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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于家围四庄主见色起意 河西务大英雄入都逢凶

有诗写道:春天的郊外一片碧绿遥远,几天前受到女伴的邀约。山峦如同浓妆的女子,花儿仿佛要绽开笑容,叫人怎能不心神迷醉。

外面说话的是张广太的结义大哥李贵和二哥邹忠。哥俩这天在酒馆里喝酒,正喝得兴起,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雪。两人结完酒账,走出酒馆,但见彤云密布,寒风阵阵,瑞雪纷纷扬扬,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走到北后街时,看见一扇柴门半掩着,院里鸡犬无声,却传来震耳的哭声。李贵说:“老弟,这是谁家啊?大雪天的哭成这样,是什么缘故?”邹忠说:“兄长,你不知道,这是咱们拜弟张广太的二哥搬来这里住了。”接着又把张广聚谋夺家产、将张广财分出来的事情说了一遍,“咱们哥俩进去看看,顺便问问三弟的情况。”

两人走进上房,给老太太行礼问好,又问了几句张广太走后的情况,然后说:“二弟,你怎么不告他去?”广财说:“我怕见官。家也分了,买卖也赔了,告他也没个由头。我打算做个小买卖,又没有本钱。”李贵和邹忠说:“我们哥俩给你三百吊本钱,足够你做小买卖了。”说完,拿出钱票交给广财,二人这才告辞离开。二爷用这些钱买了几件棉衣,本想等过年后做小生意,可钱很快就用完了。过了新年,李贵和邹忠来拜年,还时常周济他们,送钱送米送衣服。

如今到了秋天,日子越发难过,虽然有朋友亲戚周济,但自己也不好意思总去求助。这天清晨,二爷先去割了一挑青草,想在街上卖掉换钱买饭,家里的老太太和二奶奶还等着呢。巳时刚过,走到十字街,正好遇见广太。此时广太能认出二哥,可他二哥却不认识他,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广太离家时才十六岁,还是个学生,身材没长成,面皮也白;如今年岁大了,身材长高,模样也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所以认不出来。

广太站在那里看着,没有说话。只见二哥挑着一挑青草,在一家饭铺门口放下,说:“掌柜的,你要青草吗?要的话我给你挑进去。”从里面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穿蓝布半大褂,白袜青布双脸鞋,出来说道:“张老二,我们昨天买了你一挑草,马吃了拉稀,驴吃了口渴,你快挑到别处去卖吧。”说了好些外行话。接着又从里面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身穿青洋绉大衫,青绉绸中衣,脚蹬薄底青缎快靴,手里拿着一把平金一百单八将的扇子。三爷一看,认出是二哥邹忠,只听他说:“二弟,把那青草放在那里,咱们哥俩进去坐着说话。”二爷放下草挑,跟着进去了,三爷也跟了进去,找了个座位,把破草帽放在旁边。又一看,大哥李贵正和他们坐在一处,点酒要菜,还点了几样菜要给家中老太太送去。

李大爷又问起广太的下落,广财说:“从那年八月十五晚上走了以后,我也不知道。后来家里人说,是他和我大嫂子把他放走了,到如今八年多了,一点消息都没有。”邹二爷说:“你怎么不告你大哥去?何必受这份穷!衙门里我都熟,你二哥在县署当差,还不能帮你托个人情?再说,广太三弟也不知是死是活。”

三爷听到这里,急忙过去说:“三位哥哥,小弟张广太有礼了!”大爷李贵一看,广太身穿白布破汗褂,旧蓝布中衣,破袜子、旧鞋,一脸灰扑扑的,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邹二爷说:“三弟,这几年你去哪里了?我和大哥时常想念你。”三爷说:“小弟自从离家后,到了天津,受了不少苦,拉了几年船纤。今年从通州过来,想回家,又没有像样的衣服。刚才在这里喝茶,听见你们哥儿几个说话,才过来的。一来问问我母亲是否安好,二来打听家里的情况怎么样。”李贵说:“贤弟,你早该回来了,我这里斗秤两行的管帐人都是外请的,要是有你,何必另请别人?”又把张广聚谋夺家产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然后说:“三弟,你先喝酒,喝完了先到我家去,叫剃头的剃剃头,洗个澡,换几件新衣服,然后我邀些人,带你二哥一起去找他分家。要是他好好说理就算了,要是不说理,咱们就拆他的店,拆完就先告他去,到时候我们自有办法。”广太说:“二位兄长,小弟不用换衣服,也不必剃头,就这个样子去找他,看看他对我怎么样。要是他念及弟兄情义,我自有主意。”又对他二哥说:“哥哥,老太太当时跟着你,住在背后街吗?你先回去告诉老太太,我随后先去找大哥,问问他为什么没有手足之情,不奉养老太太?然后再问他祖父的遗业,也得平分,不能他说赔了就完了,我今天要和他算算账。”说完,站起身就往外走。李大爷说:“我二人去邀人,咱们在广聚粮店见。”他二哥广财还拦着三爷,不让他去。

广太出门,径直朝粮店走去。刚到粮店门口,只见里面有六间门面,三爷一上台阶,里面一个伙计就说:“我们这里不给钱,有看门的!”广太说:“我不是要饭的,我找你们掌柜的。”说着就往里走。里面一个老伙计姓韩的说:“三东家来了?里面坐。众位,这是咱们大东家的亲兄弟张三爷。我刚才仔细一看,才认出来是你。”连忙请三爷到里间房坐下,徒弟倒上茶来。广太问:“我哥哥呢?”韩掌柜说:“有人请吃饭,一会儿就回来。”正说着,张广聚从外面进来了。三爷过去行礼,然后在旁边站着。张广聚一看,大吃一惊,连声喊道:“打鬼!打鬼!”三爷说:“大哥,小弟广太不是鬼。”张广聚说:“众位,你们看得见他吗?”大家都笑了,说:“大掌柜的喝醉了吧,明明是个大活人,哪来的鬼?”三爷又说:“当年八月中秋的事,那是咱们家的白狗。”张广聚愣了半天,才说:“三弟,你也不必说了,自己穿成这样,还有脸回来?河里没死,井里跳不下去吗?你还有脸活着!赶紧出去,别惹我生气!”三爷一听,心想:“见面一点弟兄情义都没有,也不问我在外面做什么。”想着,不由得沉下脸,说:“好!祖父的遗业,不能让你一个人做主,这买卖也得分开!”张广聚一听,怒气冲冲地说:“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敢来跟我分家!我把你打出去,永远不准你进我这粮店的门!”说着,照着广太的脸就是一巴掌,三爷用手一挡。只听他哥哥喊道:“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来人!给我打他,把他捆起来,我送他去官府!”后面过来好几个徒弟,就要捆三爷,被三爷一掌一个,打得纷纷倒退,东倒西歪,茶壶碗都摔碎了。张广聚直嚷:“好大胆的奴才!”正嚷着,外面一阵大乱,来了很多人,闯进粮店。不知来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张广太奉旨交部问 顾焕章私访于家围

有诗写道:蓬莱瀛洲般的仙境难分高下,舞台上的郭郎鲍老最是排场。十年光阴说破虚无道理,终究月有清影花有香。

张广太正与粮店众人争执时,外面李贵、邹忠带着二十多人赶来,正要上前帮忙。张广聚见状不妙,立刻换了副面孔:“三弟不可如此无礼!哥哥是为你好,说了几句重话,难道吃饭还能少了你的份?是你自己想岔了,别听旁人挑唆。走吧,我的车就在外面,上车回家慢慢说。”他拉着三爷往外走,邹、李二人见状不便阻拦,只得派人跟在后面打探消息,自己先回局子等候。

广太跟着大哥到了家,下车后明知故问:“娘在哪里?我去给她老人家磕头。”走进上房,大奶奶连忙迎上来:“三兄弟可回来了!这几年去了哪里?”三爷正要答话,大奶奶已把他让进屋里,使唤人纷纷上来行礼倒茶。可左等右等,张广聚却没跟进来,三爷心中顿生疑窦。

正琢磨着,门上人进来说:“三爷,外头有人找您说话。”广太出去一看,竟是四个公差手持铁链:“你就是张广太?你哥哥把你告了,我们老爷派来传你过堂。”说着便将他锁住,拉往巡检司。此时巡检司已升堂,只见张广聚拍破额头跪在堂下。这位巡检姓牛名必,字受川,本是吏员出身的贪财小人,与广聚早有交情。张广聚为置弟弟于死地,故意自伤头部来此喊冤,牛必正等着人犯到案。见广太被带上堂,牛必立刻发威:“你这无礼奴才,见了本司为何不跪?目无兄长也就罢了,竟敢藐视本官、咆哮公堂!”说罢吩咐左右:“拉下去重责四十板子再问!”张三爷怒斥:“我何罪之有?你不可无故害人!”正争辩间,门外传来李贵、邹忠的叫骂声:“张广聚,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出来算帐!”牛必见状更是喝令:“先打张广太!”

就在此时,五骑马疾驰而至,为首青年二十多岁,穿蓝绸长衫、青缎快靴,手托带帽盒的大包袱,到广太面前请安:“请大人上马。”牛必惊问:“这是何人?”来者正是姜玉:“这是奉旨返乡的张三大人!”巡检司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倒行礼:“卑职不知是大人驾临!”急忙命人撤去铁链,又赔笑请三爷息怒。张广聚早已吓得蹑手蹑脚溜走。牛必忙吩咐备洗脸水,请到内书房更换衣物。三爷换好官服,净面吃茶,吩咐备马。牛必一路赔着好话,直送到衙门外。

张三大人翻身上马,带着随从前往背后街给母亲请安,再找张广聚算帐。路上围观者众多,先前见他与广聚争执时,有人议论:“这不成器的东西,从小就没出息。”此刻见他头戴花翎、身着三品官服,前呼后拥威风凛凛,又纷纷改口:“我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从小就与众不同!”这正是人言可畏,翻覆无常。闲话少叙,广太到了家门下马,进内给母亲磕头行礼,又向二嫂问好。老太太拉着他哭述别后种种,这时大嫂子周氏进来:“三弟,今日当着娘的面,你哥哥做事糊涂,我劝他不听。娘这边我常送些钱物,只是能力有限。他不敢进来,让我来求情,望贤弟念及情面。”说罢给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心善,忙说:“儿媳起来,叫广聚进来我瞧瞧。”张广聚在外应声而入:“娘,孩儿早想接您回去,幸好三弟回来得及时,都是我的不是。贤弟,大哥错了!”说着行礼,请老太太上车回家。老太太起初不肯,夫妻二人跪地苦求,广太念及大嫂当年恩情,便让二哥扶母亲上车,又派姜玉将行李家当搬回老宅,忙乱了一整天。

次日广太拜会街坊邻里,河西务大小人家、商铺无一遗漏。到李贵门前时,正听见他对邹忠说:“若张广太来拜,就说我不在家。”话音未落,外面已有人叫门。老妈开门见三爷衣冠楚楚带着跟班,回禀时却照实说:“大爷说没在家。”广太闻言失笑,老妈自知失言。他念及与李贵自幼相交,径直走进内宅书房。李贵假意嗔怪:“如今做了官,还认得哥哥?”广太上前请安行礼,三人落座,细说别后功名之事。

随后广太请二位兄长帮忙操办婚事,择日行茶过礼,迎娶胡赛花过门。洞房花烛之日,丹珠、倭侯爷、哈四太太等京城亲友齐聚。谁知这喜宴之上,竟又生出一场是非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假道士巧得真消息 真邪教误信假神仙

有诗写道:不必苦苦研求世态炎凉,人间悲欢皆可在宁静中收纳。谢道韫泪尽后心意成灰,潘岳愁添时梦魂俱休。孟尝君失势后谁愿追随,庄子才高也被视为马牛。追思丁令威化鹤归来,每逢荒僻处便神游天外。

张广太在家中迎娶新娘,拜过天地进入洞房,饮交杯酒,吃子孙饽饽与长寿面。夜晚他与顾焕章、哈家大爷等亲友划拳行令、斗宝夺标,直吃到三更才散席。三爷回到洞房,将官帽放在帽架上,花翎插入翎筒,黄马褂交给侍奉婆搭在衣架上。新人端坐榻上,众人退去后,他坐在椅子上,想起当年在天津受困的情景,没想到能有今日,又忆起一生经历的悲欢离合,不觉伏在桌几上昏昏睡去。

待天色大亮,外面众人已起,广太急着穿官服出去应酬,却发现翎筒与黄马褂不翼而飞。他开门让人四处寻找,侍奉婆翻遍各处都无踪迹,只见砚台底下压着一张红帖,上面写着四句诗:“寒风一阵逞英雄,红人是我把刀钉。玉美无瑕谁能见?盗去马褂大花翎。”正思索间,猛抬头见门斗上插着一封字柬和一把刀。取下一看,字柬上写:“韩信英名四野扬,红袍挡雁姓字香。玉笛吹散三千将,苦死乌江楚霸王。”张广太反复品读,始终不解其中深意。

正愁烦时,姜玉进来说:“三叔,给您道喜!哈大爷套车要走,倭侯爷也要告辞了。”广太出去送走远客,向倭侯爷和哈大爷说起失盗之事。倭侯爷道:“三弟印堂气色暗沉,恐有百天牢狱之灾,需多加谨慎;但又有喜煞隐现,或有顺事降临。此事暂不必急,我说的话你不可不信。”近旁亲友纷纷猜测,有人说盗贼与广太有仇,也有人说是玩笑捉弄,议论不一。

李贵、邹忠带着姜玉分头寻找。李贵往东查访无果,又转向南边,正遇上邹忠,两人互问踪迹都无所获,便一同返回广太家中,却发现姜玉还没回来,心中十分焦急。

直到正午时分,姜玉蹦跳着跑进来:“三叔别着急,我找到线索了!”原来他出门到十字街,见墙上贴着红帖写着“村北桃柳林,寄卖黄马褂、大花翎”。顺着路走到村北一里处,见一片桃柳林,东边有座花墙门楼,黑漆大门配着白墙,门旁墙上也贴着“本宅寄卖黄马褂、大花翎”的帖子。姜玉叩门后,出来一个年轻使女,容貌颇为丑陋——但见她头顶秃露,没梳发髻,雁尾式的头发歪向一边;耳挖簪长如柳枝,拴着颗石榴红珠子;脑袋又小又黑,斗鸡眉下眼睛内凹,塌鼻梁时常流涕;嘴唇像绛色绉纱,全靠厚粉遮掩;被风一吹,脸上粉妆裂开细纹,配着水芸梅般的脸蛋,竟有种怪异“风流”。她穿着蓝布衫配花挽袖,衣襟镶着印花边,黄铜纽扣锃亮;红布中衣裆部紧窄,一双小脚裹着“钩九六”样式的金莲,里高底鞋走起路来一步三晃。

姜玉正打量着,只听丑丫头粗声问道:“干什么的?是你在敲门吗?”姜玉应道:“你家门上贴着‘寄卖黄马褂、大花翎’的帖子,我是来买东西的。”丑丫头翻了个白眼:“张三大人那边派人才卖呢。”姜玉连忙表明身份:“我就是张三大人府上的,名叫姜玉,是他老人家的亲信。”丑丫头扭着腰进去,不多时又笑嘻嘻地出来:“这里有封信,你拿去交给张三大人,让他亲自来取。”姜玉接过信不敢怠慢,急忙赶回府中,将寻物经过和信件一并呈上。

张广太拆开信,只见内页写道:“自与您分别已有八载,遥想您起居安好,心中甚慰。犹记当年在青楼与您相识,实乃三生有幸!承蒙厚爱结为知己,海誓山盟犹在耳畔。怎料好事多磨,欢聚反成忧愁。临别至今,常自垂泪对月长叹。红颜薄命,我又能说些什么?近来听闻您荣归故里,我心中欢喜雀跃,却又得知您新婚燕尔,不知是何滋味!回忆往昔情深,怎能不黯然神伤?柔肠寸断之际,不避羞耻暂将花翎、马褂收存。您是明智之人,即便不念昔日恩情,也必看重物品贵重,望能前来一叙,让你我尚有相逢谈心之日。写至此处,泪随笔落,千言万语难尽,望君心照。”

广太读罢,想起当年与韩红玉在烟花院中盟誓的情景,不禁落下英雄泪。

原来韩红玉自与广太分别后,鸨母曾逼问:“你到我家吃穿用度不少,行院本就靠接客谋生,你既不肯接客,打算作何打算?”红玉答道:“我家中两个哥哥不久必来救我,你且耐心,我自会报答。”后来红胡子马杰从沧州来,花三百两银子为她赎身,本想带回沧州寻婆家,红玉哭诉与广太的过往,马杰便在河西务村北租了宅院,留下银两时常探望。红玉暗中打听广太下落,听闻他奉旨返乡并娶了胡忠孝之妹,心中又气又痛。新婚之夜,她带钢刀潜入新房,本想行刺,转念又想:“他或许不知我近况,不如拿他信物。”于是取走花翎、黄马褂,留下两首题诗和一封字柬。

此刻张广太将前尘往事告知众人,顾焕章当即道:“三弟,我陪你走一趟。”三人骑马来到村北宅院,开门的竟是红胡子马杰。顾焕章见状连忙行礼:“哎呀!原来是马大哥!”又向广太介绍,张广太上前拜见:“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马杰将众人让进东厢房书房,笑道:“顾贤弟的事我已知晓,今日这桩事,你我就做个媒人吧。”说罢进内取出黄马褂和花翎交还广太,并定下吉日将韩红玉迎娶过门。

当日亲友云集,哈家大爷、倭侯爷都来道贺。李贵特意请人修缮白狗坟茔,栽上松树立了石碑,还请来两台戏班唱对台戏。周边村庄亲友闻讯赶来,戏台前热闹非凡,谁知这热闹中又将惹出是非。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顾焕章假充神仙 神力王调兵剿贼

有诗写道:莲花池畔倚着回廊,一见莲花便想起情郎。郎的情意如荷上露水般短暂,唯有藕丝般的柔肠将我心相连。

张广太手举香火祭奠白狗,口中念念有词:“白狗,白狗!你先前替我一死,但愿你早早托生人世,与我作为兄弟,常常相守在一起。” 行完了礼,然后他的母亲走过来,拈了一炷香,叩头说道:“白狗,你当初替我儿一死,救主虽不算稀奇,替死却是极为不易。但愿你早早托生人世。” 李贵、邹忠也跟着磕下头去,说道:“白狗,你要是有灵有应,有仇的就报仇,有冤的就报冤。” 张广聚在一旁站着,很是不自在,自己过去也烧了香,然后对着众人说:“我当初本是想管教我兄弟,没想到弄假成真。我要是真有害我三弟之心,当时就会有报应!”

未了,只见从外面跑进一个血淋淋的妇人来,把张广聚吓了一个跟头,倒在地上起不来。早有众人把他扶起来,只听那妇人说道:“三大人救命呀!” 她跪在张广太面前,哭着说:“众位大人救命!” 后边有一个彪形大汉,手执木棍说道:“这个妇人,我家庄主花费了好多银钱把她买了下来。你如今逃走,我奉庄主之命来追你,叫我把你打死!” 说着,举起木棍就打。吓得那妇人连忙躲到张广太背后。姜玉过去说道:“你们是怎么回事?说说我听听再打。” 那个妇人泪汪汪地说道:“众位要问,听我慢慢道来。”

原来这个妇人住在河西务西头,娘家姓白,嫁给刘四为妻,夫妻二人感情甚是和美,可称得上是天作良缘。刘四以赶车为业,在於家围於珍四庄主那里做事。刘四时常回家嘱咐他的妻子,担心年轻的小媳妇惹上是非。这一天,白氏女子正在门前站立,瞧见一伙打围的人直扑正南方向。为首的人骑着一匹花斑豹的马,相貌形容实在是威风。到了白氏跟前,把马勒住。那人年约四十来岁,面皮微黑,长眉大眼,身穿二蓝洋绉大衫,脚穿薄底靴子,带着二十多人,扛着枪,架着鹰,拉着狗,一看白氏娘子长得十分美貌。那个为首之人,就是於家围的四庄主於珍。其人最好女色,一见美妇人,就动了心,两只眼睛不住地望着白氏身上看。本来这白氏女长得面如傅粉,柳眉杏眼,鼻准端正,樱桃小口;身穿着一件白夏布女汗衫,镶沿着各样缎边,品蓝绸子中衣;足下一对莲钩不足三寸,穿着南红缎子花鞋,鞋上扎着挑梁四季花;手拿一把捶金小扇,杏眼含情,香腮带笑。四庄主一看,心中一动:“这个妇人是谁家的女花容?” 旁边家人卢欠堂答了话,说道:“庄主爷,你不用说,这是咱们那里赶车的刘四他媳妇。” 於珍一听,不由心中大喜,连忙下马,说道:“你等跟我来!” 直奔白氏四姐而来,说道:“美人,我是於家围的四庄主於珍。你不必害怕,我有话要说。你家当家人在我那里赶车,我到你家中坐坐。” 吓得白氏四姐回身进了大门,把门插上,连声嚷叫:“街坊救人!有人来抢我来了!” 她登着柴火垛,跳过墙去。众人把门踢开,进屋内寻找,不见有人,无奈只好回去。众邻里街坊齐来观看,把白氏送回家去。过了三两天,不见自己丈夫回来,心中直跳,坐不安稳。

这一天,她雇了一头驴骑上,托亲戚看家,自己奔於家围而去。月色平西时分,到了於珍住宅门首下驴,坐在石头上。从里面出来一人,白氏说道:“劳驾,里边有一个赶车的刘四,把他叫出来,就说家中有人来找他来了。” 那个人说道:“我进去叫他出来就是。” 见那个人进去了多时,不见出来。有两个老妈从里面出来,要买绒线,问白氏是做什么的。白氏说道:“我来找我当家人刘四,烦二位姐姐进去带个信儿。” 那两个老妈说道:“你跟我进去,到里边坐着吧。” 白氏一想:“既然我到了这里,何不进去到里边坐坐?” 站起身来,跟那两个老妈进去。

走了四五层院落,里边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院中搭着天棚,放着鱼缸、石榴树,还有各样花草。北边放着一张桌子,上边放着茶壶、茶碗,后边放着一把椅子,上边坐着一人,正是四庄主於珍。一见白氏,心中甚喜,说道:“美人,我自从那一天见了你一面,回家来与你丈夫刘四说,我给他二百两银子,叫他再娶一个,把你送给我,省得跟着他受罪。到了我家,使奴唤婢,成箱子穿衣裳,整匣子戴首饰,好不好?他不依从我,叫我把他打死了,埋在后院井内。你来甚好。来吧,咱们喝会酒,然后再入洞房。” 说着,笑嘻嘻地过来,要拉白氏的手。这妇人乃是一个烈性之人,一听贼人这话,就知道自己男人受害了;又见他过来要拉自己,直气得蛾眉直竖,杏眼圆睁,照着於珍脸上就是一掌,又抓了他两把。於珍吩咐:“来人!给我打!” 过来了十数个贼人,把白氏踢倒在地,於珍又踢了她两脚。大家一阵打,直打得白氏登时昏死过去。於珍吩咐左右:“拉到马号里去,黑夜再埋了她吧。” 众人拉着死尸,到了外边马号,扔在一旁。

天有二鼓时分,白氏苏醒过来,睁眼一看,慌忙站起来,浑身疼痛,自己把门打开出去,想着要先回家,然后再替丈夫报仇,鸣冤告状。恰巧有一个从京都沙锅门来的一头驴,往下走,白氏雇了它,骑上往下走。天刚亮之时,到了河西务家中,给了驴钱,进门放声痛哭。给他看家的亲戚正劝解她,外边有於家围的家人墨龙,奉四庄主於珍之命,先在马号里一找死尸,不见下落,号门已开,慌忙禀明了庄主。於珍吩咐大都管墨龙:“带二十人追至河西务他家中,把他打死。” 众恶奴各带兵刃,追到了白氏门前叫门。里边白氏一听,吓得跳墙从街坊院中跑出去了。众贼随后追赶,正跑到白狗坟上,见那边唱戏,有张三大人戴着官帽,她过来求三大人救命。管家墨龙举棍要打,只见姜小爷过来,把贼人的棍挡开,上头用手一挡,他底下一腿把墨龙踢倒在地,又连着几脚,当时就把墨龙打死了。吓得众余党一个个往后倒退,不敢上前,都跑回於家围,禀报四庄主打听。

张三爷一见,愣了多时,叫把戏止住,然后叫地面官人,先去禀知本县知道。姜玉说道:“三叔,杀人的偿命,欠债的还钱。我去打官司去!” 张三大人说道:“胡说!用不着你,总是我该打官司去。你先把这白氏交给巡检司,送武清县去对质。” 李贵说道:“贤弟,你不必着急,这一场官司,我替你打了就是。不必害怕着急,我也给他抵不了命,你在外边再托个人情。” 广太说道:“有这个妇人在,这场官司就好打。” 派两个人看着墨龙的死尸,众人回家商议。胡忠孝说道:“我正回通州任上,明天一早,我与妹夫入都去托人情。那四庄主於珍也不是好惹的,就先叫李大爷到案,他那里也相熟。” 先叫李贵去武清县打这场官司。次日,二人上马,离了河西务,日色平西,到了齐化门,从桥底下跳上一人,手持钢刀,照着广太就剁,口中说道:“张广太,望哪里走!” 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张副将升任苏州协 顾焕章奉旨查黄河

有诗写道:大江东去,日头西落,百感茫茫难以收束。万里漂泊,一身作客,五年间三次登上此楼。凌空而去谁能如鹤,稍立玄飞我似沙鸥。碌碌无为恐防仙子见笑,题诗怎敢把姓名留下。

张广太正要骑马上大桥,只见对面走来一人,猛地抓住马缰:“张广太,你可算来了!今天得跟你算算账,赶紧把欠我的银子还来,不然这事没完!” 张广太一看,并不认识这人。只见那人生年约三十多岁,紫膛脸,身穿紫花布裤褂,配着紫花布袜子和青布鞋,一脸横肉,二目圆睁,说着就举刀砍来。旁边突然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一身蓝布裤褂,白袜青鞋,面色青须,一把抓住那举刀人的胳膊:“刘六,你别讹人!我来跟你说理!” 说着夺过刀,照着刘六就是一刀,把他砍倒在地。刘六躺在地上大喊:“好啊!张广太你砍我!” 张广太与胡忠孝齐声辩解:“我们都没下马,怎么会拿刀砍人?” 那砍人的青年说:“张广太,你别想走了!你把人砍了还想跑?我姓朱排行第五,本是好意劝架,你们却不知好歹!” 说完把刀扔在地上。这时本地面官带人赶来,将四人围住:“都跟我去打官司!” 一行人被带到官厅。

胡忠孝常出入齐化门,认得当班的陈老爷,便说:“把这两人交送提督衙门,我们担待着。就拜托您了!” 陈老爷问:“胡老爷,那位是谁?” 胡忠孝答道:“这是我妹夫,平定画石岭、在畅春园受引见的副将张三大人。我们一同进京有事,没想到遇见这两个讹诈之人,他们自行砍伤还拦路行凶。麻烦您把他们交提督衙门,我们先进城去史家胡同哈宅,明天再去衙门处理。” 说罢,二人告辞进城。

到了哈四大人住宅,门房进去通报,大人让哈家大爷出来请他们进去。到了书房,广太先道谢请安,又给胡爷引见,然后把家中祭奠白狗坟以及齐化门外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哈大人说:“我给你写封信,派人送去交给九门提督陶明大人,明天你去投案,到那自有照应。” 随即吩咐摆酒,众人喝了些酒后便安歇了。

次日天明,哈大人上衙门去了,哈家大爷陪着广太用完早饭。广太问:“昨天的信送去了吗?” 大爷说:“送了。” 三爷说:“那我要去衙门了。” 于是胡忠孝跟着他,出门雇了辆车来到衙门,正好遇见昨天河阳汛的差人:“二位老爷来了,里边众位老爷正坐堂呢,请二位到里边去。” 张三爷与胡爷到了堂上,给问官请安后站在一旁。差人把两个贼人朱五、刘六带上来审问,刘六说:“众位老爷,不必细问。张广太欠债不还,反而用刀剁我,朱五在那边劝架可以作证。” 问官又问张广太缘由,胡忠孝与张广太把昨天在齐化门外的遭遇如实说了一遍。众位问官把两个贼人拉下去动刑审问,让广太与胡爷先回去,他们知道二人在哈四大人那里住。众问官回明提督陶大人,陶明接了哈公的书信,又听了问官回禀,得知两个贼人并无招认讹诈作伤之事,便递了折子奏交刑部,称大概是土匪恶棍拦路讹诈、自行作伤。

康熙圣主览奏后龙颜大怒:“真有这等事!” 传旨意:把张广太与胡忠孝交刑部,严刑审问私通天地会之事。

旨意一下,众文武不知为何,与张广太有交情的人都担心害怕:把张、胡二人交刑部,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昨夜圣驾从长寿宫回寝宫,行至半路,辇前突然火光一闪,圣主传旨停辇,一看地下落的纸灰竟成字样,头一句是:“大清国王,仁明皇帝,可以为君,不亏群黎天地大乱,盗贼起,广太归降,诈降之计。” 后边还有一行小字:“张广太昨日入京,聚会贼人,要起叛逆之心。” 圣主看罢回宫,将此事记下,半信半疑,心想:“张广太已回家,这事多半奇怪。” 次日一见折子上有张广太与胡忠孝入京之事,龙心大怒,下旨将二人交刑部审问私通天地会贼之事。

这旨意一下,把哈四大人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给河西务广太家中捎去一封信。姜玉上来先给哈大人请安,询问张三爷的事,大人也不知详情,便去见倭侯爷,把事情细说一番。侯爷说:“姜玉,我给你三叔托了人情,到了刑部大概不要紧。我要改扮行装,穿道服带百宝囊。” 叫来张荣、李昌二人,如此这般吩咐一番,二人点头去了。侯爷又让姜玉在府中等候,让人给他预备饭食。

次日,倭侯爷改扮后出了侯府,直奔广渠门外,顺大路来到于家围西村头,路北有个小店,进去见北房三间,上房里有个大土炕,柴锅里煮着小鸡,香气扑鼻。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身穿月白布汗褂、蓝布中衣,白布袜子青鞋,黄脸膛,黄眉毛,圆眼,微有几根黄胡子,见侯爷顾焕章进来,说道:“爷,您来了?天还早,住店吗?” 侯爷说:“我来歇歇,今天在这村庄化缘,晚半天住你这。” 说着坐在炕上问:“掌柜的贵姓?” 那人说:“我姓刘行五。您歇歇,别在村庄化缘了,怕没人施舍。” 侯爷说:“小事,歇歇就好。” 便躺在炕上:“我先睡一觉。”

刚要合眼,不多时听见外边进来一人:“刘五哥,鸡肉熟了没?” 小店掌柜的说:“熟了,来喝酒吧。” 那人说:“我刚听人说,六哥的伤好点了,这场官司倒打好了,咱们四庄主大概也托了人情。” 刘五说:“少说话,别多管闲事!” 二人喝了几杯酒。倭侯爷起来说:“哎呀,好困好困!掌柜的,我走了,晚上见。” 刘五说:“道爷走啦?”

倭侯爷出了店门往东走,到街当中见路北有个大门,左右有两块上马石,里边两条大板凳上坐着六七个彪形大汉在说闲话。倭侯爷一看,想必是于庄主的住宅,便站在那里大声说:“吾乃梅花山梅花岭梅花道人,正在洞中打坐,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知道有紫微星君真龙天子降世,落在此处。若有真龙天子,我这宝剑不动自会出匣。” 只听 “哗啷” 一声,宝剑出匣一寸。倭侯爷又重复一遍,接着说:“吾善观气色,能知过去未来,可指迷人归正路。来,过来,我送你一相。”

那边来了个二十多岁、像跟官模样的人:“求先生给我瞧瞧。” 倭侯爷一看说:“你脸上气色不好,恐有人命牵连。速奔正东,不出三里有座树林,必有机缘。” 那人说:“我有个朋友姓李名昌,我让他去通州缎店取银子,五天没回,他家向我要人,说我害了他。我到通州一天没找着,今天回来遇见道爷,求您再给仔细瞧瞧。” 焕章说:“按我说的去东树林找,越快越好!” 那人去了多时,门里的家人见状都围过来瞧热闹。倭侯爷又给其他人看相,只见先前那人同着个少年回来了:“您真是神仙!我这朋友刚才在通州输了我的钱,不敢回来要寻死,多亏道爷指引。来,送您几两银子。” 拿出五两银子交给倭侯爷,二人扬长而去。侯爷故意推辞:“吾不要银子!” 正说着,只听里边有人喊道:“好啊!哪里来的妖人,敢在此妖言惑众!” 声音洪亮,过来一把抓住侯爷,拉着就走。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钦差愿舍命尽忠 龙王梦指拿六寇

有诗写道:广平赋中咏叹梅花风骨,陶令笔下闲情诗句最华。另有一番风流韵致之事,如珠无瑕疵玉无斑痕。

倭侯爷正在给众人相面时,门上人已进内禀报四庄主于珍。于珍听后半信半疑,心想:“此人定是私访者,为张广太打探消息。也罢,我且出去见机行事。” 他离了内房来到大门内,众家人连忙起身:“庄主出来了。” 倭侯爷故作吃惊:“哎呀!我正访察真龙天子,不想今日在此相遇!” 说罢跪倒磕头,“吾皇万岁万万岁!我涉水登山四处寻访,不想今日得见圣颜。”

这于珍本是八卦教教主,天地会中他有三个哥哥都是会总,自己也是邪教余党的小会总。于家围内无一善类,全是天地会匪贼。他本就野心勃勃,听了倭侯爷的话虽有疑虑,仍拉着他道:“休要信口胡言,随我进来!” 拉着刚进二门,只见一条黑色猛犬拴在那里,此犬项短脖粗,浑身漆黑,模样凶恶。于珍猛地将顾焕章往前一推,想试试这狗是否咬他 —— 此狗向不让生人进门,正好试探他是不是真神仙。那狗见状 “嗷” 地一声扑来,倭侯爷见状用蝇甩子一指,狗 “汪” 地叫着跑开。于珍见状深信不疑,只当侯爷是真神仙 —— 他不知蝇甩子里藏着梅花针,刚才一捏簧,针正中狗嘴,它才疼得跑开。

于珍带他到外书房,只见五间北房,东西各有厢房。倭侯爷见这于珍身高九尺,膀阔腰圆,黑紫脸膛,身穿青洋绉夹袄,项短脖粗,脑袋硕大,气势凶神恶煞。于珍问:“道友,你说谁是紫微星君降世?” 倭侯爷道:“正是庄主您!您日后必能开基创业,得江山社稷。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能晓未来之事。” 于珍道:“那你且看看,我这众多妻妾中哪个是原配?若你能认出,我便信你是真神仙,否则休想出此门!” 说罢吩咐下人看好侯爷,自己进了内室。

不多时,一群二十多岁的妇人出来,个个浓妆艳抹,美貌异常,足有十余人,齐齐站在南边。于珍道:“神仙,哪个是我的原配?” 顾爷心中一紧,暗道这可难办,愣了半晌突然道:“大家看!正宫娘娘头上有道红线!” 众姬妾闻言齐望向于珍原配,倭侯爷趁机手指那妇人:“正是这位!” 连忙行礼。于珍大喜:“真乃活神仙!我若得天下,必封你为护国仙师!” 倭侯爷谢恩,于珍让众妇人退下,引他进书房道:“仙长,我实是八卦教小会总,就算得天下也名不正言不顺。” 倭侯爷道:“不然!汉高祖曾为亭长,提剑斩蛇起义,终得汉室江山。主公若用心求贤,必成大事。我还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于珍闻言忙问:“仙长吃素还是吃荤?” 侯爷道:“荤素皆可。” 于是摆上丰盛宴席,二人畅饮至天黑。

于珍酒后兴起道:“仙长,今夜在花园搭法台,请位神仙让我见识见识。再求仙长除去仇人张广太,以解我心头大患。如今他已被交刑部,不知能否治罪。他朋友众多,还求仙长占算他能否活命。” 倭侯爷道:“我这就去花园请神仙,再做计较。”

二更时分,花园法台搭好,众人本不信侯爷是神仙,都想瞧他如何请神。于珍带四十余人,暗中吩咐:“若真能请下神仙便罢,若是妖言惑众,便点号火焚台,将他烧死。” 众人会意,随顾焕章来到花园,但见厅房暖阁、凉亭月牙河、芙蓉花架点缀其间,鲜花遍地。

焕章来到法台前道:“于庄主,我上台请神,你等需跪下磕头。再用白面捏三个小人,写上仇人名姓,架起油锅,我念咒后将面人投入油炸,不出三日,仇人必死。” 于珍道:“头一个张广太,第二个伊哩布,第三个白将军,都是我教对头。” 下人备好后,倭侯爷将面人逐个投入油锅,口中念着 “无量寿佛”,待三个面人投完,他跳上法台端坐,让下人捞出油炸物。众人用铜笊篱一捞,竟只剩两个面人,惊呼:“神仙爷,少了一个!” 倭侯爷道:“不好!张广太怕是跑了!” 他吩咐众人挖坑,将油和面人埋入,百日之内不可开挖 —— 原来他早备下白蜡小人,趁乱将面人换下藏在怀中,怕蜡人遇冷凝固露馅才让深埋。

众人埋好后跪地请他请神,倭侯爷拔出宝剑道:“我请二郎显圣!” 说罢烧符念咒,“二郎不到,更待何时!” 却毫无动静。他又烧一道符,依旧没反应。于珍早已起身,暗道:“这老道定是假神仙,来此打探消息!” 正想下令烧台,只见倭侯爷又画三道符,急念:“二郎不到,更待何时!” 突然半空中有人喊道:“吾神来也!” 只见一人跳上法台,身材矮小,花面红须。倭侯爷吓得发抖,试探问道:“来者可是二郎?” 那人道:“正是!不知差我去何处?” 焕章定睛一看,见他戴着假红胡子,心中顿时明白。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七回 马成龙定计拿巡抚 王千层赴宴入牢笼

有诗写道:胡笳声起时玉门关外已是秋,惊醒了痴人梦中的忧愁。不敢笑那年轻守妇,如今我也后悔追求封侯。

倭侯爷仔细打量,发现那人脸上戴着牛皮鬼脸和假红胡子,听声音竟是姜玉,便故意说道:“原来是二郎显圣。无事不敢劳动尊神,我这里有书信一封,烦请转达上帝天王,请来天兵天将常加保护。” 说罢提笔写道:“义子倭克金布谨禀父王台前:我私访于家围,查明邪教首领于珍实为叛逆之徒。望父王奏请大军剿灭邪教,一来可解张广太之危,二来可为国除害。书不尽言,伏望鉴察。” 写完将信交给姜玉,姜小爷接过信说道:“遵法旨!” 便转身离去。倭侯爷走下法台,站在花园当中问道:“于庄主,可看清楚了?” 众人吓得呆立半晌,随后将于侯爷请入内书房,备好卧具请他安歇,而侯爷却不敢合眼。

次日天明,侯爷起身洗漱饮酒。于珍说道:“仙师,于家围的住户都是我教中人,并无外人。明晚我召集全村人,请仙师度化,收几个徒弟如何?” 倭侯爷答道:“甚好。” 酒过正午,忽有人来报:“神力王率大队官兵将于家围围住了,请庄主定夺!” 于珍惊问:“仙师,这是为何?快算一算!” 倭侯爷心知定是姜玉将信送到,王爷已奏明圣上奉旨前来拿人,便说道:“哎呀庄主,不好!定是钦天监奏明皇上,调兵来剿灭我们了。快闭上眼,随我驾云躲避!” 于珍问:“我的家眷怎么办?” 侯爷说:“我自会安排,你先跟我逃走!”

此时外边杀声震天,不知有多少官兵涌来。于珍闭上眼,侯爷将他扛起,来到外边猛地将他摔在地上,早有官兵上前将其捆住。于珍睁眼一看,怒吼道:“好个神仙!原来是私访拿我的!我没料到会中你诡计,好个大胆小辈妖道,竟敢设计将我交给官兵!” 侯爷坦然道:“我姓顾名焕章,圣上恩赐倭克金布,封为靖远倭侯,特来拿你!” 神力王下令:“拿下贼人!放火焚烧于家围,不准一人漏网!” 令下之后,烈焰腾空而起,但见:几点星火燃起,勾出火的无情威力。风助火势显威,烈焰腾空势不可挡。只听呼呼作响,门窗浓烟滚滚,漫天遍地一片通红,画阁雕梁瞬间化为乌有。这场大火将于家围众人尽数烧死,无一人逃脱,后来此处的住户都是新搬来的。

闲话少叙。王爷押着于珍回营,派人将其交送刑部,随后上奏朝廷。圣主派刑部正堂田文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海澄、大理寺卿刘元太严刑审问,终于查明真相:原来墨龙死后,于珍买通朱五、刘六在齐化门等候,探知广太入京日期。他有个当太监的娘舅姓曹,会用盐水写字,将字写在袢褡上焚烧,因盐的作用字迹不散,便以此在圣主面前诬告。如今于珍在刑部将一切招认,奏明圣上后,康熙传旨:将于珍凌迟处死,曹太监发往黑龙江;胡忠孝入京置办军器,与张广太一同入京谢恩,二人无故遭诬害。江苏水师营副将之职着张广太补授,张家湾都司之职着胡忠孝补授;墨龙尸身交当地官府掩埋,白氏听其自便。

旨意一下,张广太回家,李贵也从武清县衙门放出。部文下达后,张广太带着两位夫人与拜兄邹忠、李贵一同赴任。倭侯爷则被圣上赏赐为押马大臣、阅兵大臣、前引大臣、专操大臣。

腊尽春归,转眼到了四月。朝廷接到伊大人的折子,参奏淮阳道任永杰、河道总督卢定河纵容家丁偷工减料。圣上降旨:钦派倭克金布查办黄河事务,任永杰革职留任并摘去顶戴,河道总督卢定河降三级留任。倭侯爷在王府领命后,带二十余人乘坐紫缰大鞍车,经多日赶路,离高家堰不远时,早有人报知伊大人。总办黄河堤工的司员们一同前来迎接,伊大人还派快马出迎,传报侯爷将下榻自己的公馆。

马梦太心想:“我们曾是拜兄弟,如今他做了侯爷,还认得我吗?” 见远处炮声响起,侯爷换乘骑马而来,他连忙上前请安。侯爷下马握住他的手:“老兄弟,差事还顺当吧?” 马梦太答:“托哥哥的福!” 二人正说着,山东马马成龙赶来行礼:“顾大哥,小弟马成龙有礼!” 侯爷却故作未闻,径直往公馆内走去。马成龙暗自思忖:“他不会没看见吧?为何不搭理我?我得进去瞧瞧,看他还念不念旧情。”

进到上房,见伊大人正与侯爷寒暄,因侯爷的功名始于随伊大人打剪子峪,便以门生之礼相待。马成龙闯入时,侯爷早看见他,深知这位兄弟爱开玩笑,怕他当着下人说出不当言语,才在外故作不见。见他气冲冲质问 “得了功名就不认人”,侯爷忙笑道:“哎呀贤弟,我正想你呢,快坐下!” 马成龙这才转怒为喜。

侯爷问及黄河工程与水势,伊大人叹道:“耗费六十万帑银,堤工却屡建屡塌,刚修好就被水冲垮,明日就要合龙门了。” 次日天明,众人齐聚黄河岸,伊大人自觉无颜面对朝廷,跪地磕头后便要投河尽忠,被侯爷一把拉住:“大人切勿轻生!待龙门合上,我们在土坝席棚等候,若上天庇佑,口子便能堵住;若不成,再死不迟。” 伊大人点头回府。

正午时分,传来龙门合龙的消息,侯爷吩咐搭起两个席棚:“我与大人在此守候,若口子再开,便一同赴死。” 马成龙拉着马梦太也要同去,梦太虽不情愿却只能答应。跟班们听闻后哭声一片,有人提议把辫子拴在一起避险,赶车的秃子直犯愁,成龙打趣道:“拴你耳朵上就行。” 众家人求成龙向侯爷求情别带他们去,成龙却反说道:“大人问起,就说你们自愿同去。” 等伊大人问及时,众人以为求情成功,齐声道:“我们托成龙来的!” 谁知大人竟说:“既然自愿,便一同前往。” 众人暗自埋怨成龙,却不敢言语。

伊大人与侯爷带着众人来到新堤席棚,只闻黄河水声如牛吼般轰鸣。众人性命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回 三杰暗访百花山 英雄被害隐仙观

有歌谣唱道:独占鳌头本是男儿得志之时,金印大如斗却难保权势长久。锦绣文章填胸又何必夸口,生死关头半字也难相救,因此即便是盖世文章也终成空。

伊钦差带着随从在黄河岸边的席棚里,与倭侯爷、马成龙、马梦太等人分住四个席棚。山东马马成龙喝得酩酊大醉,把辫子挽成发髻,手里攥着瓦刀晃到伊大人面前:“钦差大人,黄河决口今天不会再塌了!” 大人疑惑追问缘由,他舌头打卷含糊道:“我问过河神了。” 被大人呵斥后,成龙迷迷糊糊晃到自己席棚,肚皮贴着湿冷的沙土躺下,竟酣睡过去。

伊大人因工程受阻心烦意乱,伏在案几上打盹,刚合眼就恍若置身河岸 —— 原本奔涌的黄河水竟凝结成冰。他正暗自思忖 “水都冻住了,决口该不会再塌了吧”,突然水声轰鸣,只见十二对写着 “水府” 二字的灯笼破浪而出,随后金瓜钺斧、朝天镫等皇家仪仗簇拥着两队人影浮现。

前列是位文官,头戴展翅乌纱帽,身着大红官袍,玉带束腰,足蹬方底靴,手持象牙笏板,面白须长;其后一人脚踏分水轮,头戴五龙盘珠冠,龙头朝前龙尾朝后,冠上嵌着八宝云罗伞盖,身着杏黄袍,上面绣着龙翻身、蟒探爪、穿云闹海的图案,脚蹬时新的薄底毡靴。此人身后跟着个抱旗的,旗面卷着尚未展开。戴乌纱帽的文官朝伊大人拱手:“星君别来无恙!我等奉佛祖牒文、玉皇懿旨而来,今岁黎民当遭洪水涂炭,百姓难逃轮回劫难。还请星君速回,莫要逆天而行。” 伊大人蹙眉回应:“我亦奉圣上旨意治水,难道这黄河堤坝就注定修不成?” 龙王闻言指向身后旗帜:“星君若想筑堤,且看那旗上玄机。” 只见旗帜 “唰啦啦” 展开,伊大人定睛看去,上面写着:

人可丁党一横夺,恶兽头上生一角。大人回京朝圣主,千层芦叶挡黄河。三三寇在乾坤聚,斩首流血龙门合。策谟不出细参悟,一骥腾空便明白。

刚看完,龙王便说:“星君速回高家堰,再迟一个时辰,决口必塌!” 话音未落,水花翻涌,众人影消失无踪。伊大人正惊疑间,突然冒出个巡江夜叉,挥着九耳八环刀怒吼:“何人敢窥探水府?” 刀锋直劈面门,惊得伊大人浑身冷汗骤起。

他猛地睁眼,桌上残灯仍在摇曳,窗外高家堰的更鼓正敲三更。伊大人急唤随从,倭侯爷、马梦太等人闻讯赶来。他将梦中奇遇细细讲述,随后问道:“谁能解这梦境?必有重赏。” 众人猜了许久都不得要领。马梦太心中一动,暗道:“何不叫醒马成龙?他最是精明,善解奇梦。我去唤醒他,就说自己做了此梦让他解,若他说中了,我便向大人邀功,也算是件奇功。” 想着便走出账房,来到成龙的席棚。

只见马成龙赤着上身趴在地上,肚腹紧贴泥土。梦太刚要开口,就见山东马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大喊:“好家伙,这还得了!” 原来是他醉酒躺卧时,两只蛰虫钻进肚脐眼里争窝,被叮咬惊醒。他捻死虫子嘟囔着,梦太趁机凑上前:“大哥先别嚷,我做了个怪梦,你给解解?” 接着便把伊大人的梦境复述了一遍。成龙听完直摇头:“你做的梦?就你也配?这分明是钦差大人做的梦来问你,你不知道,就故意叫醒我,想拿我的解梦去邀功,对不对?” 一番话问得马梦太哑口无言。成龙拍着肚皮起身:“走,跟我去见大人,这梦我能解!” 梦太连忙附和:“大哥果然精明,快随我去细说端详。”

两人来到大人的账房,马梦太抢先说道:“大人,马成龙能解这个梦!” 伊大人眼前一亮:“好!我正和侯爷在这里胡乱猜测,始终解不开。成龙,你且说来听听,若解得对,必定记你一件奇功。” 山东马却煞有介事地摇头:“法不传六耳。” 大人立刻让随从退下,账房里只剩倭侯爷、马梦太站在一旁。“现在没外人了,你说吧。” 伊大人催促道。成龙却眨巴着眼:“大人,‘法不传六耳’—— 咱们四个人,不就是八个耳朵吗?” 侯爷哭笑不得:“你这混帐东西!我和梦太出去,你单独跟大人说。” 等两人退出,大人又问:“成龙,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成龙却依然摇头:“我说的就是‘法不传六耳’。” 大人无奈:“账房里就你我二人,我出去了,你跟谁讲?” 成龙这才咧嘴一笑:“侯爷大哥、马老兄弟,你们进来吧,我跟你们闹着玩呢!”

待侯爷和梦太重新落座,成龙指着案几说:“大人,把那首诗写出来我瞧瞧。” 伊大人提笔抄录,成龙盯着诗句喃喃自语:“头一句‘人可丁党一横夺’,‘人可’合起来是‘何’字,后面‘丁党一横夺’,怕是指何丁、何挡、何横三个人。‘恶兽头上生一角’,大概说的是独角龙 **。‘大人回京朝圣主’是句吉祥话。关键在‘千层芦叶挡黄河’—— 山西巡抚王千层,河道总督卢定河,这‘千层’‘芦叶’分明暗指他们!‘三三寇在乾坤聚’,‘干’为天,‘坤’为地,‘聚’就是会,三三得六,正好对应何丁、何挡、何横、**、王千层、卢定河这六个人。龙王显灵是说,这六人作恶得罪河神,只要把他们斩首,龙门自然合拢。”

伊大人听得眉头紧锁:“那四个小喽啰好拿,但王千层是封疆大吏,卢定河是河道总督,就算梦里说得再真,我也不敢轻易动他们啊!” 成龙一拍大腿:“我有主意!明天请卢、王二位大人来公馆喝酒,您先故意说‘如今天地会八卦教匪徒甚多,连作官的都有’,看他们神色。要是他们不接话,我就摘了帽子分开发髻,让他们看我头上没有邪教顶记,再逼他们也验看。” 侯爷追问:“要是他们不肯呢?” 成龙眼中闪过精光:“我就站在他们身后骂‘小辈,不要脸的东西’,一巴掌打落官帽,把他们脑袋夹在腋下验看!如有顶记,当场拿下;如没有……” 伊大人急道:“你一个小武职,敢殴打大臣,担得起罪名吗?” 成龙满不在乎:“到时候您就说我喝醉发疯了!” 侯爷深受触动:“你若真有这胆子,我这侯爵不要了,也绝不让你出事!”

正说着,窗外突然水声如雷,巨浪拍岸的轰鸣震得席棚发颤,却没听见决口崩塌的声响。侯爷忙道:“大人,先回公馆从长计议。” 众人刚在高家堰公馆落座,就听见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 黄河决口又塌了!随从们吓得浑身发抖,面无人色。

次日清晨,伊大人差人去请卢定河、王千层。不多时,外面传来喝道声,王千层巡抚先行抵达。伊大人迎入上房,问道:“卢大人为何没来?” 王千层解释:“二十里铺又报决口崩塌,他去查验了。” 说话间摆上酒席,三人刚落座,王千层便问:“大人唤我来有何吩咐?” 伊大人叹了口气,状似随意地说:“如今天下怪事频发,竟有作官的加入天地会八卦教,真是匪夷所思。” 王千层不动声色:“大概是有些人误入迷途吧。”

这时成龙突然上前一步,扯开自己的发髻:“大人这话奇怪!我这脑袋可没有邪教顶记,不信你们瞧!” 王千层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我与侯爷商议军国大事,你一个微末小吏插什么嘴?还不退下!” 成龙默默退到王千层身后,手心却攥出了汗:“打一巴掌,要是有顶记就是奇功,要是没有…… 可就闯大祸了!” 转念又想:“胆小怎能当将军!” 他猛地瞪圆双眼,抡起巴掌朝王千层后脑拍去,同时将他的脑袋狠狠夹在腋下,伸手分开他的头发…… 王巡抚头上究竟有没有天地会的顶记?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赛纯阳甜言哄英雄 双刀将奋力杀贼人

有诗写道:人生在世名誉最为首要,可这过眼浮云却似箭般飞逝。苦楚皆因奇特见闻招惹,艰难多是盼望着故人归还。沉湎花酒将近十载,留意诗书只有数年。惭愧寒窗苦读久已荒废,因此把佳句写在华美的信笺上。

马成龙翻开王千层的发髻仔细查看,头顶并无天地会的顶记,只见当中有个铜钱大小的疤痕,他厉声喝道:“来人!把他捆上!” 众人上前将王千层绑住,伊大人从里间走出,命人将他带上来:“王大人,你身为封疆大吏,为何要归顺天地会八卦教?从实招来!” 王千层长叹一声:“伊大人,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当年我做知府时,与卢定河是同乡好友。他自幼加入天地会,劝我入教,说能修炼长生不老、益寿延年,我便随他入了会。如今才知这是叛逆之举,追悔莫及。他们封我二人镇北侯之爵,许诺若得大清江山,我们便是凌烟阁上的功臣、裂土分茅的大将。今日卢定河得知侯爷前来,故意谎报二十里铺黄河决口,带人去扒开河堤,想让大人与侯爷首尾难顾,他好趁机将三十万帑银送往八卦教。派我来此,就是探听大人与侯爷的情况,句句属实,求大人勿再多问。”

侯爷吩咐:“先把他捆到空房,我去打发他的随从。” 他让李玉告诉王千层的随从:“大人与侯爷、伊大人有紧急事,你们先回去,明早来接。” 安顿好王千层,侯爷对马梦太说:“你跟我去二十里铺拿卢定河。” 马成龙也嚷着要去,侯爷便让众人伺候他们换了便装,三人暗藏兵刃,辞别伊大人出发。

走了二里多地,山东马走得慢,马梦太性急。侯爷说:“你们先走,我方便一下。” 梦太也跟着停下:“我也方便,马大哥你先走吧。” 成龙嘟囔着先走了。侯爷解手时,梦太出主意:“带着山东马太慢了,等下追上他,你问我一天能走多远,我说一千里,你假装不信,咱们赛跑,把他落下。” 侯爷觉得有理。追上成龙后,侯爷故意问梦太:“你一天能走多远?” 梦太答:“一千里!” 侯爷装作不信:“我追追看!” 说着两人拔腿就跑。成龙一看明白了:“好啊,你们想甩下我!” 他扯开嗓子喊:“大家看,前面跑的是倭侯爷顾焕章,后面是瘦马马梦太!” 两人一听,怕暴露身份,只好停下等他。

成龙追上后,梦太数落道:“你看你这身打扮,蓝布大褂、高筒袜、山东鞋,戴个草帽,拿把桑皮纸折扇,活像老米店掌柜的。跟我们去就装哑巴,该吃该喝少不了你的,抓贼时你再动手。” 成龙点头答应。三人来到二十里铺东村头,见这里是个乡镇,却没人谈论决口的事,也打听不到卢定河的下落。路北有个大天棚,挂着 “雨前、毛尖、雀舌、六安” 等茶幌子,还有 “家常便饭、应时小卖” 的招牌。棚内西边有六张八仙桌,东边也一样,中间三张,四个伙计忙活着,环境倒也清雅。

倭侯爷走进茶馆,见里面倒也干净。西边第四张桌子空着,他拍拍山东马的肩膀:“你在这儿坐。” 马成龙点点头。接着又对马梦太说:“咱们俩坐北边头一个座位。” 马梦太吩咐跑堂的:“给那位拿两包茶叶沏上,我们也要两包。” 茶沏好后,三人喝了好一会儿。巳时正过,三人还没吃早饭,空腹喝茶更觉得饿了。马梦太故意说:“再给那位续一包茶叶。” 跑堂的又给成龙续了茶。随后梦太悄悄点了两壶酒,要了拌肚丝、卤牲口、醋溜鱼片、拌鸡丝,还让给马成龙的茶壶里又加了一包茶叶。他和侯爷在一旁喝得痛快,马成龙起初没在意,后来见他们喝上了酒菜,顿时急了,招手叫跑堂的,先伸了两根手指往嘴里比,又用双手比画圆圈像碟子,再伸两指,像是要两碟菜。跑堂的假装不懂:“还要两包茶叶?” 旁边老头看不下去:“人家是要两壶酒、两个菜!” 跑堂的还逗他:“您不知道,他明明是要茶叶。” 马成龙比划半天,早被茶冲得饥肠辘辘,逗得众人直笑,都怪跑堂的故意刁难。

马成龙急得大喊:“我要喝酒!” 众人哄笑:“把哑巴急得说话了!” 跑堂的这才笑着解释:“他一进来我就知道不是哑巴,看他点头不说话,故意逗他呢。” 酒菜摆上,山东马自斟自饮,喝得不亦乐乎,也不礼让梦太和侯爷。他越喝越高兴,又要了几壶酒,直喝得酩酊大醉。马梦太明知成龙出门不带钱,故意问:“马大哥,这饭钱谁给?” 成龙一拍胸脯:“我给!多少钱?” 跑堂的说:“共五吊二百八十文。” 他晃到柜台:“记笔账,我姓马,卫辉府城里开‘福海居造化馆’冷酒铺。” 柜上刘掌柜也是卫辉府人,追问:“在府衙哪边?” 成龙信口胡诌:“南边。” 刘掌柜又问:“油盐店哪边?”“南边。”“粮店西边?”“北边。” 刘掌柜疑惑:“北边是水坑啊!” 马梦太憋笑解围:“我这哥哥半疯儿,我来给钱。” 掏出二两银子,“剩下的当小费。”

三人正坐着闲聊,东边花帐里突然有人喊:“山东马,你个忘八,躲水里住呢!” 三人回头,见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少年,穿蓝洋绉短汗衫、雪青官纱中裤,漂白袜子配厚底蓝宁绸鞋,桌上放着银灰洋绉大衫。他面如傅粉,五短身材,五官俊秀,笑嘻嘻地又说:“山东马,你就是个忘八!” 马成龙走过去,伸手摸他脸:“小如意儿,跟我闹着玩呢?我看你呀,就是个喜欢男风的!” 少年回嘴:“顺心吗?别闹了,我看你才是喜欢男风的!”

马梦太见状心想:“山东马还认识这些人?这少年看着像唱花旦的,怕是私下接客的。” 便故意诈他:“好啊!见了老太爷在这儿,也不过来请安?大模大样的,过来陪我们喝两盅!” 少年挑眉:“你这马寿儿,胆子不小!来,外边分个输赢!” 说罢扶桌一跃到花帐外,马梦太跟了出去,二人摆开架势。不知这少年究竟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四杰入山擒邪教 一贼夜刺伊钦差

有诗叹曰:生平壮志未酬,偏逢势利之徒。英雄空怀凌云志,恰似韩信困秦前。

那少年立于茶馆门外,扬手邀马梦太过招。二人拳来脚往数个回合,胜负难分。马梦太一记飞脚踹向少年,却被对方稳稳接住往回一带,踉跄几步几乎栽倒。少年松手朗笑:\"好个耍赖的拳脚!换个人来!\" 说罢转向山东马喝道:\"听闻你临敌无惧、勇冠三军?可敢出来赐教?\"

倭侯爷沉声喝道:\"好狂的小子!\" 纵身跃至场中,挥拳便攻。两人拳风相撞,竟似棋逢对手。顾焕章心中暗忖:\"自下山以来,会过多少英雄,却多是平庸之辈。这少年拳脚精奇,定得高人真传,不可伤了他性命,不如问明来历,收归麾下。\" 酣战片刻,少年突然后跃丈余,气定神闲笑道:\"果然是 ' 赛报应 ' 顾侯爷,名不虚传!\" 焕章追问:\"朋友高姓大名?\" 少年却摆手道:\"不急,先与这山东马比划比划,我早闻侯爷英雄之名。\"

马成龙见状心想:\"这小子拳脚厉害,须得智取。\" 遂上前问道:\"你我是文战还是武战?比拳脚功夫还是论奇特能耐?\" 少年追问详情,成龙振振有词:\"文战便由我练拳,你若能报出名堂就算你赢;武战则更简单,我砍你三刀你不许还手,你砍我三刀我也绝不躲闪。\" 少年皱眉道:\"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动刀?便依你文战!\"

少年说罢拉开架势,拳风虎虎生威。马成龙瞧得一脸茫然,偷偷问侯爷:\"大哥,这叫什么拳?\" 侯爷低声道:\"燕青拳。\" 成龙立刻大喊:\"别练了!这燕青拳三尺孩童都会!有本事练点生僻的!\" 少年一笑,拳法突变,招式刚猛霸道。成龙又问侯爷,得知是 \"太祖拳\",便又高声报出名号。少年收拳道:\"好!再看我这路拳,你若能叫上名来,我便认输!\" 只见他拳脚再变,招式虚实不定,侯爷见状瞳孔一缩:\"这是五祖点穴拳!此拳能隔山打牛、百步打空,厉害得紧!\" 成龙闻言立刻嚷嚷:\"五祖点穴拳!专能点穴的功夫,别练了别练了!\"

轮到成龙,他原地打了记飞脚,向前三步又接一记旋风脚,得意洋洋道:\"看好了!我这叫 ' 嘎嘎拳 ',神传绝技!\" 少年哭笑不得:\"胡编乱造!\" 成龙趁其不备,猛地一脚踹出,将少年蹬出三步开外:\"尝尝我这 ' 嘎嘎拳 ' 的厉害!\"

侯爷上前扶住少年,温言问道:\"朋友究竟是何人?\" 少年整衣拱手:\"我姓张名义,表字二虎,江湖人称 ' 笑面阎罗 '。本欲前往高家堰拜访侯爷,途中听闻山东马高声叫嚷,才知诸位在此,便一路跟来。\" 说罢从怀中取出书信,\"这是您拜弟托我带来的手札。\" 侯爷接过信,见落款为 \"福建台湾聚泉\",展开读道:

青阳初至,淑气盈春。恭祝恩兄大人福体安康,心中不胜欣悦。昔日蒙您垂青,至今铭感五内。金兰之谊深重,便不叙客套。自黄河湾一别,倏忽八载,天南地北,各自一方。弟今为福建台湾聚泉山之主,辖二十四座海岛,麾下雄兵三万、头目二百余,暂借此地安身,以待天时。近闻兄长高居要职,不知是何缘由?若念及金兰之谊,望赐一封实信。今特遣义弟张义前来拜谒,盼得回音为幸,顺颂金安,伏惟珍重。合府上下均安,不一赘述。

侯爷看完书信,与张义、马成龙、马梦太返回茶馆坐下。他向店家买来八行信纸,借了笔砚,挥毫写下回信,交给张二道:“张二兄弟,我信中已写明事由,见到我拜弟王天宠时,再当面细说详情。” 随即付了张义的酒饭钱。张义问道:“三位改扮至此,所为何事?” 山东马连忙摆手:“没事没事。” 张义便拱手告辞,转身离去。

三人正要起身,南边走来一个汉子,穿紫花布汗褂、青洋绉中裤,脚蹬青缎薄底快靴,紫膛脸膛约摸二十多岁,醉醺醺地嚷嚷:“眼瞎了吗?不知道我这儿立着场子?敢在我门口练拳,真是班门弄斧!哪个敢上来较量?” 马梦太正憋着火,见这汉子挑衅,暗道:“正好拿你出气!” 他一个箭步蹿出去,喝道:“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说着手掌一挡,脚下猛地踢出,将汉子踹倒在地,挥拳便打。

正打间,来了个七尺高的汉子,穿蓝绸裤褂,面如姜黄,细眉大眼,急忙上前躬身施礼:“朋友息怒,这是我兄弟,平日无所事事,喝醉了就乱骂人。街坊们看他可怜,从不与他计较。今日冒犯,该打该打。” 马梦太是爽快人,听此一说便起身笑道:“多有冲撞,我们本是与朋友切磋,你兄弟言语不当罢了。请教贵姓?” 汉子道:“我叫阴栋,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梦太顺口胡诌:“我家在北京安定门里国子监,你可听过城里有名的马梦太?那是我近街坊,我也姓马。那边两位是我拜兄,一位姓顾,一位姓马。” 话出口才惊觉失言,连忙含糊带过。阴栋热情道:“三位请到南边莲花观一叙,有话相告。”

三人正愁寻不到卢定河踪迹,心想这阴栋或许是好人,便跟着他走了一里多地,见路北有座庙宇,坐北朝南,正殿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院中四棵小柏树。五人进了西配房,一位半百老道迎出,头戴九梁道巾,身穿蓝缎道袍,白袜云履,淡金脸庞细眉大眼,问道:“徒弟,这是何人?” 阴栋介绍:“在茶园遇见的三位朋友,两位姓马,一位姓顾。” 老道吩咐摆酒,顷刻间杯盘摆满。顾爷与二马刚喝两三杯,突然头晕目眩,翻身栽倒在地。三人究竟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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