“两圈了”。巴德哩赶紧制止:“你别嚷嚷!”

玉斗正绕着,忽见正北大道上跑来一匹白驴,驴上骑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材端庄,青丝发梳成盘龙髻,面色清丽,眉如柳叶,唇似樱桃,身穿二蓝绉绸女褂,藕荷宁绸中衣,脚上是窄窄的南红缎子弓鞋,鞋上绣着挑梁四季花。驴的软梯旁挂着一口宝剑,鱼皮剑鞘,剪金配饰,蓝绒剑穗,白驴跑得飞快。

玉斗看得直叫好:“好哇,真好哇,脚底下好哇,这走得真快!” 那女子听见,顿时蛾眉倒竖,杏眼圆睁,喝道:“好个匪徒!竟敢叫你姑姑的‘好儿’,我来结果你的性命!” 她跳下驴,拔出宝剑,剑光冷冽,怒气冲冲地扑向玉斗。

玉斗吓得赶紧跑到巴德哩面前:“哥哥快醒醒,姑姑来了,我惹祸了!” 巴德哩起身一看,见一个貌美女子握剑站在那里,便说:“姑娘不必动怒,我这兄弟说话粗鲁,待我问问他。” 他转向玉斗:“你为什么惹事?快说!” 玉斗委屈地说:“我正围着树林走,看见她的驴跑得快,就说‘好哇,脚底下真好’,姑姑就恼了,我说的是实话。”

巴德哩看那女子确实穿着窄窄的弓鞋,五官俊俏,心想玉斗应该不会说无礼的话,便对女子说:“姑娘的驴必定脚程快,我这二弟性子粗,绝不敢无礼,姑娘请便吧!” 女子见巴德哩说话和气,便问:“你贵姓?” 巴德哩答道:“我姓巴,名德哩,是跟官的长随。” 女子不再多问,转身骑上驴,丢下一句 “便宜你这黑炭头了”,便往正南去了。

巴德哩数落玉斗:“你这村夫,怎么就惹事了?” 玉斗喊冤:“我真就是说她驴腿走得快,姑姑就恼了,我也没惹她。” 巴德哩无奈:“她是谁的姑姑?你真不知羞!” 两人不再停留,玉斗扛起褥套继续前行。走了二十多里,来到一座村庄,顺着大路往南,只见荒村野径,人烟稀少。路东有个大门,门前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童正拉着刚才那女子骑的白驴。南隔壁路东有个小酒铺,两人迈步走了进去,却不知又将在此生出一场是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七回 巴侍卫莲子定亲 小太岁戏言耍笑

巴德哩和玉斗走进小酒铺,只见里面有三间房,当中有扇向西的门。进门后,靠北墙摆着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条板凳,桌上放着一碟豆腐干。两人在板凳上坐下,巴德哩喊道:“掌柜的,打半斤酒来。”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穿月白布裤褂,套着高腰袜子,脚蹬青布双脸鞋,看着十分敦厚。旁边有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穿着蓝布裤褂,白袜青鞋,梳着两个扎着红头绳的小辫,长眉大眼的,他拿来一把酒壶和两个酒杯放在桌上。

巴德哩心里惦记着骑驴女子的事,喝酒只是借口,他一边喝一边问小伙计:“这是什么村庄?” 小童回答:“这里是余家庄。” 巴德哩又问:“村里有客店吗?” 掌柜的接过话茬:“没有客店,往下走四十里才有。天不早了,快日落了,二位喝完酒赶紧走吧。我们这地方可不太平,到处闹天地会八卦教,各村庄每天都清查保甲,连亲戚都不敢留客。二位赶紧赶路,路上也得多加小心!”

巴德哩接着问:“隔壁住的姓什么?” 掌柜的说:“我们这村没有外姓,都姓余,我也姓余。” 巴德哩见状,便说:“我们二人是跟官当差的,奉老爷之命办事,实在走累了,今晚想在您这借宿一晚,不知行不行?” 掌柜的连忙摇头:“那可不行,我刚才就跟二位说了,这地方查得紧。” 巴德哩不慌不忙,又要了半斤酒,慢慢喝着,直到太阳快落山。他掏出一块四五两重的银子递给掌柜:“余掌柜,这是酒钱,剩下的给小伙计吧。”

余掌柜一见银子,顿时眉开眼笑,正所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接过银子笑着问:“二位贵姓?” 巴德哩说:“我姓巴,这是我二弟,姓玉,我们从北京来。” 余掌柜听了,说道:“二位要是不想走,就住我这儿吧。院北有两间上房,没人住,还挺干净。” 巴德哩谢道:“那真是太感谢了。”

余掌柜带二人从后门出去,来到一个小院,北屋两间房是通着的。玉斗把行李扛进屋,放在北边炕上。余掌柜说:“我们这儿没什么好东西,有白面和虾米,给你们做点虾米片汤吧。” 说完出去叫小童做饭。不一会儿,灯点上了,小童把饭端进来。

巴德哩趁机问小童:“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答:“我叫小二哥。” 巴德哩又问:“北边住着的余家,有个骑白驴的女子,你知道吗?” 小二哥说:“怎么不知道!那是我姑姑,还有我叔叔、婶母。我叔叔叫余猛,外号病夫神,是我们这儿的英雄,我姑姑也一身武艺。这两天他们心里烦,因为我叔叔交了个朋友叫两张皮马保,是金家镇的,入了天地会八卦教,劝我叔叔也加入,我叔叔不愿意。有天三更天,来了二十多个贼兵把余家庄围住,马保把我叔叔叫出去说:‘归降天地会就没事,不然就把余家庄杀尽。’我叔叔害怕就答应了,马保带兵走了。过了四五天,他又带了十几个会总来,在我叔叔家给我姑姑说亲,要把她许给外甥双宝太岁郭亮,还留下了定礼。叔叔跟姑姑一说,姑姑很不愿意,就骑驴把姥姥请来,商量了好几天也没结果,今天姑姑肯定是去外祖家了,才遇上二位。这两天叔叔院里总来贼,双宝太岁郭亮来过几次,都被姑姑用暗器打跑了。姑姑有口宝剑特别锋利,她住的屋子是三角窗户,上面安着锋利的铁条,就怕夜里有人偷偷进去。”

正说着,掌柜的叫:“小二哥,过来吃饭了。” 小童应声出去。巴德哩吃完,小童撤去杯盘,两人便歇息了。

到了二更时分,巴德哩叫醒玉斗,二人收拾好出了上房,带上门。站在院内一看,皓月当空,月朗星稀。两人跳上房顶,又落到街心。巴德哩在前,玉斗在后,刚往北方走了两步,玉斗突然 “哎哟” 一声:“大哥,你干嘛用铁莲子打我脖子?” 巴德哩回身捡起地上的铁莲子,发现比自己的还大。玉斗摸着脖子说:“都打出个疙瘩了。” 这时背后有人笑着说:“大哥,你下手也太狠了,把人打出个疙瘩,以后就叫他疙瘩吧。” 玉斗和巴德哩喝道:“好大胆!小辈别跑!” 二人往南追了二里地,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二人折返到酒铺北边大门外,纵身跃上房顶,玉斗在前,巴德哩在后,向前行进。越过两层院落,只见北边有五间上房,东西两侧各有三间配房。上房西里间屋内亮着灯,窗户呈三角形。两人悄悄靠近,巴德哩用舌头在窗纸上舔出一个小孔,凑眼望去:屋内北墙摆着一张木床,床上挂着一顶大芙蓉纱蚊帐;靠窗有张八仙桌,桌上点着一支蜡灯;西边墙上挂着一幅美人图,两旁是四扇山水人物挑屏;靠西墙的梳头桌上,镜台、鱼缸、饽饽盒子摆放整齐。白天路上遇到的那位女子正坐在桌旁,旁边坐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只听妇人问:“姑娘,白天去亲家太太那儿怎么说的?” 女子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走到半路遇见两个人,闹了点不愉快。” 接着就把玉斗称赞驴走得快的事说了一遍。玉斗在窗外听了,忍不住轻笑一声。

屋内女子警觉道:“妈妈,快看!外边有贼!” 她抄起宝剑就冲出屋子,那位半老妇人是姑娘的乳母,也跟了出去。玉斗慌忙跳上房顶逃走,巴德哩见窗外西边有口大缸,赶紧蹲到缸底旁躲藏。女子上房搜寻,乳母则去南院找更夫。巴德哩趁机翻身进了上房西里间,只见剑鞘挂在帐子里,屋内弥漫着冰麝与丹桂的香气。他正打量着三角窗棂,听见更夫在外说:“我没看见什么贼人呀。” 女子便下房对乳母说:“妈妈,咱们回屋吧。” 巴德哩吓得浑身是汗,无处可躲,只好钻到床底蹲下,大气不敢出。

女子进房后坐在床边叹息:“都怪我哥结交匪人,才惹出这些事,不知我终身归宿何处?我虽是女子,绝不能从贼!” 乳娘进来劝道:“姑娘快歇息吧,我把门关好,去东屋睡,你也别坐着了。” 女子应了声,关好隔扇,对着孤灯独坐。她想起父母早丧,跟着兄嫂度日,终身大事无人做主,越想越伤心,落下几滴眼泪,随后和衣躺在床上,拉过闪缎棉被盖上,渐渐睡去。巴德哩躲在床底,心怦怦直跳,透过床围子往外看,只见一阵香烟从窗孔飘入,袅袅上升。

忽然 “咯吱” 一声,门开了,进来一个九尺高的汉子,面如锅底,粗眉圆眼,穿着青褂裤和薄底快靴,二十多岁,手里握着一口宝刀。此人正是双宝太岁郭亮,他听说自己定下的妻室貌美,便私自下山,趁夜前来窥探。此前他二更来过一次,隔着窗户见姑娘余碧环貌若西施,想行不轨之事,被姑娘发现打了一暗器才逃走,如今仍不死心。他怀中揣着一只铜牛,里面装着鸡鸣五鼓返魂香,此时将牛嘴对准窗孔,捏动簧片,从牛尾小孔吹气,屋内香气弥漫。随后他用宝刀削开门闩,进了里间。

郭亮见姑娘侧身躺在床上,盖着红闪缎棉被,露出一双窄窄的弓鞋,顿时淫心大动,把宝刀立在床边,笑嘻嘻地伸手想去捏姑娘的脚。巴德哩在床底看得怒火中烧:“原来是个采花淫贼!” 他悄悄抓起那口赤虎销金缺尖卧龙刀,照准郭亮双腿砍去。只听 “哎哟” 一声,郭亮正要拉被子的手僵住,双腿已被砍落,疼得昏迷过去。

这时玉斗从外面进来:“屋里有熏香,哥你躲哪儿了?” 巴德哩从床底钻出:“我在这儿,熏香往上飘,床底没事。你呢?” 玉斗说:“我在前院茅房蹲了会儿,看见贼人使熏香,看他进屋知道没好事,隔窗见你砍倒了他就进来了。” 说着从郭亮怀中掏出小铜牛和两个药瓶,一个装解药,一个装熏香,收进自己囊中,“哥,走吧!” 巴德哩却愣住了:“兄弟,得把姑娘用解药救醒。” 玉斗便取出解药,往姑娘鼻前一抹。

余碧环睁眼惊问:“你们是什么人?” 巴德哩赔笑解释:“我们住在前边小铺,夜里出来方便,撞见这贼人进屋,我俩自幼练过功夫,跟过来见他用熏香迷倒姑娘,一时气不过就砍了他,把你救醒,句句属实。” 正说着,乳娘闻声赶来,见姑娘房中竟有三个男子,忙问缘由。巴德哩又把经过说了一遍。乳娘见地上血迹斑斑,认出昏迷的贼人是郭亮,余碧环更是怒火中烧,拔剑砍下郭亮头颅,随后出去和乳娘说了几句话。

乳娘回屋细问二人姓名来历,起初二人不肯说,后来玉斗如实相告。乳娘忽然说道:“巴大爷,我这女儿深夜屋内进了男子,还能许给别人吗?你别推辞,这门亲事我做主了,你应不应?” 巴德哩无奈之下只得应允,解下一枚铁莲子作为定礼。乳娘又说:“我家庄主爷和姑娘奉天地会之命看守五明山,日后二位随穆帅剿山时,可讨令探山,自会有缘分相见。” 话音刚落,窗外传来一阵狂笑:“天地会的大事机密,今日竟丧在妇人女子之手!” 不知这说话的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马成龙攻打汝宁府 巴德哩气走大清营

巴德哩用铁莲子定下亲事后,正与乳娘和余碧环在屋内说话,突然听见窗外有人高声喊道:“巴德哩,你拿我的莲子定亲啦?好哇!那个媳妇本该我娶,你知道吗!” 二人闻言立刻追出上房,纵身跃上屋顶,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无奈之下,他们跳回院内说:“我们先回南隔壁的小酒铺歇息。” 乳娘叮嘱道:“二位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千万别出错。” 玉斗和巴德哩应道:“记下了。” 随后他们出了房门,翻墙回到酒铺。巴德哩心里美滋滋的,对玉斗说:“二弟,你得了个熏香铜牛,我得了一口宝刀,这趟可没白来!”

两人刚准备睡觉,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巴德哩,你用我的铁莲子定亲了?那媳妇我娶定了,你知道吗!” 巴德哩腾地起身,跳下炕开门查看,外面却空无一人。他四处搜寻无果,回到屋内心惊胆战:“不好!定是死去的郭亮冤魂不散,来找我索命了!”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叫喊声:“巴德哩,你拿铁莲子定亲啦?那媳妇我娶定了!” 巴德哩怒火中烧,喝道:“小辈!你到底是谁?快通名来!” 他再次开门,依旧不见人影,心想:“准是闹鬼!不管了,先睡觉。” 可他刚躺下,外面又接连叫了五次门,每次追出去都没人。

玉斗见状提议:“大哥别慌,我在门缝里等着,他要是再来,我就用小铜牛吹熏香,准能抓住他!” 两人商量好后,玉斗守在门内。不一会儿,外面有人扒着门缝喊:“巴德哩,你拿我的莲子定亲,那可不行,媳妇我娶定了!” 玉斗立刻对准门缝一吹,只听 “哎哟,不好” 一声,接着 “扑通” 一响。他出去一看,院内躺着一人,正是白天在半截村讨钱的穿紫花布裤褂的男子。玉斗把他拖进屋内,点上灯,捆好后用解药将其唤醒。

巴德哩一见这人,怒火直冒:“你这匹夫,胆子不小!为何三番五次戏弄我?快说!” 那人连忙道:“朋友别捆我,我也是绿林中人。” 正说着,外面又进来一人,正是白天在饭铺遇到的办案人,他笑嘻嘻地说:“你们怎么不讲交情?” 说着解开了捆人的绳子,对玉斗和巴德哩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个朋友。” 他指着被解开的人,“这位姓卢,名杰,外号小太岁。我姓黑,名英,外号小玄坛,我们是结义兄弟。路上听你们说话,才知道二位是英雄,原来都是自己人,我们也是投奔军营的。”

巴德哩和玉斗重新见礼让座,问卢杰:“你们投奔大清营哪位大人?” 卢杰说:“我想去投倭侯爷,他说要投瘦马大人。白天实在是冒犯了。” 玉斗说:“没事。我问你,为何用铁莲子打我?” 卢杰笑道:“跟你们开玩笑呢。二位也是去四川峨嵋山大营吗?” 玉斗说:“不是,我们去汝宁府跟穆将军。你们要投倭侯爷,还是别去了,听说神力王上奏说他探贼时迷路,又有人传他被妖道抓住,用钉子钉在木板上死了。”

卢杰一听,叹道:“完了!我叔父心性高傲,竟死在贼人手里。当初他和我父亲结拜,在我家住了几年,后来得意了,给我父亲带过两封平安信,我才想投奔他。半路遇见黑大哥,结为兄弟,他是去投奔瘦马大人,那是他师叔。他家在卫辉府回回峪,是清真教,祖传武艺,他父亲叫‘锦太’。” 说罢,二人告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第二天清晨,小二哥进来说:“巴爷、玉爷,我叔父请你们过去。” 话音刚落,院内有人说:“二位起了吗?” 进来一位七尺高的男子,身穿青洋绉大衫,白袜青缎鞋,面皮黄瘦,四十多岁,笑着说:“哪位是巴爷?我叫余顺,昨夜承蒙二位杀贼,我才知道,请到那边坐坐。” 二人只好跟 “病夫神” 余顺过去。余顺听乳母说了定亲的事,又问了详情,掩埋了郭亮的尸体,才来请二人。他知道二位侍卫不能久留,便摆上早饭,送他们起程,还约定了五明山之事。

玉斗和巴德哩前行时,正遇上马成龙押着囚车,带着马队。二人上前请安,说明来历。马成龙下马,引他们与马梦太、李庆龙相见,说起京城之事,相谈甚欢。马成龙找来两匹马让他们骑,一同进发。到了汝宁府,穆帅大营在西北边。总理前锋营营务处的提调大人汪平,是巴德哩的盟兄弟。他们跟着马成龙到营务处挂号投文,穆帅传马成龙五人到大帐。

大帐中,穆帅坐在中央,左边是蔡将军,右边是汪平。穆帅六十岁左右,赤红脸,环眉虎目,花白胡须,头戴纬帽,身着八团龙黄马褂,精神矍铄。汪平三十多岁,白面俊秀,穿墨灰色单袍罩天青外褂。蔡将军五十多岁,紫脸膛。两旁站立着众多英雄,中军、旗牌等各级官兵身着得胜盔和灰色缺襟袍,腰佩太平刀,威风凛凛。

马成龙上前给穆帅行礼,其他四人也跟着行礼。穆帅看了看他们,问道:“成龙、梦太、李庆龙、巴德哩、玉斗,你们五人是在路上相遇的吗?” 众人回答:“是的。” 穆帅又说:“我看了文书,又有差官禀报。那佟起亮、金四彪是你们拿下的?” 成龙答道:“是我们五人合力拿获的。” 穆帅点头道:“你们长期与天地会作战,熟知贼人的习性,我调你们三人来此正好。我到这里后,与贼首任山打了两仗,未分胜负。他死守汝宁府,我攻了几次都没打开。今日你们来此甚好,我有话问你们。你们久战天地会,必然知晓贼人的情况,可有什么好计策能攻破汝宁府?但说无妨。”

马成龙胸有成竹地说:“此城易破。大帅若带炮队,调三门九节毒龙炮,攻打汝宁府便不难。” 穆帅闻言大喜:“我这里正缺一位管带炮队的人,加上火气营共十营,你带来的五百马队也归你统带。马梦太任帮带,管理营务处。李庆龙则去负责粮台。” 说罢,穆帅赏赐三人三桌酒席,又让军政司给玉斗、巴德哩记大功一次。

成龙等人谢恩退下,很快就有属下的管带、营官、哨官等各级将领前来拜见。三人来到正西面,只见这里是连环八卦营寨,中间三个营寨,正中由成龙的五百人马驻守,作为中军帐保护成龙;左边归李庆龙,右边归马梦太。三人先到中军帐,挑选差官安置妥当,这才坐下饮酒。

正吃着酒,外面有人禀报:“三位大帅,巴老爷、玉老爷前来拜访。” 成龙吩咐:“请进来。” 不一会儿,玉斗和巴德哩进来,与成龙等人一起落座饮酒。梦太问道:“你二人如今大帅派了什么差事?” 巴德哩答道:“在副帅汪平那里管理粮台。汪大人与我二人是结拜兄弟,他当初只是个小差事,后来屡次升迁,我们哥俩是真知己。不是我小气,当初可是我们提拔他起来的。” 众人边聊边喝,喝完酒,二人便告辞离去。

次日天明,他们拜会了众位带兵官长,用完早饭后,点了花名册,操练了几天。这一日,他们请令带炮队攻城,穆帅又派汪平为接应。马成龙率领大队来到离汝宁府不远的地方,早早修好了三个大炮台,架起独龙炮,对准汝宁府开炮。只听 “轰隆” 一声巨响,炮弹打在城墙上,成龙在马上用千里眼望去,只见城上旌旗招展,人声鼎沸。炮弹打在城墙上,从窟窿里流出许多黑紫色的水,仿佛紫血一般。

成龙又下令点第二炮,炮手吹去蒙头灰,晃动火绳对准火门一点,又是一声震天巨响,炮弹再次打在城墙上,还是和第一炮一样,流出紫血汤子。如此连开三炮,都没能攻破城墙。无奈之下,成龙只好与汪平商议:“汪大人,你我调队攻城,今日务必攻破汝宁府才算得胜。” 汪平下令:“掌号调队攻城!”

奋勇队和飞虎云梯军立刻行动起来,设立云梯。飞虎军手持藤牌、短刀,顺着云梯往上攀爬;后面成龙与汪平、梦太、李庆龙在马上督战,从汝宁府正西面攻城。城上守军令旗一挥,一声炮响,滚木礌石、火枪火箭齐下,攻打了两个多时辰,官兵伤亡无数。汪平见无法破城,只好鸣金撤队,回大营禀明穆帅。

穆帅听后焦急万分,却无计可施,在营内思索对策。次日又去攻城,官兵依旧伤亡惨重。一连半个月,穆帅急得病倒了,只好派汪平、蔡荣二人管理帅印,自己养病。

这一日,马成龙与梦太在子午营闷坐,为破城之事发愁。外面差官进来禀报:“巴老爷来了。” 成龙刚说 “请”,巴德哩就进来了,说道:“大人,我有个结义哥哥,武艺高强,本领出众,是正黄旗蒙古人,现在营门外站着,我是和他一同来的。” 成龙说:“我同你去迎接他进来。” 说罢便往外走。谁知成龙这一出去,又惹出一场是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马成龙见景生巧计 巴德哩误走麻家庄

马成龙跟着巴德哩来到营门外,只见外面拴着三匹马:头前那人正是韦驮保,身高八尺,头戴纬帽,顶戴三品官衔,身穿灰色摹本缎单袍,外罩天青宫绸褂子,脚蹬篆底官靴,身上挂着槟榔荷包、眼镜盒子等全套配饰;他长着淡黄脸膛,眉浓目阔,三十多岁的年纪。巴德哩连忙介绍:“韦大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他用手指着双方,“这位是马成龙大人,这位是韦驮保大人,你们以后要多亲近。”

韦驮保上前给马成龙请了个安,恭敬地说:“大人好!” 可马成龙只是淡淡应了声 “你好”,并没有还礼。韦驮保见状,又转向巴德哩,语气带着不满:“巴贤弟,是朋友才给我引见,不是朋友就别介绍了!” 说完,他招呼跟从,上马径直离去。巴德哩顿时目瞪口呆,马成龙却还在一旁说:“巴老弟,是朋友才引见,不是朋友就别介绍了!”

巴德哩委屈地说:“马大哥,你也太粗率了!人家给你请安,你不还礼;人家想跟你拉手,你也拒绝,这能怨人家吗?别说你了,就是副帅汪提调,见了我们兄弟也得客气几分,何况你只是马大人!” 马成龙不信:“你别吹牛了!我这就去汪大人那里等你,看看你见了副帅是什么样子!” 说着便往前走,巴德哩只好跟在后面。

两人来到前锋营汪平大人处,差官连忙进去通报。汪平亲自迎了出来,一见马成龙就热情地拉着手进了大帐,说道:“马老兄,我正想请你商议大事,你来得正好!” 两人在大帐中落座,马成龙坐在东边椅子,汪平坐在西边,两旁站着十二名差官。侍从献上茶后,汪平说:“马大人请喝茶。我今天正想找你商量破汝宁府的事,没想到你就来了。”

正说着,巴德哩走了进来,向汪平请安:“大帅在上,巴德哩请安。” 汪平随口问:“有什么事吗?” 巴德哩却回答:“没事。” 汪平见他在自己会客时进来,又说没事,便想:“这个兄弟就适合跟着我,要是跟别人肯定不行。无缘无故闯进来,我得说说他,自己人说更好。” 于是说道:“没事进帐,定是想讨差事吧?回头跟我去探贼,做引马。”

巴德哩本来是跟马成龙赌气来的,见汪平没起身迎接,还派他去探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越想越火,硬邦邦地应了声:“得令!” 汪平不再多言,对马成龙说:“马大人,我们带马步军去汝宁府城西见机行事,不可耽误!” 两人上马,开始挑选马步军队。

巴德哩觉得丢了面子,回到账房换了身衣服,拉着一匹破鞍的马,穿着旧箭袖袍,怒气冲冲地站在大帐旁,一声不吭。汪平与马成龙上马带队,并肩而行,前面是引马的巴德哩,后面跟着韦驮保、韩三保等一众将领。

巴德哩骑在马上,越想越气,指着马骂道:“你这畜生!吃了我那么多草料,肥了就闹脾气?我打你还不愿意跟我当差?告诉你,我当差能吃饭,不当差也饿不着!你这东西,胆子不小!” 说着拿起鞭子抽打马匹。

汪平听见后怒火中烧,喝道:“巴德哩!你这匹夫!在本帅面前如此大胆,回去定要办你!” 巴德哩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什么?你要办我巴太爷?这差事我不当了!” 说完拨马就走。汪平下令:“来人!把他拿下,回营处置!”

后面玉斗、韦驮保等五人连忙策马追赶,喊道:“巴大哥,别走,有话好说!” 跑出一段距离后,玉斗赶到前面:“巴大哥,站住!我给你写信,你去投奔我舅舅吧,他在金陵做建康道台,去了就有差事。” 韦驮保也说:“巴贤弟,别跑!我给你写信,投奔我表兄,他是江苏巡抚。” 萨里善也劝道:“巴贤弟,等等我!去投奔我叔叔,他是两广总督,我哥哥在河南做布政司,有出路!” 但巴德哩一声不吭,催马直往西南而去。众人追了几里没追上,只好回来向汪平求情:“没追上,请大人开恩!”

汪平摆摆手,抬头望向汝宁府,只见城上旌旗飘扬,贼兵众多,防守严密,无奈之下传令回营。汝宁府西关外北边有一片浅河,河里长满了五六里长的苇草,过了苇草西北就是穆帅的大营。汪平与马成龙要回营,必须向西绕路。

正午时分,马成龙望着青茫茫的苇草,发现北边有一条小路,便对汪平说:“大人,派两个人带五百兵在这路口等候,如有从里面出来的人,拿到大营见我。” 汪平回头命令都司刘奎明、参将彭占炳:“你二人带五百步兵看守此路口,有人出来就拿送大营。如日落之后无人,就回营交令,不可有误!”

两人领命后,只见西北乌云密布,东南雾气升腾,雷声滚滚,细雨飘飘。起初雨还不大,后来越下越大。刘奎明感慨道:“彭大人,你看这雨下得真大。我们武夫在军营血战,早起晚睡,为的是名垂青史。自到汝宁府,攻了八次城,伤了几千人,阵亡二十多名官长,我们还算幸运。今天在雨中等候查奸细,真是应了古人那句话:‘寒暑披铁甲,南北定烟尘。渴饮刀头血,睡卧马鞍心。’”

彭占炳点头道:“刘大人说得有理。但为人子要尽孝,为人臣要尽忠。大丈夫处事,就该做光前裕后的事。”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苇草丛里传来走路的声响,接着走出两个人来。刘奎明大喊一声:“拿下!” 官兵们立刻上前将二人抓住。彭占炳仔细一看,这两个人:一个身高七尺,穿着月白布裤褂,白布袜子,青布双脸鞋;三十多岁,面色如同茄皮,黄眉毛,圆眼睛,脸上黑中透暗。另一个身高六尺多,黄面孔,吊角眉,大眼睛;身穿蓝布裤褂,白布袜子,青布鞋,肩头上扛着一个空口袋。两人见官兵来抓,“扑通” 跪倒在地,哀求道:“众位会总爷饶命啊!我们是做小本生意的,你们可不能这样无理。”

刘奎明厉声说道:“我们是清营官兵,奉令在此捉拿奸细,把他们捆起来带走!” 两人急忙分辨:“我们是本地百姓,做小本买卖的。” 彭占炳说:“先带你们到清营再说。” 于是二人上马,带着官兵押着两人来到清营汪平与马成龙的大帐前,回禀道:“卑职等在苇草小路抓获两人,他们自称是本地百姓做小生意的,刚才搜查了他们身上,没有别的物件,请大人定夺。”

马成龙点上灯升帐,下令:“带上来,我问问他们是什么人。” 汪平也说:“把贼带上来!” 下边应声将两人带进帐内,两边站立着亲兵和差官。两人跪下哀求:“大人饶命!我们是好人,不知为什么抓我们?” 马成龙温和地说:“你们是哪里人?姓什么?不必害怕,说清楚了,我就放了你们。” 穿月白裤褂的人说:“我姓祁,排行第五,这是我表弟段芳,我们是北边二十里白沙庄的人。因为家里穷,靠做小生意糊口。听说这里有清营驻扎,八卦教在城里不敢出来,我们就想去汝宁府正南的平定镇取点落花生做买卖,好维持生计。这都是实话,求大人开恩!”

马成龙追问:“你们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快说实话!” 差官把口袋呈上来,回禀:“里面有两串钱,没别的东西。” 马成龙看着二人的言行举止,心里暗想:“我要是问不出他们的真实情况,肯定会被汪平笑话无能。” 他又转念一想:“行军期间,这两个人要是百姓,怎么敢走汝宁府西门?” 于是故意说道:“你们两个小辈胆子不小!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身上带的东西,还不快说实话!”

两人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袖口,马成龙立刻吩咐:“来人!把他们袖口的手巾拿出来我看。” 差官马上取出手巾,交给马成龙。马成龙看了半天,说道:“你们这手巾上有蓝线绣的三个字,是‘天地会’!还不快说实话!” 祁五见瞒不住了,只好说:“大人不必动怒,既然被看出来了,我们就实说吧。我们确实是天地会的人,今天奉老会总任山的命令,暗中侦察清营。如今被擒,求大人恩典!”

汪平连忙问:“城里还有多少人?” 祁五回答:“还有七万人马、三年粮草,内有十二员大会总、四十位散支会总。这座城就像铜墙铁壁,其实是座‘糖城’,炮打不怕,除非有生死白牌,否则打不开。就算攻打三年也没用,必须见到生死白牌才能开城。”

汪平和马成龙追问:“什么是生死白牌?快如实说来!” 祁五、段芳解释道:“生死白牌是当初老会总任山奉命时,八路督会总派他取北五省,立了一份文书,劈成两半,八路督会总给任山一半,自己留一半,说:‘你我分了之后,无论你得了多少城池,除非见到我的生死白牌,否则不可卸兵权,不可开城。’所以这座城才攻不开。”

汪平听后下令:“来人!把段芳、祁五带下去斩首示众!” 又对合营将官说:“如有谁得到这生死白牌,士兵升守备,将领加三级。” 差官很快献上二人首级,马成龙与汪平开始饮酒。

三更时分,马成龙正要告辞,差官进帐禀报:“巴德哩回营,在帐外听令。” 汪平怒喝:“好!让他进来,刀斧手准备!” 只见巴德哩笑嘻嘻地走进大帐,众人一看都愣住了。他换上了新的库灰色摹本段箭袖袍,亲獾皮巴图鲁坎肩,戴着翡翠扳指,穿着新漂白袜子和蓝摹本缎镶鞋。汪平正要下令杀他,巴德哩却说道:“卑职仰仗大帅虎威,巧得生死白牌,可以攻取汝宁府了。” 汪平和众人听了,心中大喜。不知巴德哩是如何得到生死白牌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献白牌计取汝宁府 为贪功途遇镇八方

汪平听到巴德哩得到了生死白牌,心中十分高兴,便打消了杀他的念头,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巴德哩说:“大人如果想问,就听我详细说说吧。”

书中交代,这得从巴德哩一怒之下策马向西南跑去说起,众人怎么追也追不上他。他往西南走了七八里路,前面出现一片树林,便下马休息,心中满是烦闷,心想:“我当时一时冲动想要逃走,却忘了国家的王法,这是临阵脱逃啊。要是被人抓住,到时候受到国法处置,还算是不忠的臣子。我要是回家去,父亲肯定会把我送到官府,举报我临阵脱逃的罪名。而且,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我要是死了,父母年迈,我们家就要断子绝孙了。我也没有地方可以投奔。”

正想着的时候,细雨纷纷落下,他上了马,冒雨前行,慢慢地往前走。走了五六里路,雨停了,他调转马头向北走。面前出现一个村庄,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巴德哩进了南庄门,看到里面是南北走向的街道,路东路西都是住户人家。雨刚停,巴德哩看到路西边有一个大庄门,门前有五棵柳树,站着很多庄客。有一个人倒脏水,溅了巴德哩一身脏水。

巴德哩一看,怒火涌上心头,跳下马来,说:“你们这些匹夫,胆子也太大了!” 他奔到那个人面前,说:“来!太爷的衣服都脏了,你们好好给我收拾干净!” 那些庄客说:“谁让你从这里走的!” 巴德哩更加生气,正要过去打他们,只见从里面出来一个人,年纪二十多岁,身高七尺,面如白纸,细眉圆眼;身穿淡青川绸大衫,漂白袜子,库灰摹本缎镶鞋;手里拿着折扇,从里面出来,说:“你们这些糊涂的匹夫,为什么欺负外乡人?不准动手!”

那些庄客齐声说:“少庄主爷,我们那个伙计倒脏水,溅了他一身,他就口出不逊。我们大家问他,他不讲理。看他这个样子,不如大家把他抓住,活埋了他!” 那少年生气地说:“胡说!你们去把这位兄弟的马牵来。” 说着,向巴德哩拱手,说:“大人不见小人过。请到我家坐坐。” 说完,拉着巴德哩,一起进了路西的大门。

往正西是花园,里面有暖阁凉亭,游斋跨所,楼台花草,非常幽雅。向北是垂花门。一进重门,门内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小童,都穿着蓝细布大褂,白袜,青布双脸鞋,五官俊秀,在两边站着。

这个院内有北上房五间,大厅东西各有配房三间,房屋高大。院内摆着十六对花盆,盆里都是奇艳的花草。中间有一个鱼缸,里面荷花映绿。到了大厅,两个小童把帘子一挑,二人进去。巴德哩看到,中间有木壁挡着,从东西两边都可以通到后院去。西边有一个暗间,东边有一个暗间。中间靠北边的木壁前,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两旁都有椅子,房内古玩陈设很多。

二人坐下,有人献上茶来。巴德哩说:“庄主贵姓啊?” 那少年人说:“我姓麻,名贵。兄台贵姓?” 巴德哩心想:“我是临阵脱逃的,他这么容易就让我进庄来,我不要说出真名实姓,恐怕露出本来面目,到时候会受害。”

想完,他忽然想起:“汝宁府参将刘杰,因为失守弃城逃走,我何不假冒他的姓名。” 想完,就说:“我姓刘,名杰,原任汝宁府参将。” 麻贵说:“原来是大人,我实在不知道,多有冒犯!来!” 先取了几件衣服交给巴德哩,麻贵说:“大人换衣服吧。” 巴德哩说:“麻大爷,我也不推辞了。” 他自己到东里间屋内换好衣服出来。

麻贵又拿出各样古玩、扳指、烟壶儿,说:“刘大人,你我二人是知己交情,把这些物件你带上几件。” 巴德哩带上一个扳指,拿了一个烟壶儿。不一会儿,下面的人擦抹桌案,摆上酒席,说:“咱们喝酒吧。”

过了一会儿,菜蔬齐备,整齐地摆在桌上。书童儿斟酒让菜,二人谈心叙话。酒喝到半酣的时候,巴德哩说:“麻老兄台,你们这个庄村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为什么不躲避兵灾呢?” 麻贵趁着酒兴说:“我们这麻家庄,官兵不能来这里滋扰。”

巴德哩说:“官兵是国家派大帅管辖的,是为了剿拿反叛的贼人,怎么会搅乱平民呢!这话不通,就怕有贼人前来,那时候可就不好了。我看临近别的庄村都没有人马,为什么你这麻家庄就不怕贼来呢?” 麻贵一听,笑了笑说:“刘大人,你此时是来私访?还是来闲游?”

巴德哩说:“我是临敌脱逃,失守汛地,触犯了国法。此时,我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我也是信马由缰,来到这里,遇到了兄长。这是我的真情。” 麻贵一听,说:“你我结为兄弟,我把实话告诉你说。” 巴德哩一听,说:“好。你我就磕头结为生死之交。” 二人就对着拜了拜,各自说了年龄,巴德哩年长,麻贵年幼。

二人重新又喝酒。麻贵说:“刘大哥,你我既然是异姓弟兄,你我也谈谈肺腑之言。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这座麻家庄,是天地会八卦教的地盘。我有一个爷爷,他是天地会中八路督会总的结义拜弟。当初我太爷在世的时候,住在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麻家庄。那吴恩是我太爷的干儿子,我爷爷从少年时就喜欢练武,学会了远拳短打,跟着吴恩,经常在一起。后来我太爷死了,我爷爷就和吴恩练习那长生不老的法术。

吴恩造反举旗的时候,封我爷爷为一字并肩逍遥自在太平王。因为任山带兵在北五省作乱,吴恩把生死白牌给了我爷爷,让他到各处兼管军马,总理征北粮饷军务。我爷爷名叫麻长荣,被派到了这里,见到任山,我爷爷说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任山他原籍是这个庄的人,就送我爷爷来到这里居住,后来把家口接到这里居住。

这两天,因为大清营穆帅前来攻打汝宁府,我爷爷一听,连日唉声叹气,对我说:‘麻贵,你过继过来,我也没有什么给你。你把我这一份家私,挑细软物件带一些,你远走高飞去吧。’我还有一个小叔父,才两岁,他们打算今夜晚上三人上吊自杀。我正心中烦闷,到外边遇见大哥你来了。这是我的真情实话。我们家中有一个生死白牌,就像令箭一样,如果拿到汝宁府,任山一见,就得开城迎接,如同接到旨意一样。”

巴德哩一听,心中想:“我要是得了这个生死白牌,那时候我回大清营,也好将功抵罪。” 正想着的时候,麻贵说:“来人!再把那纱灯点上,我今天一醉解千愁,明天再作打算。”

两人正喝酒时,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声怒骂:“好个麻贵!你这不要脸的小子,满口胡言乱语惹事!” 话音未落,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此人面如冠玉,重眉大眼,鼻梁丰满,嘴唇像涂了胭脂,身材高大,头短脖粗。他穿着蓝绸长衫,配着高腰袜子和山东鞋,乍一看竟有些像马成龙。

麻贵一见来人是爷爷麻长荣,吓得顺着桌腿溜到地上,醉眼朦胧地瘫在那里。小童连忙把他搀扶到西屋去了。巴德哩见状,脱口而出:“马大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麻长荣疑惑地看着他,并不认识,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快说!” 巴德哩仔细一看,才发现认错了人,连忙解释:“我姓刘,名杰,是汝宁府失守的参将,无处可去才来到贵庄,被少庄主请进来喝酒。不知您是?”

麻长荣听后语气缓和下来:“原来是刘大人,多有冒犯。你这是不能回营了吗?” 巴德哩心中一动,叹道:“确实回不去了,家也不能回,真是走投无路啊。” 麻长荣见他神色真切,便坐下与他闲聊。酒过三巡,麻长荣忽然提议:“刘贤弟,你我结为生死兄弟如何?” 巴德哩答应下来,二人对着上方磕头结拜,麻长荣为兄,巴德哩为弟。

这时,西屋里的麻贵听见了,嚷嚷道:“好啊!刚跟我拜了兄弟,又跟我爷爷磕头,你胆子真大!我跟你没完!” 麻长荣怒斥道:“畜生!喝醉了就这么无礼吗?” 随后又对巴德哩说:“贤弟,有句话你记好:无论多急,千万别入天地会,一旦加入就退不了了。你现在回清营必死,落个不忠之名;入天地会,想逃也逃不掉。我是天地会的人,麻贵说的都是真的。我有件事托付你:我有个两岁的侄儿,你带他走吧,我给你收拾细软,你带他远走高飞,让他姓刘,算你刘门之后。” 说完,麻长荣从木壁后往后院走去。

巴德哩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心里渐渐不安,怕麻长荣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要害他。他起身到院中查看,见四周无人,便翻身上房,往后院望去。后院有五间正房和东西配房,他来到前房坡,用珍珠倒卷帘的架势,像夜叉探海一样望向屋内。透过竹帘,只见屋内灯光通明,正北花梨木条案上摆满古玩,案前有张八仙桌。东边椅子上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梳着盘龙髻,插着碧玉簪,举止端庄。她穿着蓝绸上衣和青绸裙子,怀里抱着个小孩,唉声叹气:“儿啊,你要是和为娘分手,以后谁是你的亲人?长大后认刘家叔父为父,却不知生身父母是谁,多可怜啊。都怪你父亲做错了事,才有这生死别离。为娘就是死了,也死不瞑目啊!你再吃几口为娘的奶吧,从此永别了!”

麻长荣在一旁劝道:“娘子,别伤心了,收拾东西让他走吧,你我夫妻一死就解脱了。” 说完走进西里间。巴德哩正听得入神,突然感觉后房上有人举刀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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