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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定兴县独角龙行刺 魏家楼山东马拿贼

词曰:暮鼓晨钟,听得人两耳发聋;春燕秋鸿,看得人双眼朦胧。还记得昔日孩童模样,转眼间已成白发老翁。莫夸姿容俊美,终会归于清净之中;莫称英雄豪杰,终将被黄土掩埋。若能跳出世俗的樊笼,打碎眼界的局限,谁又能说清世间谁是清醒谁是懵懂?

马成龙与马梦太二人刚进伊大人府,就听家人说大人正在找他们,不知有何事。二人来到内堂,伊大人说:“成龙,我今早接到圣旨,要去查办黄河堤工,需带司员同往,我打算让你二人也一起去,回来后必有好处。” 二人连忙向大人道喜,问道:“大人何时动身?” 大人说:“明天就走。你二人收拾好行李,我这次是乘驿车前往,带十个家人,和喜跟着我,加上书童有二三十人。你二人下去准备吧。” 二人听了十分欢喜,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伊大人起身,乘坐八人抬的轿子,后面跟着十几辆马车。成龙和梦太骑马随行,刚出彰仪门,管家和喜禀报说:“户部郎中桂大人和内阁学士厉大人在长辛店等候,为大人送行。” 大人说:“既然如此,前面找地方歇歇脚。” 正说着,离长辛店不远了,厉大人的管家来说:“我们大人早就到了,不用找地方了,借了海提督的花园子。我们大人和桂大人请您过去。” 大人说:“前面带路。” 到了花园,见两位好友下轿,在花庭落座喝茶。桂大人说:“听说兄台接了查办黄河的钦差差事,我很是担心。你我是知己好友,早年我父亲去查黄河没办好,被议罪回来。如今办黄河的有河道总督卢丁和、淮阳道任永杰、山西巡抚办河工的王大人,都是久办河工的人,尚且都被交部严加议处。兄台此去一定要多加留神。” 厉大人也如此劝说。伊钦差说:“二位大人,我岂不知黄河的事不好办?无奈君命在身,此去只好见机行事。” 一直吃到三更后才歇息。次日,大人告辞,半路有房山县、良乡县的官员前来迎接,大人都免了见,直接到涿州住下。第二站到定兴县十字街路北的公馆,知县接进公馆,递上手本拜见大人。大人请进问话,问:“贵县是什么出身?” 知县王大寿说:“卑职是吏员出身。” 大人说:“此地没有娼妓赌博吧?” 知县说:“这里倒是清静地方,没有这类人。” 大人说:“好。明天一早备车,本部院要起身。” 知县回衙。大人对成龙、梦太说:“你二人也下去歇息吧。”

二人转身出了上房,到南厅屋内,有伺候的人过来说:“二位老爷洗把脸吧。” 成龙脱去蓝布大褂和茧绸汗褂,在那里洗脸,洗完脸,拿着桑皮纸的扇子 “呼答呼答” 地扇着。听差的过来说:“老爷,您是喝绿豆汤还是酸梅汤?” 山东马成龙说:“绿豆汤,我在我们那儿常喝。这暑汤我没喝过,你拿来我尝尝。” 听差的送过一茶盅暑汤,成龙一喝,说:“好家伙,你拿药水灌我!把酸梅汤拿来,我喝点。” 听差的也不敢笑他,不一会儿端来一磁缸酸梅汤,刚要拿茶盅倒,成龙说:“给我吧!” 从听差手中夺过来,喝了个干净。马梦太洗完脸,也要酸梅汤喝,听差的说:“没有了。” 梦太心里就有些不高兴。摆上酒后,二人喝了起来。

梦太说:“马大哥,你这个人太粗鲁了,不懂当差的规矩。端上洗脸水你也不让,端上酸梅汤你也不让,这幸亏是我,要是别人就挑你毛病了。” 山东马把眼一瞪:“什么叫挑眼?俺不懂!” 梦太说:“你有什么能耐,能当这个守备?” 山东马一想:“他这是瞧不起我,知道我不会武术,我蒙他一下。” 说:“提起我师傅来,你不知道。” 梦太说:“是谁?是哪个门派的?” 成龙说:“我师傅是黎山圣母。” 梦太说:“黎山圣母就教你一个人吗?” 成龙说:“我有个大师兄,是刘金定。” 成龙问梦太:“你是谁的徒弟?” 瘦马马梦太说:“我师傅是王禅老祖,我师兄是高君保。我师傅对付你师傅,我师兄对付你师兄,我就对付你了。” 山东马说:“你这家伙,真是尽开玩笑。”

二人正说间,听到窗棂外面 “噗哧” 一声笑,梦太说:“是谁?” 成龙说:“不过是外面伺候的人,听见你我开玩笑,在外面笑。” 梦太说:“不对,我去看看。” 他拔出短把刀,来到院内,站在上房那里,环顾四周,不见一人。梦太跳下来,说:“大哥,咱们别喝了。” 吩咐撤去残桌。二人放下卧具,先到上房见大人,说:“大人,吃过饭了?” 大人说:“你二人下去吧,歇歇明天好走路。” 二人回房,成龙脱去衣服睡了,梦太也就和衣而卧。大人在上房吃完饭后,在灯下看书。到了二更时候,正看着,听见南边有人喊:“杀人了!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喊了两声就听不见了。不一会儿,外面房上有人说:“钦差伊哩布听着,我神乃是独角龙。只因当铺胡大成作恶多端,我神将他首级抓来。” 只听外面 “叭哒” 一声响,有东西扔在地下。大人喊 “来人!” 书童六吉儿,才十六岁,胆子小不敢出去,又不敢不去,无奈说:“我去门外叫二位马老爷去。” 来到门外说:“大人叫二位马老爷。” 又喊着说:“马老爷,大人叫!” 梦太为人精细,睡着了听见有人叫,听是上房屋内大人的书童喊,急忙起身答应。他晚上睡觉总是穿着衣服,下地叫醒马成龙说:“大哥,快起来!大人叫。” 成龙脱去衣服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说:“干什么?” 梦太说:“大人叫。” 成龙迷迷糊糊地下地,穿上鞋,眼还没睁开,身上没穿一件衣服。梦太也不说话,说:“大哥跟我快走,去见大人。” 成龙跟在后面,往前走去,来到上房屋门外。

马梦太先进上房,向伊钦差请安道:“大人,这么晚还没歇息?” 话音未落,马成龙也跟了进来,大大咧咧地问:“大人,叫俺来有啥事?” 伊大人抬眼一看,顿时勃然大怒 —— 只见成龙赤身露体,连件衣服都没穿,不由得厉声喝道:“你这无礼匹夫!竟敢如此衣冠不整地来见本部院,我定要参奏你!” 成龙这才如梦初醒,低头一瞧自己浑身赤裸,也觉得哭笑不得,慌忙跑回房间穿好衣裳,又到上房磕头请罪:“守备睡迷糊了,实在不知礼数,给大人赔罪!” 说着不停行礼。伊大人余怒未消:“起来吧!往后再敢如此,定不饶恕!” 随即对梦太说:“方才房上有人自称‘独角龙’,扔下一件东西,你们去拿来看看。”

二人掌灯来到院内,只见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滚落在地,吓得连忙捡起呈给大人:“是个人头。” 伊大人问:“你们可知这‘独角龙’是什么人?” 马梦太摇头,山东马却抢着说:“别的俺不知,这独角龙俺可清楚!先前泗洲城外三教寺前,台阶石上开五色莲花,站着个青衣仙子自称白衣大士,有人跟她就成仙了……” 伊钦差打断他:“你说的什么?” 成龙憨笑道:“是《升仙传》里的故事。” 大人哭笑不得:“出去!我问的是房上那个,跟戏文有什么关系!这人头分明是人为,必有内情,等明天知县来了再说。”

三更时分,大人仍未睡去,直到天明,定兴县知县王大寿前来伺候。伊大人召见后问道:“昨日我问你此地有无盗匪,你说清净无事;昨夜三更,房上有人自称‘独角龙’,扔下人头一颗,你可知道?” 王大寿回禀:“大人,凡事有偶然,卑职也不知情。今早当铺东主胡礼来报,说他父亲胡大成被杀,头颅不见;卑职到公馆,见台阶下放着人头,想必就是胡大成的。卑职领回首级,传胡礼到案便知分晓。”

成龙趁机请安:“大人,俺去当铺瞧瞧验尸如何?” 大人应允。成龙换上蓝布大褂、高腰袜子、山东鞋,来到南街当铺,看门的保正拦住闲人,见是成龙便说:“老爷来了?县太爷还没到呢。” 成龙摆摆手:“不用通报,俺来看热闹。” 走进宽敞的当铺院子,只见当院停放着一具尸体,景象凄惨。

不久知县赶到,带来胡大成的首级,吩咐仵作验尸。刑房写好尸格呈上,只见上面写着:“皮吞肉卷,生前致命一刀之伤,并无二处。” 知县讯问当铺伙计:“谁与老东主有仇?” 众人皆称不敢。正问着,从人禀报:“钦差伊大人的委员马老爷在此。” 知县忙请成龙过来,成龙却说:“别客气,你先办公事。” 王大寿验完尸,邀成龙去县衙花厅喝茶。

到了花厅,知县开门见山:“老兄,弟辖区出了这等凶案,望你在钦差面前美言,让大人尽早动身,不知可否?” 成龙一拍胸脯:“这事好办!但俺山东人就好穿这山东鞋,来回跑腿把鞋跑坏了,谁给买?” 知县立刻吩咐:“取二百两白银给马老爷买鞋。” 成龙却故意刁难:“你这是行贿啊!给俺二百两银子,要是大人不允,那可咋办?这银子俺是留还是还你?” 知县赔笑:“这是送您的,大人不允也是我的心意,就当你我交朋友。” 成龙这才拿着银子往外走,刚出衙门,背后突然有人挥着鬼头刀砍来!

第十二回 伊钦差私访独角龙 王玄真路遇山东马

《西江月》中写道:酒本是用来合欢成礼的,若贪杯必定会多受损伤。喝得东倒西歪实在荒唐,借着酒劲出言无状。小则会失了威仪礼节,大则会有异常的行为举止。一时逞强杀人放火,难免会落得身家败丧的下场。

马成龙正打算回公馆,背后突然有人抡起刀,朝着他的脖子砍来。成龙当时正由东往西走,阳光将人影投在地上,他瞥见有人持刀袭来,猛地一个翻身低头,刀刃擦着头皮落空,随即抬脚朝贼人踹去。旁边定兴县的一众公差见状,齐声呼喊“拿贼”,那贼人却默不作声,转身往西逃窜。

成龙回到公馆门口,见马梦太正站在那里,便问:“大哥,你回来了?手里拿的什么?”成龙含糊道:“没什么,没什么。”梦太不信,非要查看,成龙这才如实相告,随后将银子拿到自己房内放下,便到上房拜见钦差大人,说道:“成龙给大人请安。方才我去看了验尸的情况,不如咱们启程出发吧!”大人问:“那杀人凶手可曾抓获?”成龙答:“还没有。”马梦太在一旁说:“你就说实话吧,何必蒙骗大人。”成龙闻言脸色骤变,慌忙跪下:“大人息怒,我说实话。定兴县知县给了我二百两银子,他还让我在大人面前求情,让大人动身,他好慢慢办理此案。”

钦差一听,勃然大怒:“初次跟我当差就贪赃受贿,若不参办你,你恐怕不知畏惧!我自有道理,下去吧!”成龙连连叩头:“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大人余怒未消,喝道:“起来!”转念又想:“我何不今日便出去查访一番,这定兴县知县若是清官便罢,若是贪官,我就写封信给直隶总督,参奏他便是。”主意已定,便换上便装,让马成龙和马梦太也更换衣物。

马梦太穿上青洋绉大褂,脚蹬青缎子三镶抓地虎靴子,暗中携带短把刀和避血桷;成龙身着蓝布大褂,配高腰袜子和山东靴,暗揣一把九斤十二两重的大瓦刀,手拿桑皮纸扇子;大人则穿贵州大衫,配漂白袜子和齐头缎鞋,手拿长杆烟袋。三人随即离开公馆,溜溜达达地出了南门,向前走去。

不久,出了关厢,朝西南望去,但见青山绿水相映,遍地庄稼繁茂,林中鸟鸣清脆,河内鱼儿跃动;牧童在山坡放牛,渔翁于河岸垂钓;农夫口中唱着野歌,绿树浓荫之下,仿佛人在画图之中。三人正信步游览,远远望见一座茶酒楼,便一同前往。

来到酒楼门口,只见门面坐西朝东,外面搭着天棚,悬挂着酒幌和茶牌子,上面写着对联:“名驰冀北三千里,味压江南第一家”。四周皆是小溪,河中栽种着荷花,红日映照碧波,景色宜人。还有一座东西走向的小桥,栏杆漆成红色。

钦差大人带着二人走进门,见天棚下坐着许多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个个赤着上身,盘着辫子,脚蹬板凳,正在大声喧哗。约有二百多人在说着:“合字吊瓢儿,招路儿把哈,海会里,赤字月丁马风字万,入牙淋窑儿,闹儿塞占青字,摘赤字瓢儿,急浮流儿撒活。”这是江湖豪杰、绿林英雄的黑话,“合字儿”指自己,“并肩子”是兄弟,“吊瓢儿”是回头,“招路把哈”是用眼瞧瞧,“海会里”指京都城里,“赤字”指大人,“月丁马风字万”是说两个姓马的人,“闹儿塞占青字”是告诉他们头儿拿刀来杀大人。

钦差听不懂,山东马也听不懂,唯有马梦太精明老练,曾跟师傅老山海学过,一听便知是贼人,连忙说:“大人,不可进去,咱们走吧!”大人一来口渴,二来见这野外景致有趣,便不听梦太劝阻,径直走了进去,上楼落座。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跑堂伙计,身穿蓝布褂,脚蹬青布双脸鞋,见大人等人上楼,竟开口道:“三位不必在此喝茶了,我们今天不对外营业,楼上有人定下了宴席。”马梦太说:“我们是外乡过路之人,走得口渴,等定座的人来了,我们便走。”跑堂的见三人说话通情达理,便拿来茶壶,为他们沏了一壶茶。

马成龙见状,走到北边跑堂的跟前说:“伙计,给我拿个大酒瓶子,盛三斤酒来。我那两位要是问起,你就说只有二两酒,我酒量大,他们不让我多喝。”跑堂的说:“好。”不多时便把酒取来交给成龙。成龙坐在那边对大人说:“大人,我直恶心反胃,喝点酒压压就好了。”梦太见状问:“你那是多少酒?用这么大的酒瓶盛着?”成龙撒谎道:“就二两整。”梦太又问跑堂的:“一两多少钱?”伙计答:“六文钱一两。”梦太打趣道:“照这个样,给我打二千斤。”成龙在一旁呵斥:“别瞎捣乱,一边去!”

梦太便过去吃茶,成龙则自斟自饮,又问堂倌:“今天在楼上请客的是谁?姓什么叫什么?”跑堂的说:“我姓金,排行第六,大家都叫我金六,是这铺里的徒弟。我们老掌柜在时,铺里很是丰裕,等到少掌柜自己管理,就不如从前了。如今定兴县里来了个人,外号独角龙,姓马名凯,是一位会总,常来我们这儿喝茶吃饭。今日便是独角龙在此请客,所以不敢让三位久留。他们都是天地会八卦教的人,很不讲理。”

成龙听见“独角龙”三字,心中已猜到就是在公馆扔人头的那人,便又问:“此人住在哪里?”堂倌答:“住在城西一里远的三清观,和庙主野骡子王玄真住在一起。”正说着,成龙酒足饭饱,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太与大人忽听楼梯传来响动,只见一人拾级而上:此人身高七尺,黑面圆睛,长眉入鬓,头上鼓起一个疙瘩;身穿青洋绉裤褂,脚蹬薄底窄腰快靴;手中握着一口钢刀,刀宽二寸,长三尺二寸。他径直来到大人面前,盯着梦太骂道:“赃官!你这狗东西,今天竟敢如此无礼!” 说罢挥刀便向梦太头顶砍来。来者正是独角龙马凯。

马梦太见贼人举刀劈来,连忙抽刀相迎。两人正缠斗间,成龙还趴在桌上酣睡,直到听见一片喧哗才猛然惊醒。此时梦太已渐落下风,被贼人一脚踹倒在桌下。成龙抄起瓦刀大喝一声,声如洪钟,连独角龙都不由得一惊。他回头见是个山东大汉,怒目圆睁地盯着自己,便喝问:“你是何人?姓甚名谁?”

成龙朗声道:“俺乃山东登州府文登县马家庄人氏,姓马名成龙!你这贼厮又是何人?” 独角龙自报姓名。成龙喝道:“你就是那独角龙马凯?来!你拿刀砍俺脑袋,俺若躲闪,便不算好汉!” 梦太挣扎着从桌下站起,见独角龙挥刀劈向成龙,成龙却灵活躲开。梦太心知不敌,当务之急是保护大人,便搀扶着钦差先行回公馆,也顾不上成龙与贼人胜负如何了。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只见成龙挥舞瓦刀越战越勇,独角龙渐渐招架不住,纵身跳下楼仓皇逃窜,成龙紧随其后追去。追到一条小河边,独角龙跳河泅水逃向对岸,成龙只能在北岸眼睁睁看着他远去。

这时,北岸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道人,身穿贵州绸道袍,配高腰袜子和青缎云履,面朝南而立。成龙定睛一看,竟是拜兄顾焕章,连忙喊道:“大哥!你要往哪里去?” 顾焕章却默不作声。成龙又问:“那独角龙跑哪儿去了?” 顾焕章依旧不答,转身就走。成龙追了几步,哪里追得上,只能无奈折返。

正走着,忽听北边传来铜锣开道之声,只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顶青轿而来:前头四面飞虎旗、四对金锁提炉,轿中坐着一位老道,头戴青缎道冠,身穿蓝缎道袍,甚是齐整;背后插着宝剑,紫面长髯,威风凛凛。两旁看热闹的人纷纷避让,成龙却站在路中喊道:“仙长留步,俺是来找野骡子王玄真的!”

老道闻言大怒:“我在此修行多年,从未有人敢直呼我名!” 说罢吩咐落轿,抽出宝剑就向成龙刺来。成龙举起瓦刀相迎,只听 “当” 的一声,老道的剑竟被磕飞,紧接着成龙一脚将王玄真踹倒在地,踩住他骂道:“今天非打死你这贼道不可!” 抡起瓦刀连连击打,王玄真被打得嗷嗷直叫:“好你个胆大的妖精!出家人今日未带法宝,不然定将你拿下!” 成龙喝道:“俺是妖精?少装神弄鬼!” 老道趁机翻身爬起,拔腿就跑,成龙紧追不舍。

追到魏家茶楼时,只见王玄真刚进门,就被一位道人翻身踢倒在地捆了起来。成龙见是顾焕章,喜道:“多亏大哥相助!快跟俺去见钦差大人,定会封官加赏!皇上还常念叨你在五虎庄救驾之事呢。” 顾焕章本是暗中保护大人,见时机未到,扭头便走,成龙也不敢再追。

他叫来茶楼伙计,雇了四个人用杠子抬着王玄真往公馆走去。刚到南门,就遇见马梦太带着人前来接应。二人将王玄真交与当差的,便进上房向大人禀报拿贼经过。大人听后甚喜,立刻传令让县三班准备审问王玄真。

不多时,王玄真被带到堂前。钦差问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谁?” 王玄真答:“贫道姓王名玄真,住在城西三清观,自幼出家,因会看病被人熟知。不知为何被大人拿下,还望恩典。” 钦差喝道:“人都说你是天地会八卦教匪,还不速速招来!” 说罢命人动刑。夹棍套在腿上,只听 “咯吱” 作响,王玄真却咬牙不语,即便用遍五刑,仍是一声不吭。

天色渐晚,大人吩咐将贼人带下去暂歇。用完饭后,大人叫来成龙细问拿贼详情,随后告诫道:“你此次功过相抵,切不可贪功诬陷良善,诬人为贼罪加一等。” 成龙应道:“大人放心,这贼绝非善类。”

初鼓过后,大人正焦急时,成龙已下去吃饭,书童靠着墙也睡着了。大人伏在案上似睡非睡,突然一个黑影翻墙而入,挥着钢刀闯进上房,朝着大人便砍!

第十三回 桃柳营钦差初逢险 乘义渡二次又逢凶

诗曰:堪叹人生无百秋,为何日月苦懮愁。酒色财气缠身体,担心不舍怎回头。百年世事如幻梦,大数到来不自由。有朝一日阎君唤,一旦无常万事休。

正当刺客挥刀砍向钦差时,只听背后 “吧哒” 一声,一物正中他腰间。这刺客正是白天从魏家茶楼逃脱的独角龙马凯,他得知朋友王玄真被擒,便趁夜潜入公馆行刺。此刻腰间受击,他翻身跃入院中,翻墙逃至上房之外。

伊大人惊出一身冷汗,转念一想:“既有刺客,派马成龙和马梦太去追查,定能拿获。” 正要传令,忽听窗外一响,一个纸包被扔了进来,外面有人喊道:“大人若想审出王玄真口供,按字帖行事,贼人必招!” 书童捡起纸包递给大人,拆开见里面有两贴小膏药,上写 “三皇甲子膏”,后面还有一行字:“三皇甲子膏,专治破金钟罩,贴在脚心中,口供定然招。江苏民子顾焕章奉献。” 大人顿时明白,立刻传令:“叫马成龙、马梦太进来,带贼盗王玄真听审!”

片刻后,妖道王玄真被带到上房台阶下跪下。大人喝道:“你这邪教匪贼,还不速速招来!” 他凑近马成龙耳边低语几句。成龙随即命人脱去老道鞋袜,将膏药贴在他脚心,接着下令用刑。只见王玄真瞬间浑身冒汗,骨软筋酥,疼得连声求饶:“大人松刑,我招!我招!”

待松了刑,王玄真喘息良久才说道:“我们是天地会,以天地为供奉;也是八卦教,立教之主号称八卦真人,平时不过烧香念经,祈求风调雨顺。会总就是办会的头目,负责承办香供之事,大家把钱交给他,他记一本清帐。” 大人追问:“当铺杀人的独角龙也是你们会内之人,他是怎么杀人的?你说了我就饶了你。” 王玄真答:“独角龙确实是会中之人,但不跟我一处,他杀人的事我真不知道。” 大人遂吩咐:“将贼人送县按律严办,行文缉拿独角龙!”

接着传见知县:“贵县,本部院本应参办你,但念你吏员出身,为官不易。明天备办车马,本部院要启程。” 知县谢过钦差,退了下去。大人安排好诸事,让二马下去歇息,自己也安歇了。次日,知县备好车马在公馆外伺候,大人上轿吩咐免送,一路前行。

这日到了监津县桃柳营,本汛守备张海登和知县李和春接大人入公馆。伊大人传进知县、守备,询问地面情况。天色渐晚,众人散去,只有二马还在旁边。大人说:“今日路过北边一个村庄,见家家影壁挂八卦,有的画白圈,有的黑墙画白八卦,不知何故?问本地官员怕他们不说实话,便没问。明天你二人去访访,若有邪教匪贼妖言惑众之事,查明禀我。” 二人领命下去用饭安歇。

次日天明,二人换上便衣,吃过早饭,向上房禀报后便出门私访。他们往北走了一里多,来到昨天路过的村庄,只见家家关门闭户,街上空无一人,墙上都画着白八卦。二人走到路北一座清水戟门楼前敲门,里面有人问:“哪位?” 成龙说:“借光问个路。” 门 “哗啦” 开了,出来个黑面微须的汉子,穿月白裤褂,问:“叫门何事?” 成龙问:“这村为啥都画八卦?” 汉子 “呼噜” 关上门,再叫也不出来了。

二人无奈转身,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只见顾焕章在前,后面跟着个高大的黄面长须老者,匆匆往前赶去。二马见状,也不再访查村庄,转身回公馆。

却说伊大人在公馆思忖:“为人臣当尽忠报国。自大清定鼎以来,多少邪教匪贼蛊惑人心。我受皇恩,理应为国分忧,查清此事。二马去私访了,我在此无事,何不也带书童出去密访?” 于是吩咐书童六吉儿更衣,带他出了公馆往西走去。此时天地清和,风清气朗,入夏的绿树浓荫遮天蔽日。刚出村口,向西望去,好一派初夏景致,正如诗中所绘: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牖转分明。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钦差大人信步而行,只见沿途人烟稀少,唯有农夫在野外耘田。他带着书童走了四五里路,迎面出现一条南北走向的干河,两岸是堤坝,河道里没有一丝水流。二人跨过干河继续往西,赤日当空,酷热难耐。大人只觉口干舌燥,想寻一处阴凉地歇息,无奈放眼望去全是荒野,连一棵树都没有。他本想折返,又觉得已走出太远,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忽见前方当道有座土台,台上长着一株柳树,枝叶繁茂如伞盖。土台高约一丈七八,有台阶可上。大人登上土台,只觉高处凉风习习,地面也干净整洁,便让书童六吉儿将手巾铺在地上,自己坐下歇息,书童则坐在树底下。

大人忽然说道:“六吉儿,你身上带钱了吧?把钱放在五步开外,你站在那边打钱玩,若能打中,回公馆我赏你五两银子。” 六吉儿犹豫道:“奴才不敢打。若打中了大人赏银是好,若打不中,恐怕大人要责罚。” 大人笑道:“打中了有赏,打不中也不怪你。” 六吉儿这才将几个钱放在地上,站到五步外,只听 “吧” 的一声,果然打中了钱。大人心中暗喜 —— 原来他是借此祷告过往神灵:“我此次出公馆私访附近村庄怪事,若书童能打中钱,便预示访贼有望;若打不中,就返回公馆。” 见书童打中,大人只觉此行必有所获。

时至正午,忽听西南方向传来嘈杂声响,大人正疑惑间,只见许多逃难者哭喊着 “救命” 狂奔而来,身后是漫天洪水,水花翻滚,波浪滔天,甚是骇人。一位老翁拼命朝土台扒来,大人见状心生不忍,吩咐书童:“快拉他上来!” 六吉儿刚走下台阶,只听 “呼隆” 一声,洪水瞬间涌来,书童和老翁竟一同被水冲走。大人惊呼一声:“这如何是好!这孩子跟了我多年,他父母托付我照应,如今却命丧于此,真是可惜可叹!” 他长叹良久,见洪水离土台还有一尺多高,却已遍地汪洋,心中惊惧交加 —— 原来此处离黄河近,堤坝决口,洪水袭来,而大人对此一无所知,此刻四面环水,进退不得,只觉心急如焚。

将近午后,正当大人危急之时,忽听正东传来撑船声,只见一只小舟由东向西驶来,直奔土台。撑船的艄公三十多岁,头戴草纶巾,赤着上身,穿蓝布中衣,没穿袜子,趿拉着青布鞋,面皮微紫,口中唱道:“此处有个赵乡宦,打了一只救生船。每遇水灾常救护,尽渡来人不要钱。”

大人忙喊道:“好!好!你快将我渡到桃柳营,我多给你几两银子!” 艄公却说:“要雇船就去别处,我们这是义船,行善救人分文不取。” 大人喜道:“如此更好,我定要为你们主人传扬美名!” 待船靠稳,大人登上小舟,本以为会往东靠岸,艄公却将船划入南边的芦苇塘。艄公问道:“大人贵姓?是哪里人?做什么营生?” 大人谎称:“我姓尹名一人,北京城里做绸缎生意的,今日从桃柳营出来闲逛。” 艄公又问:“您几时生日?” 大人答:“二月二十五。你问这做什么?” 艄公说:“我们这里的财主有吩咐,今日发大水,救了人要登记姓名、籍贯,到腊月三十在神前焚烧,也算是积功德。朋友,你想吃点什么?我们还有馄饨和面条。” 大人说:“不饿,只是口渴想喝点水。” 艄公应道:“水有的是。”

正说着,船行至苇塘深处停下。艄公突然变脸,狞笑道:“朋友,你可看错了眼,到了姥姥家啦!” 说着手抽短刀,“赶紧脱衣服,把腰里的银子交出来!” 大人这才惊觉遇上了贼船,强作镇定道:“我看你也是被生活所迫才落草为寇,不如改邪归正,跟我去桃柳营,我给你二百两银子做买卖如何?” 水贼嗤笑道:“我姓何名丁,弟兄三个,还有何党、何横两个兄弟。我们十七八岁就干这水旱两路的营生,害过的人也有几百了。你也别怨我,我告诉你:老爷我生长在江边,不怕王法不怕天,就是天子从此过,也得留下买路钱!” 话音未落,船舱里钻出一个贼来,厉声喝道:“哥哥哪来这么多废话,结果了他!” 说着挥刀便向大人砍去。

第十四回 顾焕章水内拒强贼 伊钦差途中遇旧婢

歌曰:终日忧愁,用尽心机不肯休。贫贱天生就,富贵天缘凑。算计到五更头,明朝依旧。略放宽心怀,乐得安闲受,因此上把妄想贪心一笔勾。

当船舱里钻出的贼人挥刀欲砍时,大人急忙喊道:“且慢!你叫什么名字?” 那贼凶神恶煞地说:“我叫何党,别号双头鱼!少废话,看刀!” 就在刀刃即将落下之际,东边岸上突然传来呼救声:“哎呀!坑死我了!这么大的水往哪儿逃啊?我还带着八百多两银子,这下完了!” 船内的何丁、何党一听有巨额银两,顿时眼放精光。他们心想:要是杀了眼前这老头,血溅满船容易暴露,不如先捆起来,等捞到岸上的肥羊再说。于是二人迅速将大人捆住,塞进船舱,随后撑船驶出芦苇塘。

只见东岸站着个身材矮小的道人,身着道袍,手里提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何丁连忙招呼他上船。道人纵身跃上船头,端坐着一言不发。何丁追问姓名籍贯,老道始终沉默。

书中暗表,来者正是暗中保护钦差的顾焕章。他早饭后见大人带书童往西走,因与朋友说了几句话,再追上来时已不见人影。恰逢黄河决堤,洪水滔天,干涸的河道瞬间灌满。顾焕章正焦急时,忽见一艘小船驶入芦苇荡,料定大人必在其中,便心生一计:在包袱里装满石头子,假装落难富商呼救。

水贼何丁盘问他姓名,顾焕章随口编道:“我姓顾名从善。” 二贼不知他的厉害,还嚣张地说:“我们这救生船有‘板刀面’和‘馄饨’伺候!” 焕章故意装傻:“正好我没吃饭,馄饨甚好,要大馅儿薄皮,多放海粉紫菜,快做来尝尝!” 二贼见他上钩,盯着包袱问:“里面装的什么?” 焕章坦然道:“是银子。” 二贼贪婪地扑上来抢包袱,举刀就砍。焕章眼疾手快,一脚将何党踢入河中,又将何丁踹下水。二贼虽精通水性,却被焕章用石头子打得抬不起头,便潜到船底想掀翻小船。焕章见状,拔刀跃入水中,与二贼在波浪中缠斗。他一刀刺伤何丁大腿,何丁带伤顺流逃远,何党也吓得慌忙潜水遁走。

顾焕章上船解开大人身上的绳索。大人惊魂未定地问:“你是何人?” 焕章自报姓名,大人感激道:“你救我回公馆,我定当专折保奏。圣上常念你在五虎庄救驾之功。” 焕章谢过,撑船靠岸,扶大人下船后说:“大人脸上有三道煞纹,现已化解一道,今日还有两道劫难,务必小心。我有故友等候,不能同往,您往东走三四里就是桃柳营。” 说罢朝东北方向疾驰而去,大人想挽留时已不见踪影。

大人独自东行,忽见道旁有几间土房,单门独院,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房西有几棵枣树,旁边野花开得绚烂,四周并无邻居。正打量间,板门轻轻推开,走出一位年轻少妇,约二十岁年纪,面如白玉,唇若涂脂,眉似春山含黛,目如秋水横波;上穿蓝布半大女褂,下着葱绿中衣,脚蹬漂白袜子和雪青挖镶花盆底云鞋;乌黑的头发梳着两把头,头上首饰皆是时新样式,手中端着一盆洗衣水。

大人顿觉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暗自思忖:“这是人家内眷,何必多想,走吧。” 可刚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只见少妇倒完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忽然开口:“您莫非是伊大人?” 大人惊讶道:“你怎认得我?” 少妇急切地说:“老爷,怎么不认得?快进来吧!” 大人仔细一看,恍然大悟:“哦!原来是福喜!”

这福喜九岁时就到大人府中当使女,天性聪慧,深得大人喜爱。当年大人任御史巡南城时,遇福喜父母在府门前徘徊,得知他们家境贫寒,便让老两口在花园住下,后来二老去世也是大人安葬。福喜十七岁时,大人将她许配给府中姓张的书童德升儿。去年,姑爷外放归德府知府,带他们夫妇一同赴任,如今竟在此相遇。大人忙问:“福喜,你不是随姑爷上任了吗?怎会在此?” 福喜引大人进院,插好街门后才说:“老爷请屋里坐,容我细细道来。”

大人进了上房,见门外西边有三个大皮缸,一个盛水,两个盖着酱篷。福喜请安后低声说:“方才在门外不便明说。我们随姑爷到任后,奉命回京接少大爷和姑娘。从归德出发时恰逢黄河决口,我们上了贼船,船家正是何丁、何党、何横三兄弟,他们杀了我男人德升。我想寻死全节却未能如愿,被他们带到此处。这里是贼人的家,贼母双目失明,此刻在西屋睡觉。我到贼家已七天,幸好他们暂时留我,昨日刚想逃走去衙门告状,又被贼人撞见拉回,他匆忙拿刀出门至今未归。贼母让我给他洗衣裳,我才倒水时遇见老爷。不知老爷因何至此?”

大人将遇洪水、遭贼船抢劫之事详述一遍,又说:“方才遇的贼船正是姓何,想必就是他们。我回公馆后立刻派马成龙、马梦太来接你,再派官兵拿贼。” 福喜含泪道:“我全靠老爷救命了!” 大人起身欲走,福喜刚打开上房门,就听见街门被擂得山响,正是何丁的声音!大人想走却无法出门,想藏又无处可躲,福喜吓得脸色惨白,主仆二人陷入绝境。

第十五回 姚直正泄机小耗神 马成龙路遇真报应

歌曰:看破了浮生过半,半只寿,永无边。半中岁月苦忧闲,半里乾坤舒展。半城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衣服半俗半新鲜,学馔半丰半俭。仆童半巧半拙,妻儿半朴半贤。心性儿半佛半神仙,性字儿半藏半现。一半还知天地,一半让与人间。半思后代与桑田,半想阎罗怎见?酒饮半酣正好,花开半吐便艳。船桅半扇免翻颠,马放半缰稳便。半少却让滋味,半多反厌愁烦。百年苦乐细想参,学会了吃亏一半。

当何丁的叫门声如擂鼓般响起时,福喜急得额头冒汗,突然瞥见院中那口大皮缸,猛地掀开缸盖低声喊道:“老爷!快藏进去!” 伊大人别无选择,猫腰钻进缸内,福喜迅速盖好缸盖,这才强作镇定地去开门。只见何丁拖着带伤的腿一瘸一拐闯进来,先到西屋向失明的母亲要了刀伤药敷上,又问:“我兄弟回来了没?” 见母亲摇头,他嘀咕道:“我先去看看船。” 说罢转身出门。等贼人脚步声远去,福喜才掀开缸盖扶出大人,此时暮色已浓,她含泪叮嘱:“老爷回公馆后,千万派人来救我!”

大人往公馆赶去,半路遇见马成龙和马梦太。原来二人访查了一天墙上画白八卦、白圈的事毫无头绪,回公馆又发现大人失踪,正焦急地出来寻找。见了大人,二马忙问书童去向,大人长叹一声:“六吉儿他…… 淹死了。” 接着把自己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随即吩咐:“你二人带本汛四十名官兵,再叫上地面官赵路通,立刻去救人拿贼!”

约摸二更时分,众人来到何家洼。成龙压低声音部署:“东边留十个人,两人举灯笼,八人围堵,贼从哪边跑就治哪边的罪!南北西三面都照此安排!” 梦太正要翻墙,成龙拉住他:“等等!你蹲在墙根,我踩你肩膀上去,我先进院拿贼,你在房上接应。” 说着扒上墙头,可刚要往下跳就卡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又不敢出声。谁知梦太早已绕到别处,成龙急得往后一仰,“扑通” 一声摔进院内。

屋内的何丁本就因找兄弟未果心烦意乱,听见响声厉声喝问:“谁?” 成龙爬起来大喊:“我来拿你!” 何丁挥刀冲出,成龙举起瓦刀格挡。此时梦太从房上掷下避血桷,正中何丁后心,他踉跄倒地,官兵一拥而上将其捆住。福喜也被从西屋扶出,众人押着贼人回到公馆。

伊大人端坐正堂,命人将何丁带上来:“你还认得本部院吗?” 何丁抬头见是白天船上的老者,吓得浑身发抖。大人不再多问,吩咐将贼人交知县审问收监,等回京后再作处置。

第二天清晨,大人问二马:“让你们访的事怎么样了?” 成龙挠头道:“墙上画白圈是怕狼,画八卦是为好看。” 大人皱眉:“胡说!今天必须查清楚!” 二人回房吃饭时唉声叹气,旁边听差的姚直正忍不住说:“二位老爷就是访十天也访不出,这事关系太大,没人敢说。” 成龙追问,姚直正才低声道:“我姓姚名直正,在驿站当差多年。这画白八卦的是本地财主余四敬,外号小耗神,他家财百万。去年闹灾时,他在西南剪子峪明着开山修路,每天给工钱二百,暗中却招了五千多人,把山口堵死,插旗写着‘重整天地会,再立八卦教’,天天在里面练兵,还放话要扫平桃柳营六十一村,逼村民递花名册入教,门前画记号就是入教的标志。依我看,二位老爷还是别管了,一来没带足够官兵,二来咱们是奉旨查黄河的”

成龙听完姚直正的话,匆匆吃完饭,便到上房拜见伊大人,将听差所言原原本本回禀了一遍。大人沉吟道:“我应即刻递折子,奏请朝廷派大军剿灭这帮贼寇。” 成龙却摇头道:“大人此计虽好,但若递折子请兵时,剪子峪的贼寇听闻风声逃了,大人岂不是要担上蒙骗君主、妄奏不实的罪名?”

伊大人一听,觉得成龙说得有理,连忙追问:“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成龙胸有成竹地说:“大人若有亲近的带兵朋友,可修书一封,先调五百精兵前来拿贼,此事半公半私。若贼势浩大,大人再奏请朝廷增兵也不迟,不知我这主意如何?”

伊大人心中暗赞:“这山东马看似粗鲁,心思却这般缜密,实在难得。此计甚妙!” 随即吩咐请幕府师爷拟写文书,准备向卫辉府调兵,又觉得给常明大人写信调兵更为稳妥,便决定派成龙前往卫辉府送信。

成龙领了官派的盘缠银子,收拾好行李准备要马。桃柳营驿站的号头派人牵来一匹又小又瘦的马,成龙一看就乐了:“朋友,你拉回去吧,我得找你们号头挑匹更瘦的,要是这马走不动,我还能扛着它轻装上路,你说对吧?” 送马的人尴尬地笑了笑:“那您自己去挑吧。” 说罢拉着马走了。

成龙收拾停当,换好衣服,扛着褥套,揣上那二百两银子,和梦太一起来到马号。号头见了忙问:“上差老爷来了?” 成龙板着脸说:“来了!你这号里的东西,竟敢给我一匹瘦马!快把号簿拿来我瞧瞧!” 号头刘元连忙递过马花名册,成龙睁大眼睛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头一匹镇槽龙乌大黑马,二匹玉顶黄膘驹,三匹五名马,四匹赤炭火龙驹。”

成龙指着头一匹马说:“有这么多好马,你竟不给我备,快去把这镇槽龙乌骓大黑马给我牵来!” 刘元见成龙爱开玩笑,故意说:“老爷,这马您骑不得,性子太烈。它要是乐意让人骑,能顺顺当当跑二百多里;要是不乐意,您可不知道这龙性有多大!说不定走个十里二十里,后腿一抬就把您甩下来,这还是小事;它要是用前蹄把您抱在怀里…… 您是上差老爷,我可担不起这罪,还是挑别的马吧。”

成龙哪肯信这套,挥挥手说:“别跟我装模作样,快去备马,再叫个马夫跟着我。” 不一会儿,乌骓马被牵来,有人将成龙的褥套搭在马背上,马夫骑着一匹黄马在前头引路。成龙对梦太说:“兄弟,你在公馆好好伺候大人,咱们回头见!” 说罢扬鞭催马,一口气跑出十多里。

跑着跑着,成龙对马夫喊道:“咱们卫辉府见!” 说着又狠狠抽了一鞭子。这马平日里从不让人打,如今挨了鞭子,顿时犯了 “龙性”,撒开四蹄狂奔起来。成龙双腿怎么夹都夹不住,在马背上颠得七荤八素,扯开嗓子大喊:“救人啊!” 转眼间就把马夫甩得远远的。

正跑得昏天黑地,前面出现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路,两旁是山夹沟,长有三四里,中间窄得连车都开不过。成龙根本收不住缰绳,只能任由马往里冲。对面来了辆草车,赶车的远远就喊:“往那边靠!别过来!靠外头走!” 可那马哪里由得成龙控制,只顾往前冲。它一见草车,眼睛一瞪,耳朵一摆,后腿猛地一抬,就把成龙甩了下来。

成龙摔在地上,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这畜生真要‘对付活人’!” 只见那马从草车旁向南狂奔而去。成龙爬起来,一把抓住赶车的:“你别走!给我把马找回来,我就饶了你;不然跟你没完!” 赶车的委屈地说:“您这不是不讲理吗?我们在这山沟里走了一两里,您才进来。要是您勒住马,哪会出这事?”

成龙一想也是,便松开手:“算你有理,我自己去找。” 他走了不远,拣起自己的褥套扛在肩上,出了山口往南望去,只见遍地青苗,连个人影都没有,那匹乌骓马更是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成龙急得直跺脚:“没了马,我可怎么去卫辉府啊?”

正发愁时,忽然听见对面有人大喊一声,直冲着自己扑来。

第十六回 金文学情急叫苍天 山东马慷慨施大义

诗曰:有有无无且耐烦,劳劳碌碌几时闲?人心曲曲湾湾水,世世重重迭迭山。古古今今多变改,善善恶恶有循环。将将就就随时过,苦苦甜甜过眼完。

这首野词道尽了人生的真谛:世人在世,为了名利和儿女苦心经营,即便拥有千顷良田,仍觉得不够;盖起千间大厦,还是不满足。却不知活着时能千般作为,一旦离世便万事皆休。懂得时务的人,会随遇而安地度过一生。闲话不多说,回到正题。

刚才从正东走来一个年迈的老头儿,他问道:“借光,朋友,你看见我的驴了吗?” 山东马成龙说:“我还在这里想问你看见我的马没有呢,你怎么会把驴弄丢了?” 老头儿说:“你不知道,听我说说吧。我们街坊有一头大黑驴,从来不让人骑,我今天去跟他们借驴,他们家里人说:‘这头驴要是让人骑上,顺顺当当跑得可快了;要是不让人骑,它又是头叫驴,你硬骑上去,它就会闹。’我也不信,让人家给它备上鞍子,我说:‘我偏要骑它,你们看着吧。’刚骑上出了村子,前面有个山沟,我又给了它一鞭子,它就跑下去了。山沟里来了一辆草车,这驴一见,把头一摇,后腿一抬,就把我甩了下来。我抓住赶草车的不放,让人家给我找驴。人家说我不讲理,山沟狭窄,人家是车,我理应让人家才对。因此我来问问你,看见了没有?” 成龙说:“没看见。对了!和我的情况一个样,我的马也是这样,是黑色的,你看见了没有?” 老翁说:“我刚才在那边看见一匹马,怕有人找,就把它拴在南边那个树林里的树上了。” 成龙说:“劳驾,那就是我的马。好了,我去先把马拉回来,你去找你的驴吧。” 老翁说:“好,回头见。”

成龙听他说的话很是奇巧,便仔细打量他,见他身高七尺,黑面白须,梳着白剪子股小辫;穿着白绵绸裤褂,青洋绸单套裤,白袜子,青缎子十耎缎靴,手里拿着青绸大衫;长眉大眼,相貌不俗。二人拱手作别,成龙到南边一里远的林子里,果然看见自己的黑马被拴在树上。他心中十分欢喜,把褥套搭在马上,不敢再打它,也不敢骑它了,就慢慢跟着马走。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前方一片昏暗,雾气弥漫,仿佛是一座镇店。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座镇店,有南北大街,路东路西都有客店。此时成龙想找一家清静的客店,只见路西有一座大门,半掩半开,里面有一个人有气无力地说:“住店吗?进来坐吧。” 成龙问:“你这店里有多少间房子?有多少住客?住一天多少钱?” 小伙计回答说:“有二三十间房子,也没有一个住客。您要是住,看着给点钱就行。” 成龙进店一看,路南有马棚,北上房五间,西上房五间,大概西边还有后院。只见这个小伙计约三十岁,面黄肌瘦,像是有病的样子,穿着旧破小夹袄、旧单裤,两只旧鞋袜,他接过马拴好,把成龙的褥套送到北上房屋里,说:“老爷,您来,就住这屋里吧。” 成龙走进北上房,房子是一明两暗,东里屋是两间打通的。北边有一张八仙桌,南边靠窗户有一条炕,炕上有一个六仙桌。北墙上挂着一幅八大山人画的山水人物画,两边有一副对子,上面写着:“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 落款是王渔洋写的。地上桌上点着一盏光线昏暗的油灯。小二把褥套放在炕上,问:“老爷吃什么饭?” 成龙说:“你们这里卖什么吃的?” 小二说:“外面有饭馆,随便去吃都行。” 成龙说:“你们这么大个店,怎么会没有厨房?” 小二说:“我们现在生意已经关门不做了,因为实在没钱吃饭,才留客人住宿。” 成龙问:“你会做饭吗?” 小二说:“我姓韩,排行第三,当初这店开着的时候,我就在灶上。要说做些菜蔬,不敢说会,但整桌酒席、应时小卖,都能做。” 成龙从腰里取出一锭白银,大约有四两多重,交给韩三说:“这银子你拿去置办菜饭,够你们店中众人吃的了。” 韩三出了上房,喊道:“刘四兄弟,别睡觉了,快起来买菜去,前头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只听见西屋里有人答应,拿着菜筐买菜去了。不一会儿,只见买了一斤蜡回来,先给成龙把上房的油灯换上,随后把店门也关上了。在上房的东边,有两间东厢房,是厨房。点上灯,生起炭火,只听见刀勺碰撞的声音。

成龙在上房等了很久,老不见菜来,又想喝酒,就自己起身出了上房,听见东厨房里有人唉声叹气。成龙站在窗户外面,把窗纸舔破,往里一看:炉中火很旺,放着一个大铜锅,旁边桌上有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四碟两碗,上面都用碟碗盖着。又看见韩三和一个穿蓝布裤褂、三十多岁的人在喝酒,大概这个人就是刘四了。

正看着的时候,成龙忍不住失声说:“我花钱的还没喝酒,那不花钱的倒先喝上了。” 里面的人说:“老爷,您先别生气!我们怕您着急,菜做好了还没往上端,等面锅开了就一起端上去。” 成龙说:“我等不及了,先给我温酒来!” 小二说:“老爷您先回去,酒菜马上就到。” 成龙回到上房,不一会儿酒菜都来了。他自己独坐喝酒,十分无聊,对着一盏孤灯,想起旧日的事情,正是:“寒灯思旧事,断雁惊愁眠。”

“想我马成龙,从小家业凋零,被困保府的时候,从没想过能有今天。虽然有了功名,却还没有实现我英雄的志向。” 正在喝酒思考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叩门声,韩三应答说:“兄弟,你回来了?我去给你开门。”

过了一会儿,成龙听到院中传来脚步声,隔着窗户望去,只见月色皎洁,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男子走进院子。他穿着两截罗汉衫,脚蹬白袜云履,生得面白如玉,双眼亮如春星,两道眉毛斜飞入鬓,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满脸愁容,步履间透着一股忧思,虽看似有几分文雅,却难掩落魄之态。成龙起初并未在意,回过头继续喝酒,几杯闷酒下肚,便叫小二端面来。

没过多久,小二将面和卤端到桌上。成龙刚把面拌好准备吃,就听见西后院传来哭喊:“苍天啊,苍天!不睁眼的神佛,无耳目的天地!谁能想到我夫妇二人竟落到这般田地!” 成龙猛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面也不吃了,大声喊韩三。小二连忙过来问:“老爷,您叫我有什么事?” 成龙说:“我正要吃饭,外面嚷嚷的是什么人?” 韩三说:“我去说说他,让他别喊了。” 说完便出去站在台阶上,朝西院喊道:“大兄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别喊苍天了,住店的客人嫌烦。” 然后回身对成龙说:“我把面再给您热一下吧?” 成龙摆摆手:“不用,我吃这个就行。”

谁知没过多久,西院又传来哭喊:“天苍啊,天苍!” 成龙一听,连忙叫伙计:“他不喊苍天改喊天苍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三叹了口气说:“这事说来话长。以前我们金家镇就数我们这家店最有名,老掌柜是个创业的能人,可到了少掌柜手里,他只知道念书,不懂做生意。后来一直是少掌柜的岳父何先生帮忙照管,何先生是河南人,现在也回家了。少掌柜名叫金文学,他自己经营后,生意越来越差,一年不如一年。从去年七月起,店铺就关门了,其实买卖没亏空,全是他朋友借钱和担保惹的祸。

金文学夫妇也算有才,都会画画,起初让我和刘四拿画去卖。后来离这儿二里地有个李家寨,住着个李虎臣,外号李二雹头,很有势力,结交官员,包揽官司。有一天他来店里,让少掌柜给他画避火图,先给了五两银子就走了。过了三四天,他直接到后院上房,看见金文学夫妻在画画,一见到少夫人,就没话找话地坐着不走,还说要借银子给少掌柜做生意,让我们俩当保人。少掌柜当时觉得他是好人,就跟他借了二百两,立了借据,按月三分利息,这是去年冬天的事。

本想选个好日子重新开张,可他以前的那些朋友又都来了,十七个人送了副福禄寿礼,就来店里白吃白喝,甚至还偷偷拿东西。我们常背地里劝他:‘你这买卖是借人家钱开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乱交朋友了。’可忠言逆耳,他根本不听。直到今年三月,钱花光了,买卖也做不下去了。李虎臣来要钱,我们拿不出来,他就在滑县把少东家告了,少东家在衙门里打了一个多月的官司。我们托人说合,才讨了十天的期限。李虎臣早就放话了,要是没钱,就把少夫人接走抵押。明天就到十天期限了,钱没着落,官司也打不下去了,两口子想寻短见,所以才连声感叹,惊动了老爷。您还是吃面吧,别管这闲事了。”

马成龙听完这番话,气得怒火中烧,心想在这金家镇定要管管这闲事,一场风波恐怕难以避免。

第十七回 真报应戏耍山东 马赛报应暗偷老英雄

词曰:书中有花有酒,个中滋味不一。醉后衔杯奉菩提,觉后禅机有趣。陶潜篱畔菊密,浩然策蹇奔驰。造物由来各有时,得失总归天地。

马成龙听完韩三的讲述,当即说道:“你把少东家叫来,我有话问他,这事是真是假,快去叫来。如果属实,我自有办法。” 韩三闻言大喜,不多时便带金文学进来。正是先前院中那位唉声叹气的年轻男子,他见了成龙躬身施礼。成龙将韩三所述之事细细盘问一遍,随即从褥套里取出定兴县给的二百两银子,递给金文学让他还给李虎臣,还嘱咐道:“明日上堂再交,免得他再来讹诈。” 金文学双手接过银子,连连躬身道谢。成龙说:“你去吧,我要吃饭了。” 金文学同韩三退了出去,成龙心中畅快,饮酒更欢。韩三又端来两碗热面,成龙正要吃面,忽听韩三喊道:“我们少东家夫妇前来向老爷道谢!” 成龙说:“我不与妇人见面,快让他们回去。” 金文学独自进来叩头致谢,他妻子何氏则回了后院。

成龙刚要吃面,又听见后面金文学夫妇哭喊 “苍天”,心中颇为不悦。韩三进来说:“老爷,这事可真怪了!您方才周济的二百两银子,他们夫妇道谢后放在屋内,回去一看竟被偷了!二人急得不行,只当是命该如此,所以又在长叹。” 成龙眼睛一翻:“明白了,这是有人作祟,你放心,我车上还有两万多两银子呢!” 其实这是成龙的气话,韩三转身出去了。

成龙面也不吃了,缓步走出上房,见西边四扇屏门虚掩,进门后见路北三间上房与自己住的屋子相通,窗缝透出灯光。他走到窗下,听见里面夫妻悲泣,金文学说:“可惜那位恩公一番好心,你我就是死在阴曹地府,也要感念他的恩情。可恨那狠心贼偷了银子,要害我们性命!” 又听妇人说:“官人不必难过,你我就一死了之吧。”

成龙正听着,背后忽然有人摸了他屁股一下,回头却不见人影,心想定是韩三、刘四捉弄他,便不再理会,喊道:“金文学,出来!别寻短见,我有办法救你!” 屋里二人正要上吊,听见恩公呼唤,慌忙出来。成龙拉着金文学到东院上房坐下,问道:“你认得我吗?” 金文学面露羞愧:“我被琐事缠身,竟忘了问恩公姓名籍贯。” 成龙说:“我姓马名成龙,山东人氏,在钦差伊大人手下当差,奉命去卫辉府搬兵,路过此地。你看那边不是我的褥套吗?” 说着回头一看,只见褥套和搬兵文书都不见了!成龙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半晌说不出话。金文学忙问:“恩公怎么了?” 成龙长叹一声:“你不必多问,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不过也罢,文书丢了我也回不去,你们二人也别寻死,这场官司我替你们打!明天若有公差来,我把他们打跑;李虎臣要是到了,我跟他没完,就说他抢了我的文书!” 金文学担忧道:“这不是连累恩公吗?” 成龙摆手:“就算你不连累我,这闲事我也管定了!叫韩三拿酒来,你我喝酒解闷。”

二人就着残菜喝闷酒,直到斗转星移,鸡叫三遍,天色渐明。成龙叫韩三打来洗脸水,又喝了两碗茶,要了根通条,在大门内放了个座位,坐等李虎臣。

早饭过后,只见二十多个短衣襟打扮的汉子从门口经过,都穿抓地虎靴子,年纪二十岁左右,后面有人扛着扒打棍,还有两个骑马的。前头青马上坐着个黑紫面皮的独眼青年,穿青绉绸裤褂;后面白马上是个美貌男子,穿蓝绸裤褂。前者是独眼龙谢聪,后者是白花蛇杜明。后面还有辆嫩黄油漆的热车,套着头号骡子,里面坐着李虎臣,三十多岁,面如青粉,戴墨晶眼镜,手拿全棕满金折扇,一派嚣张气焰,径直进了路东大昌店。韩三说:“马老爷,那就是李虎臣,前头都是他的手下,一会儿就过来,您当心!” 成龙脱去蓝布大褂,挽起辫子,手拿通条等候。

很快,外面一阵喧哗,独眼龙谢聪带着打手赶到,手持铁尺走进大门喊道:“姓金的,有银子就罢,没银子就把人交出来!” 成龙二话不说,挥起通条照他好眼猛地戳去,谢聪猝不及防,眼珠竟被扎了出来!从此他便不能再叫 “独眼龙”,该称 “双失目” 了。众贼党见谢聪受伤,蜂拥而上将成龙围在大门前。李虎臣带着杜明在门外观战,见手下不是对手,暗自着急:“这胖子哪来的?竟敢帮金文学!杜明,你有什么办法拿下他?” 杜明说:“师弟重伤,我先叫人抬他回去。” 说罢到路东店叫来四人,用笸箩抬着谢聪回了李家寨。

杜明拔刀冲进大门:“你们都让开,我来拿他!” 众人闪到两旁,杜明喝道:“你姓什么?为何帮他们?是金文学请的还是自找麻烦?” 成龙说:“我路过此地,听说李虎臣是恶霸,想用帐目折算人口,特来会会他是个什么东西!” 杜明说:“那是我师傅,就在外面站着!你若赢得我手中这刀,我银子也不要了,即刻带人走,算你是英雄!” 说罢挥刀就砍,成龙用通条格挡,杜明抽刀便刺,成龙闪身避开,抡通条还击,二人斗了顿饭功夫,成龙越斗越勇,杜明渐渐不敌,跳出圈外:“都跟我走,回头再算!” 刚要出门,成龙追了上去:“李虎臣,别走!” 谁知刚跑几步,脚下被绊腿绳一勒,“扑咚” 摔倒在地,杜明趁机举刀就剁!

第十八回 李家寨贼人拷成龙 滑县令缉捕二雹头

诗曰:损友敬而远,益友近而亲。结交择德义,不论富与贫。君子淡如水,岁久积于真。小人甜如蜜,转眼成仇人。

马成龙被李虎臣的手下用绊腿绳绊倒,杜明举刀就要砍,旁边的喽啰连忙喊道:“慢着!把他带回咱们家再处置!” 众人七手八脚将成龙捆住,拉上他的黑马,又抓住金文学,一行人向南直奔李家寨而去。

韩三和刘四吓得慌忙跑到西院对何氏说:“贤妹,金大兄弟被抓走了!他们还要来抢你,我们得跳墙逃走了!” 何氏一听心惊胆战,独自关在屋内悲戚,正准备上吊,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女儿,别寻死,我有办法!” 何氏隔着窗户一看,见是个白发老翁堵在门口,并不认识,便说:“老人家,您可别认错人。” 老翁说:“我不是坏人。你五六岁时,你父亲在这里教书,我认你做干女儿,你忘了?” 何氏暗想:“他说得有理,不然怎知我父亲在此教书?只是他年事已高,怕是斗不过贼人。” 正思忖间,老翁又说:“你别多疑,我在外边坐着,等贼人来了,若能打跑他们,再细说我的来历,你先别寻死。”

就在这时,东院传来李虎臣的叫骂声:“白使我的银子,我绝不答应!跟我走,到别处理论去!众人跟我来,接人去!” 李虎臣一进西院,见路北门首台阶上坐着个老翁,旁边放着一块石头。老翁身穿白绵绸裤褂,黑面白须,伸手一拍石头,那石头竟碎了!老翁喝道:“李虎臣,你过来!若受得住我一巴掌,就饶了你;若没石头结实,就别来送死!” 李虎臣见状心生畏惧,忙说:“不必动手,咱们先回去!” 老翁瞪眼喝道:“往哪跑!今天非结果了你们不可!”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跟着李虎臣仓皇逃出大门,上车狼狈逃窜。

回到李家寨,李虎臣下车走进外客厅。天棚下捆着金文学和马成龙,二人骂声不绝。李虎臣在廊下坐下,问:“独眼龙谢聪送回去了?” 众人答:“送回去了。” 他又吩咐:“把山东马带过来,问问他是干什么的。若不实说,就预备石头槽儿杠子!” 手下应道:“得让他先打个托案,看看在咱们这儿有没有案底。”

众人将马成龙带到上房台阶下,喝令:“跪下!” 成龙喝道:“跪什么!别装模作样!” 身后一个喽啰用杠子打在他腿上,成龙站立不稳,翻身倒地。李虎臣说:“滑县近来出了个案子,怕是你干的吧?在路上打劫过往官长,你们有多少人?快说实话,免得动刑!看你就不是好人,还帮金文学打伤我徒弟!” 成龙破口大骂:“小子,有本事就打,我不怕!咱们去县衙理论!” 李虎臣怒吼:“动刑!” 众贼党用石槽和杠子施刑,成龙骨头仿佛都被轧酥,剧痛难忍,心想:“不如先招认,到县衙再见机行事。” 便喊道:“住手,我招!打劫官长的是我们,到县里再说!” 李虎臣这才吩咐:“带下去,把金文学带上来!”

成龙被带下台阶,仍捆在天棚下。金文学被带上来时吓得瑟瑟发抖,正要下跪,门房来报:“滑县公差王雄、李豹带二十多个伙计和四辆车,在门首要见庄主!” 李虎臣一愣,心想:“没犯事,他们来做什么?” 忙吩咐:“先把金文学捆下去。”

片刻后,两个公差头儿进来,对李虎臣说:“庄主,跟我们走吧,老爷有请!” 李虎臣问:“谁告的我?” 二人说:“原告就在门外,您出去一看便知。” 李虎臣怒气冲冲:“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胆!” 他走到大门外,只见二十多名公差站在那里,众人喊道:“来了!老头儿,见见他吧!” 只见人后走出一人,正是在金文学家拍碎石块的老翁!

原来老翁赶跑贼人后对何氏说:“女儿别怕,我去告他!” 何氏问姓名,老翁说:“我叫报应。” 随后他让韩三、刘四关门,自己则去滑县县衙告状了。

滑县县衙离金家镇不过五里地,鲍英赶到衙门喊冤。门上的二爷出来询问,他便说道:“我是大同府人,姓鲍名英,以前以保镖为业。李虎臣是我干儿子,他从小就不务正业,近来我住在他家,发现他竟与人勾结,打劫过往官长,窝藏赃物。我多次劝他,他非但不听,反而说我多管闲事。如今地面上出了这等大案,我怕被官府查出我知情不报、纵容贼寇,才前来揭发。”

门上的人叫来值日班头,带鲍英去回禀知县。知县王仁当即派王雄、李豹两位班头,率领二十名差役去捉拿李虎臣。众人正要出发,鲍英却说:“老爷,只怕他们拿不住人,到时候我岂不是要担妄告的罪名?我跟他们一起去吧。” 知县觉得有理,便命王雄带鲍英一同前往。

路上,鲍英故作神秘地对两位班头说:“二位知道李虎臣有个不为人知的癖好吗?” 众人疑惑摇头,鲍英压低声音道:“他喜好男风,以前还与我有过纠葛。你们若不信,到了那里,他一见我准会逃跑。切记别告诉他是我告的状,不然他就不敢出来了。” 众人将信将疑,不多时便到了李家寨。

王雄、李豹进了寨子,很快就把李虎臣带了出来。鲍英上前喝道:“小子,还认得我吗?” 李虎臣脸色骤变,转身就想往回跑,却被班头一把锁住:“姓李的,跟我们过堂去!” 众人又到天棚下解开马成龙和金文学,一同押往县衙。王雄、李豹见了成龙便问:“马老爷,怎么被他捆了?” 成龙只说:“到了衙门自会明白。” 原来这两位班头曾奉知县之命在桃柳营探听钦差行踪,与成龙有过交情,如今见他被捆,自然关切。

此时知县正在升堂,王雄上前禀报:“奉旨查办黄河堤工的钦差伊大人的委员马老爷,不知为何被李虎臣捆在他家,现在外面求见。” 知县连忙吩咐 “请进”,还赐了座位。成龙落座后,先通报姓名,接着说道:“我奉伊大人之命去卫辉调兵,路过金家店时,早晨正要动身,恰逢李虎臣带人去抢人。他见我马匹神骏,非要买下,我不肯卖,他就喝令手下抢走马匹、公文和褥套,还用绊腿绳将我绊倒,拿到他家私设公堂严刑逼问,硬说我是打劫官长的贼。正在审问时,就被贵差带了过来。我也不想打官司,只要找回公文和马匹,便立刻赶路。”

知县随即吩咐带上鲍英和李虎臣,先问鲍英:“你告李虎臣窝赃隐贼,若情况属实,本县必有赏赐;若有半句假话,定要重罚。” 鲍英信誓旦旦:“老爷若不信,可带人去起赃,我这都是为了官府公事,绝非私仇。” 知县又怒斥李虎臣:“你这大胆狂徒,目无王法,竟敢打劫官长、抢夺公文,定不是善类!” 说罢命王雄、李豹带二人去李家寨起赃,务必找回公文和马匹。

王雄带鲍英,李豹带李虎臣来到李家寨,搜出不少赃物,唯独不见成龙的褥套和公文。众人无奈,只好押着二人回衙。走到半路,李虎臣心想:“这场官司我绝无胜算,得赶紧脱身。” 便对李豹说:“李头,咱们兄弟一场,把锁松松,我方便一下。” 李豹刚松开锁,李虎臣突然夺路而逃。李豹正要追赶,王雄拉住他:“别追!他案情重大,我知道你们有交情,要是他用钱买通你一起跑了,难道让我一个人担责吗?” 说着竟命手下将李豹锁了起来。李豹又气又急:“王头,咱们同在衙门当差,何必如此!”

正争执间,鲍英突然说:“我去追!” 转身就跑。王雄也要追,李豹喊道:“等等!刚才我追你不让,还把我锁了,现在你也别想走!” 竟让手下把王雄也锁了。一行人回到县衙,知县见李虎臣和鲍英都跑了,怒喝道:“分明是你们贪赃放跑了人!拉下去重打!” 正要动刑,忽听外面有人大喊着冲上公堂。

第十九回 卢文龙夜入金家店 金眼雕捉拿李虎臣

诗曰:也无烦恼也无愁,本分随缘莫强求。无益言语休开口,不干己事少出头。人间富贵花间露,纸上功名水上沤。识破世情天理处,人生何用苦营谋。

知县在公堂正要下令责打王雄和李豹,鲍英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跪倒在地说道:“老爷息怒,不必责打他们。方才我追赶李虎臣,见他躲进了村庄,担心老爷着急,便赶紧回来复命。” 知县道:“李虎臣跑了倒也罢了,关键是要找回马老爷的公文和褥套。” 鲍英拍着胸脯说:“老爷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说罢,他朝堂下的成龙喊道:“老马,你过来一下。”

成龙走下公堂,鲍英把他拉到仪门旁,低声问:“老马,你的公文和褥套真是被抢了?跟我说实话 —— 昨晚在金家店,你站在金文学窗下时,是不是有人摸了你的屁股?” 成龙恍然大悟:“我就知道是你这老东西!” 鲍英嘿嘿一笑:“你周济金文学的二百两银子,还有褥套里的东西,都是我拿的。你别告诉知县,就说公文丢了回不去,找他要五百两银子,就说要去天涯海角寻访公文下落。他怕钦差怪罪,肯定会给你。” 成龙将信将疑:“我去要钱可以,你可别骗我!”

成龙回到堂上,对知县说:“公文我也不找了,您给我五百两银子,我自己去寻,这事就不连累您了。” 知县巴不得赶紧了结,便判金文学被李虎臣讹诈一案具结完案,又对成龙说:“老兄先回金家店,我随后派人把银子和马给您送去。” 成龙却道:“不用送马了,我走着回去,不过我要把鲍英带走。” 知县连忙应允。

出了县衙,成龙立刻追问:“我的褥套和公文呢?快交出来!” 鲍英却耍赖:“我没拿,你走吧,我不管了!” 说罢转身就跑。成龙追不上,气得直跺脚:“好你个‘报应’,真把我报应了!”

成龙失魂落魄地走到滑县南门,只见护城河水汹涌流淌。他越想越憋屈:“我奉命调兵,却因多管闲事弄丢公文,回去是死罪,不回去又无安身之处……” 万念俱灰之下,他翻身跳入河中。谁知河水虽深,他却正好落在分水石上,水只淹到脖颈。冰凉的河水冲散了他满身的热汗,反倒让他清醒了些。他坐在石头上喃喃自语:“阎王爷在哪?” 桥上的百姓围观看热闹,有人说他是疯子,有人说他中了邪。

正闹着,鲍英突然出现在桥上,指着他直乐:“傻小子,跟你闹着玩呢!快上来,我把公文还你!” 成龙这才知道自己没死,慌忙爬上岸。鲍英把他拉到南关外,问道:“兄弟,你可认得我?” 成龙摇头。鲍英朗声道:“我住在大同府宣豹山,姓邱名成,外号金眼雕,绿林中人都叫我‘报应’,专杀贪官污吏、剪除土豪劣绅。当年我保彭中堂西巡,破过牧羊阵,还在金殿被封过义士。如今闲游天下,专管人间不平事。” 成龙肃然起敬:“原来是老英雄!此处不便说话,咱们回店细聊。”

回到金家店,韩三、刘四和金文学连忙迎上来。不久,知县派人送来了马匹和五百两银子。邱成嘿嘿一笑,转身从西院养鸭的窝里取出褥套。成龙换上干衣服,发现那二百两银子还在,唯独调兵的公文不翼而飞。他急得直跺脚:“邱大哥,您可别开玩笑,快把公文给我!” 邱成脸色一沉:“兄弟放心,公文丢不了!敢偷我东西的人还没出生呢,今晚咱们等着,那贼肯定会来!”

成龙索性把七百两银子都给了金文学:“这些钱你拿着,付了酒钱,剩下的自己安排吧。” 邱成见状,对成龙的仗义颇为佩服。三人摆开酒席,一直吃到黄昏。成龙安排众人把灯用大盆扣好,叮嘱道:“听见我喊有贼,就把灯亮出来,咱们捉贼!” 可直到二更天,也没见动静。成龙急得爬上炕,故意大声打鼾,想引出偷公文的贼。

过了一会儿,只见东边房顶上轻巧落下一个人影,背上斜挎着单刀,径直朝上房扑来。成龙刚想呼喊,却一时出神忘了出声,只能干张着嘴在原地着急。好在金眼雕邱成早已察觉,一个箭步蹿到院内。那贼人见势不妙,转身跃上北房,邱成紧随其后追赶,贼人又从北房窜向西房。这时成龙才反应过来,站在院内大声呼喊:“有贼!抓贼啊!” 韩三和刘四慌忙去端扣着灯的盆,谁知手一哆嗦,盆摔在地上,灯也灭了,两人吓得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就在贼人刚跳到西房的瞬间,只听 “哎哟” 一声惨叫,他竟从房上栽倒在地。成龙赶紧上前将其按住,邱成也跳下房来,一同把贼人拖进上房。点灯一照,众人惊觉竟是李虎臣!邱成皱着眉说:“这小子可不是偷公文的人。” 原来李虎臣白天从公差手中逃脱后,不敢回家,直到夜里才偷偷潜回,却发现亲信都跑了,家眷也不知去向。他一时恼恨,抄起一把刀摸到金家店,本想行窃后杀何氏报仇,没想到刚进店就被擒住。成龙懒得审问,直接让伙计将他交给地方官送县衙严办。

邱成转头问成龙:“贤弟,这贼是你拿住的?” 成龙摇头:“不是,我刚才看见好像有人把他踢下来的,我去问问房上是谁。” 他走到院内,朝西房顶上望去,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便扬声喊道:“房上的朋友,别躲了,我看见你了,快下来吧!” 话音刚落,房上 “飕” 地跳下一个人。成龙见状忙说:“朋友,进屋坐。” 那人点点头,跟着他进了上房。

邱成仔细打量来人:身高八尺,姜黄色面庞,一身青色夜行衣,背后背着金背刀,颔下一部黄髯,眉如环,目似炬。成龙递过茶杯:“请喝茶。” 那人接过来一饮而尽,也不客套。成龙又倒酒:“喝杯酒暖暖身子。” 那人接过酒杯就喝,随后成龙请他吃菜,他也毫不客气地夹了几样。

见他酒足饭饱,成龙终于忍不住问:“茶也喝了,酒也饮了,菜也吃了,还没请教您贵姓?我那调兵的文书,是不是您拿的?” 那人放下筷子说:“姓什么你就别问了。要说那文书,确实不是我偷的。不过我知道,昨晚我住在南隔壁店的上房,二更过后,有个朋友来找我,说从你们店里得了个黄包袱。他打开给我看,我一看就说:‘这是调兵文书,你偷了没用,让人知道了麻烦可大了。’我那朋友说:‘留着也是祸患,不如在灯上烧了。’”

成龙听到这里,大叫一声 “哎哟”,直挺挺栽倒在地。

第二十回 伊钦差攻打剪子峪 马成龙独战小耗神

恩重如山丘,即使用五鼎三牲也不足以酬谢。亲人临终之时,子女赶到才能救助。这都是出世的大原由,凡俗之情怎能够理解。孝子贤孙真正探究其中道理,因此把世俗的功名利禄一笔勾销。

成龙直挺挺栽倒在地,半晌没有声音。邱爷急忙将他扶起来,对着那陌生男子说道:“你这朋友可就不对了,怎么把我兄弟气成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男子回应:“他非要问我,我本着交朋友的心意,想把事情告诉他。可他没等我把话说完,就气倒了。” 成龙这时才睁开眼睛,急切地问:“我的公文是被他烧了吗?” 男子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啊。他刚要烧,我一把抓住他,把公文夺了下来。他问我:‘你夺我的东西干什么?你说说理由。’我说:‘你要是把公文烧了,恐怕会害了好人,把它给我吧。’他却不肯给我。他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昨晚三更时分,就往云南去了。我觉得这事不对劲,要是有人来找我要这公文,又是我的朋友,我该怎么办呢?所以我又把他追了回来。今晚我们哥儿俩过来,就是想探探丢公文的人是谁,还在不在。承蒙您抬爱,把我让进屋来,我就把实话全说了。我叫我那朋友进来吧。”

说完,他就大声喊道:“兄弟,你还不进来吗?” 只听外面有人回应,进来一个身材短小、穿着短打服饰的人。山东马成龙一看,认出是拜兄顾焕章,赶紧上前相见,说道:“大哥,你还好吗?我不知道是你拿了公文。” 焕章说:“你奉大人之命去调兵,怎么在这里耽误?这是公文包,还给你。要不是我们哥儿俩暗中跟着你,岂不让人笑话!” 成龙接过公文,说道:“来吧,我给你们哥儿三个介绍认识一下。”

这位老兄姓什么呢?原来顾焕章自从在河岸与大人分手,说还有朋友等他,就是先来的那个人,姓卢,名文龙,外号人称黄面太岁。当初他和焕章是患难之交,就是他。二人得知小耗神在剪子峪聚众创立邪教,正合计该如何处理时,看见成龙从面前经过,在马圈挑马,才知道他是去卫辉府调兵。二人便暗中跟随,又看见一个老头儿在马后,跟着马跑得一样快,二人甚是惊疑,慌忙追下去,见他和成龙说话,才知道是一位英雄。晚上到了金家店,见他戏耍成龙,偷了褥套,便暗中把公文拿了出来,今晚一同过来看看情况,把公文还给成龙。

听成龙说要介绍认识,老英雄邱成说道:“不必见了。我姓邱,名成,外号人称金眼雕,住在大同府宣豹山,江湖绿林都叫我报应。你认得我了,你是谁?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边拔毛!” 焕章报上名姓,邱爷说:“好,咱们俩去外面没人的地方,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领!” 说罢出去,翻身上房,喊道:“我在村南双松林等你,敢来是英雄,不来是鼠辈!” 焕章说:“老匹夫,休要无礼!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赢得了我!” 也跟着出去上房,追了下去。山东马成龙喊道:“你们别走!卢文龙,你也不去劝劝他们吗?” 卢爷说:“不要紧。我去告诉你吧,天明了你去调你的兵,放心吧,我去说一声,他们就不动手了。” 说罢,也出去上房,飞身走了。成龙有心要追,又不会上房,只好作罢。有了公文,便等到天明,叫韩三备马,前往卫辉府,心想他们三个肯定不会打起来,于是上马出店。金文学说:“恩公,我就不送你了,你到了卫辉府,可别耽误了。祝你前程万里,后会有期。” 说罢,二人分手。

这天,成龙到了卫辉府常明总镇大人驻扎的地方,只见跟他来的马夫过来说:“老爷,您才到啊?我等了一天了。” 成龙说:“把你落在后边了,我住店耽误了时间,你先到这里也好。也罢,咱们先投文书,然后再说。” 于是到号房,把文书和书信投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一个家丁出来说:“马老爷,先在号里吃饭吧,明天起身。”

次日天明,成龙听见外面人声喧闹,进来一位头戴青泥得胜盔,高提梁,双岔尾,身穿银灰贵州绸子单袍,脚蹬官靴的人。他面如紫玉,双眉浓重,二目有神,一表非凡,笑着说:“马老兄,我叫王庆,奉大人之命,同您到钦差伊大人处拿贼,外面大队已经点齐,我带领前去。” 山东马说:“好,咱们这就走。” 到了外面一看,军旗招展,五百步队精兵甚是整齐。还有三个人站在那里:千总谢守仁、守备刘明、记名千总谢守义。大家都与成龙见面问好。此时大家起马,在路上成龙依旧爱开玩笑,说说笑笑,这天到了桃柳营,进公馆见了大人,回明了调兵之事。

天色刚到巳正,大人吩咐:“兵伐剪子峪!” 一杆大旗,是这里地方官预备的,上面写着 “钦差伊” 三个大字。马成龙与马梦太跟随着大人马后,王都司带兵,离开桃柳营,来到剪子峪东山口外。只见上面没有一个人把守了望,不知是什么原因,大人吩咐:“列队!” 众人呐喊,也不见一个贼人出来查看。直到日落时分,才收兵安营下寨。大人一夜没敢睡,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贼,心中甚是疑惑。

次日天明,大人又列队,吩咐派人去探察。这座山有三个山口:一个在正南;大人列队的地方是正东;西边还有一个山口,不知在何处。派去的人去了半天,回来报告说:“里面进山有五六里远,往南有一个山湾,里面有些杀气,恐怕贼就在那里。”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山内传来号炮轰鸣,紧接着人声鼎沸,三千多名贼兵从里面涌了出来。他们都头裹白绫巾,身着短打服饰,手持长枪大刀,按照双龙出水的阵势分列左右。队伍中央有两杆大旗,上面分别写着 “重整天地会” 和 “再立八卦教”。中间一匹战马上,坐着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头戴三角白绫巾,身穿蓝绸箭袖袍,腰间系着青丝带,脸色如同乌金纸,勒马横枪,怒目横眉,气势汹汹。南边站着一个人,头戴三角白绫巾,银袜额上绣着二龙斗宝图案,迎门菇叶杂乱,身穿宝蓝缎子箭袖袍,脚蹬薄底快靴,手持一杆虎头錾金枪。北边也站着一个人,同样头戴三角白绫巾,双插白鹅翎儿,金抹额,身穿粉缎子箭袖袍,威风凛凛。最前面站着的是从定兴县逃走的独角龙 **,他穿着平常的服饰,却也显得十分威风,手里拿着一口鬼头刀,大声说道:“我去看看这个姓伊的带来了多少英雄,我一定要把他拿下!” 此时 ** 站在当场,喝道:“哪个不怕死的过来!咱们动动手儿。”

只见把总李德胜说道:“众位看我去拿他!” 说完,径直跑到独角龙面前,喊道:“小辈,认得李老爷吗?” 说罢抡起豹尾钢鞭就打,用刀相迎。两人厮杀在一起,才过了两三个照面,的刀迎面劈来,李德胜用钢鞭向上一迎,贼人撤回刀,分心便刺,只听 “哎哟” 一声,李德胜倒在杀场,当场身亡,也算是为国家尽了忠。独角龙洋洋得意地说:“还有谁敢前来动手?” 千总谢守仁握着手中长枪,直刺。见状向后一闪,说道:“小子,别找死!” 挥刀进攻,三五个回合后,谢千总败下阵来。都司带兵官王庆见状大怒,说道:“来吧,我去拿这小贼种!” 他跳下马来,抡刀直奔砍去。一来贼人刚刚战败两人,有些力尽精衰,二来王大人勇猛,几个回合下来,** 便败回了本队。

小耗神余四敬下马,摇着钢叉,怒气冲冲地来到阵前,大声骂道:“小辈,是什么人?” 王大人说道:“下司乃怀庆镇镖中营都司王庆是也。因为你等私立邪教,引诱愚人,我等奉钦差之命,前来剿灭乱贼。你不必发威!依我说,你早早归降,求钦差饶你性命,你还算是一个知罪改过之人。如若不然,那时想活,比登天还难了。” 小耗神说道:“你等不过是乌合之众,也敢口出狂言!天下人人有份,惟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你趁早归降会总爷,也不失封侯之位。” 王大人心中大怒,说道:“贼子大胆!我定要结果了你!” 两人大战多时,小耗神力大叉沉,且久练武艺,而王大人先年出兵在外获得功名,自从得到实任后就不再练习,如今怎么是余四敬的对手?他一刀剁下,小耗神闪身躲开,刀落了空。余四敬用叉分心就刺,王大人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左肋上中了一叉,败回本队。谢守义出去也败了回来,刘明出去同样败了回来。

马梦太抡着短把刀出去,站在贼人对面,将刀往肋下一夹,从跟头褡裢内取出鼻烟壶儿来闻烟,摇头晃脑地说道:“余四敬,你这个小辈先别逞能,老太爷来拿你!你认得老太爷不认得?” 余四敬问道:“你是何人?” 瘦马说道:“我在安定门里国子监住家,姓马,名梦太,别号人称瘦马老爷。你打听打听,里九外七、皇城四门、前三门、外九门、八条大街、五城十五坊、南北衙门、大宛两县、顺天府都察院,没有不认得老太爷的。就是你这么一个角色,别装模作样,老太爷今天与你各分上下!” 说着,先将烟壶儿装在褡裢内,拉手中刀,说道:“来,来!咱们爷俩动动手!” 抡短把刀便刺。小耗神听了半天,也没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见刀刺来,便用叉相迎。两人一照面,梦太刀往后一收,分心就刺。贼人用叉一崩,梦太撤回刀,拦腰便刺。贼人的叉双手往外一推,将刀推出,趁势抡叉就向头上盖来。马梦太急忙向后闪,见贼人勇猛,便败回本队。山东马跳下坐骑的黑马,把蓝布大褂脱去,挽起小辫,身着山东绸子裤褂,高腰袜子,脚穿山东鞋,大瓦刀掖在后边裤腰带上,手拿桑皮纸的折扇,走出本队,说道:“小耗神,你这号东西,望哪里走?我来了!” 说罢,径直向前走去,眼看就要到贼眼前,只听小耗神说道:“会总爷是英雄,不能暗中伤你,通上名来!” 山东马面向西一站,冲着贼人报上自己的名姓,用手中扇子一指,说道:“小辈,你就是小耗神吗?” 贼人见成龙赤手空拳,又听见独角龙 ** 说过他的厉害,便用手中叉照着山东马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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