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军二十三临时镇驻地,“土门岭”军营。
“司令处”内,杜玉霖正四平八稳坐在原属于“镇统制”孟恩远的大方桌后面,而在他对面的却是满脸愁容的“西路巡防营”统领冯德麟啊。
老冯现在这造型可太惨了, 头发凌乱、眼圈发黑,右边脸颊还高高肿起,不知道的以为在哪个背静小巷子被人蒙上头给圈踢了呢,而在他后面站着是老熟人韩朝喜,此时也不断地搓着手,看向杜玉霖的目光是充满了乞求。
杜玉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以此来掩饰着嘴角向上微微翘起地弧度,又用力咬了咬嘴角,这才勉强堆出了万分挂心的表情。
“冯大哥,你这是咋了?一进屋来就哐哐抽自己嘴巴,难道是兄弟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以至于要特意到这来羞臊我?”
“这和杜兄弟没关系......唉,不说也罢。”
冯德麟那脑袋哈得就更低了,然后突然好像犯病了一样又开始“啪啪啪”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我......我死了算了啊。”
韩朝喜见自家大人如此,尽管心中有气但也仍是于心不忍,便只能过来拽住老冯的胳膊。
“大人,您如此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妨就将咱的困难说出来,我猜想杜大人看在交情的面上,断不会置之不理的啊。”
杜玉霖轻轻放下咖啡杯,身子前倾,将双手交叉轻轻放到了桌面之上。
“韩管带可比你了解我啊,有事就说嘛,我能管自然就二话没有,不能管你就喊出龙叫唤我也是爱莫能助,何必像个娘们似得,你要真没话说,我这军务繁忙可就不奉陪了啊。”
说着杜玉霖就做出起身要走之状,吓得冯德麟和韩朝喜都过来阻拦。
冯德麟到这时候也顾不得脸面了,“嗷”一嗓子就嚎了起来,那是涕泪横流、哭得好不凄惨啊。
杜玉霖眯眼看着老冯没言语,等了一会哭声才渐渐停歇下来。
“杜老弟,哥哥悔不该不信你的话,错过了买入橡胶股票的好时机,如今......我......我是悔之晚矣,呜呜呜......”
杜玉霖则故作惊讶之态。
“我当是啥事呢,这都过去多久了?冯大哥这后悔药是不是吃得有点晚啊,再说了你也就是少赚点的事,何至于伤心到这个份上啊。”
不听这话还则罢了,一听杜玉霖如此说冯德麟那哭得是更加伤心了,又是“呜呜”了两分钟才缓过来劲儿。
“自然不是因为这个,是......是......”
他实在没脸往下说看,指了指韩朝喜,示意让他接替自己往下讲,没法子韩朝喜也只能上前一步给杜玉霖解释起来。
原来啊,冯德麟在看见张作霖跟着杜玉霖炒股竟然赚了几十万,那眼珠子都要馋爆炸了啊,他也算是见识到了“金融投资”的神奇,就凭一些票据的来回倒腾就真能赚到钱?那以后何必还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当兵打仗啊。
于是他就趁着自己还在“南岭兵营”时,到处找人请教股票的问题,先是请于文斗吃饭,后来又跟陈寻聊了几次,慢慢地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顿悟的意思了。
所谓的“橡胶股”暴涨背后是全球市场对橡胶的需求远远大于供给啊,那“蓝格志”公司说得好啊,“橡胶就是未来世界的黄金”,要这样那股票哪里还能跌呀?
尽管于文斗和陈寻都在交谈中提醒过他,务必要小心这种股票暴雷的风险,可这些话对于已经鬼迷心窍的冯德麟来说都是白扯。
所以他人都还没回锦州呢,就已经偷偷用电报给部下做出指示,将自己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托好朋友在上海大量买入“蓝格志”的股票。
还真别说,五月末到六月初这十几天里,冯德麟这收益简直可以用“赚麻了”来形容,十万两白银买入的股票利落地翻了两翻,账上净利润高达四十多万两,轻轻松松就超越了张作霖的收入,那些天里,老冯连晚上做梦都是在爬银山啊。
正应了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冯德麟不但不知足,反而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
他先是挪用了二十万两“锦白铁路”修筑款,后又在朋友的劝导下将手中股票以“押票”的形式抵给了“正元钱庄”,以此借到了其股票面值 70% 即二十八万两的白银,然后又立即将这些钱再次投到其他“橡胶股”上了。
就这样冯德麟用三十万的实际投入,获得了最高峰时百万两以上股票盈利啊,堪称是“无知者无畏”的天花板了。
可惜啊,这一世的橡胶股仍是没逃出暴雷的命运。
六月中,伦敦橡胶期货连续两天暴跌 50%,噩耗传到上海,众业公所随即宣布暂停所有橡胶股票交易,市场瞬间就失去了流动性,虽然随后复牌但挂牌资格却被取消,股票的价格顿时全部清零。
这就意味着冯德麟手中的股票在一夜间都成了废纸,他砸进去的三十万两瞬间打了水漂,而这还不算完,他之前“押票”得来的二十万八万两借款合同却依旧有效,被钱庄立即要求“补交抵押”或“归还欠款”,可怜的老冯一夜间就变成了“大负翁”。
眼看着到了七月,铁路那边催他补上亏空,军队那边等他拿来粮饷,上海那边的几个保人还被“钱庄”伙同衙门抄家下狱,这些要命的罗乱事简直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啊。
这时他才真后悔了,当初韩朝喜劝他跟杜玉霖干他不信,后来韩朝喜劝他别自己瞎折腾也不听,结果到了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
问题是后悔没用啊,如果这些欠款不能解决,那就意味着冯德麟定会面临严重后果,挪用公款锡良那边不会饶他,部队没有军饷士兵也不会饶他,在上海的朋友们也等着他去救呢啊。
最后还是韩朝喜出的主意,让老冯到长春来求杜玉霖,起初他还磨不开面呢,可事都逼到这份了他那点面子也就不值钱了。
二人到“南岭兵营”后还扑了个空,杜玉霖人家去弹压暴动了,冯德麟只能带着韩朝喜继续往东寻找,最后是碰到了巡防营的兵才知道他们大人可能会去“土门岭”,于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听着韩朝喜述说,杜玉霖心中暗自冷笑,这冯德麟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一辈子总叫人当枪使还总觉着自己挺能耐呢。
之前他朝于文斗和陈寻打听股票时,杜玉霖就算定这人肯定会掉这坑里,只是他还是低估了老冯的“魄力”,玩得是真不小啊。
韩朝喜一顿白话,说得嗓子都哑了,杜玉霖吩咐事务官给他倒水,却被他一把推开,随后人就“噗通”跪在杜玉霖面前。
“杜......杜统领,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大人吧,我替他向你磕头了。”
说完他就低下身子“磕”起头来,脑门杵到地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冯德麟这哪受得了,急忙上前抱住韩朝喜。
“朝喜,你这是干啥?是要羞死哥哥嘛。人家杜大人帮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再说这么大一笔钱,那哪是说拿就拿得出来的,快起来。”
这二位一唱一和的,在这跟杜玉霖表演起感情戏来了。
杜玉霖低头琢磨片刻,然后起身走到韩朝喜面前将他拽起,目光同时扫向冯德麟。
“你们这是把杜某当外人啊?记得当年我被朝廷招安,冯大哥是最早派韩兄弟过来祝贺的,后来咱们又一起大战海沙子、陶克陶胡,不久前还跟沙军干了一架,这些情分难不成还不值那点子银子?行了,这事我管了。”
这话一出口,冯、韩二人眼都直了,他们其实也就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来的,说实在的这年月谁顾得上谁啊?他们琢磨着要能借个几万两应应急,先把军饷窟窿填上就行了,可这杜玉霖嘎嘣说出“这事我管了”,到底是啥意思啊?
冯德麟咔吧着眼睛,喉结缓缓地上下滑动了几下,看向杜玉霖时嘴唇都颤抖了。
“兄弟啊,你说......你管了,是指......啥啊?”
杜玉霖满脸诧异地看了回去。
“什么啥啊?你不就是欠五十多万两银子么?多大个事啊,我帮你还了。”
“啊?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啊......”